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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六章 天意

“我認為,此人可當解首。你看,不僅帖經墨義無一錯謬,詩詞賦論也均精彩絕倫。這首《蝶戀花》寫的甚為懇切真摯。你們聽:笑豔秋蓮生綠浦。紅臉青腰,舊識凌波女。照影弄妝嬌欲語。西風豈是繁花主。?可恨良辰天不與。才過斜陽,又是黃昏雨。朝落暮開空自許。竟無人解知心苦。是不是一首絕妙好詞?”杭州學正歐陽普拿著其中一份答卷擺在眾人面前,這是他最為賞識的一份答卷。

“恩,確實不錯。可恨良辰天不與。似乎這一位是心中有些苦悶啊。似有懷才不遇之感。這一次咱們若將他點為解首,當可讓他感覺到他的才識還是有人賞識的。咱們這些人不就是為了選拔這些懷才不遇之人麼?”蘇州學正秦長松看著答卷捻鬚點頭道。

“更重要的是,這後面的一首賦也是寫的氣勢磅礴。最後一篇策論更是頗有深度。切題三分,頗有見地。依我之見,此人可謂解首。”歐陽普建議道。

“歐陽大人,這名考生的詩詞賦論寫的都不錯,這一點我承認。但論解首,怎能抵得過這一篇。那首《蝶戀花》也斷然比不過這一首《卜算子》吧。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首詞和那一首一比較,高下立判啊。”湖州學正江榮祖出言反駁道。

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這兩首詞高下立判,不知道歐陽大人和秦大人是怎樣的陽光。那首《蝶戀花》確實寫的不錯,但卻少了些風骨。”

“風骨?我倒是沒看出什麼風骨。也沒看出那首《卜算子》比這一首好了多少。”歐陽普辯駁道。

“歐陽大人,你看不出,我便替你分析分析?你瞧那一首中的什麼‘可恨良辰天不與’還有那句‘竟無人解知心苦’很明顯帶著一分怨憤抱怨之感,且詞意表達太過直白。須知太直白便失了趣味,太哀怨便失了風骨。這一首《卜算子》雖然同樣是表達心境之苦,然而格局意境大為不同。你是可恨良辰天不與,人家是揀盡寒枝不肯棲。一個是求人賞識抱怨處境,一個是雖立足寂寞沙洲之上,亦不肯棲於寒枝。兩者格局風骨判若雲泥。論文學素養上,後一首用詞更為洗練含蓄,比之直白之言也不知好了多少。歐陽大人這幾年倚紅偎翠日子過得舒坦了,於文學之事上也退步了許多了,這些都是最為淺顯的道理,還需要本官費口舌解釋這麼老大一通。”江榮祖夾槍帶棒一番解釋一番奚落。

“還有,你讀一讀這篇《秋蘭賦》。文采何其驚豔?豈是那一位所能比的?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蕭曼以襲裾,復氤氳而繞鼻。雖脈脈兮遙聞,覺熏熏然獨異。予心訝焉,是乃芳蘭,開非其時,寧不知寒?……析佩表潔,浴湯孤處。倚空谷以流思,靜風琴而不語。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蘭獨不然,芬芳彌多。秋兮秋兮,將如蘭何!寫的多好,實在是太好了。我是寫不出的。”江榮祖搖頭晃腦誦讀品咂,直至忘我。

歐陽普眉頭緊皺,很不開心。忍不住反駁道:“就算你說的對,這首卜算子寫的還可以,這篇《秋蘭賦》也是佳作。但你難道沒有讀他後面的那篇策論麼?策論之題目是《法古無過,循禮無邪,是耶非耶?》,是要問考生關於變革的對錯。無論對錯,答題者均要加以佐證。說白了,這是個二選一的論題。但此人寫的是什麼?他的策論寫的是無所謂對錯,既對也不對,既錯也未錯。這是什麼論調?這已經嚴重的偏離了題目。離題千里之遠,就憑這篇策論,便知是個無知之人。之前我投了他一票是因為他的詞賦寫的還是不錯的。但莫忘了,策論才是重點。咱們是要取能當官治事的人才,而不僅僅是詩詞寫得好的人。”

“哈哈哈,歐陽大人,我該說你什麼好呢?這一篇那裡跑題了?人家是全面論述了在兩種情形之下的對錯之論,乃是一篇更為全面的策論,反倒被你讀成是模稜兩可的意思的。大多數考生都會選擇一方作為論點,或對或錯,非黑即白,加以佐證詳論。可是有誰會從兩方面都來想一想呢?這恰恰是大多數答題者思想僵化的舉動。這一篇寫的很清楚了,何種情形下法古循禮為是,何種情形下不必法古循禮,其主旨是要根據當世當時之情形,判斷是與非之分,而非不分青紅皂白便認定對錯,這恰恰是最為合理的判斷不是麼?哎,這叫我怎麼跟你說下去,歐陽大人,你完全沒看明白這篇策論啊,這麼好的一篇珠璣之文,被你說的一無是處。還好在座這些人不是都想你這般糊塗。”

江榮祖一向都是以耿直著稱,他說話也從不留情面。一番奚落把個歐陽普嘲笑的面無人色。

“那是你的看法,我並不這樣認為。江榮祖,你以為你才高八斗高人一籌,你的看法卻也未必便是對的。你也不能將你的想法強加於人。於我而言,這篇策論是跑了題的,我也不跟你爭論,這個人我是絕對不能同意列為解首的。”歐陽普下不來臺了,索性強行爭論道。

“我提議舉手表決。誰得票最多,誰為解首。”秦長松心裡也有些不高興,剛才他是附和了歐陽普的,江榮祖這一番奚落,卻也對映了自己。他豈肯受這個氣。

舉手表決,兩票對兩票,四名副主考恰恰意見相左,一半一半。球踢到了胡永培腳下,胡永培苦笑道:“看來我這一票最為重要啊,罷了,我其實也很猶豫。論詞賦文采,自然是後一篇為好。但論策論,我卻還是同意歐陽大人的見地的。不過,江大人說的也有道理,這一篇似乎更為全面些。文才高下嘛,都引經據典,倒也不分伯仲。鑑於難以抉擇,我決定……”

眾人都看著胡永培,等他下文。

“抓個鬮。這二人到底誰為解首,交給上天做決定。”

胡永培話音未落,四名副考官同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白眼珠子亂滾之際,四人心中同時閃過兩個字:混賬!

胡永培可不管,這兩個都有解首的資格,他也不想得罪四名副手中的任何兩個,所以抓鬮最公平。兩個紙鬮寫好團成一團丟在桌上,胡永培伸手抓了一個開啟,解首就在這輕鬆一抓之中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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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所有的閱卷錄取工作全部結束,接下裡還有最後一點事情,那也是幾位考官都很感興趣的事情,便是所有被錄取的考生的真實身份即將揭曉。

五名考官召集了謄寫糊名等各道手續的負責之人前來一起相互監督揭曉名單。四百三十個名字被一一的對應到原始的答卷之上,隨著一張張糊名的封紙被撕去,一個個幸運兒的名字被登記在紅榜之上。

最後一個要揭曉的是被點為解首的那名考生的名字。當雜役將那張原始答卷攤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滿懷期待的等待著這個名字的出現。雜役緩緩揭開了糊名的封條,一個名字赫然在目。

“林覺?”

“原來是他?”

眾人一片轟然。那一首《水調歌頭》之後,本來已經小有名氣的林覺之名更是播於江南各地,幾位副考官也早有耳聞。但即便如此,見到林覺之名,還是讓眾人驚訝不已。

這當中最為驚訝的還是胡永培,他驚喜的都合不攏嘴了。

“天意啊,天意啊。”胡永培喃喃道。

“胡大人,什麼天意啊?”有人問到。

“哦,我是說意外,當真是意外。。”胡永培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本來還擔心沒辦法將這個林覺錄取透過,正不知回去如何跟吳春來交代。沒想到這個解元竟然就是林覺。這真是天意啊。這傢伙這麼有本事,還要自己幫什麼忙?害的自己鬱悶了二十多天,天天想著回去如何向吳春來交差,這下好了,老天幫忙, 事情竟然就此迎刃而解了。

胡永培一邊笑心裡一邊想:回去後可不能實話實說,就說是自己費盡周折才有了這樣的結果,這個邀功的機會可不能放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