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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武大郎(四)

當夜,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夏雪冰咳出了一大塊深黑色的痰塊,其邊緣還夾雜著不少新鮮的血液,一旁鄆哥看得心驚膽顫。他雖然常年照顧患病的老父親,但他父親的病是慢性病,病發時症狀並不劇烈,夏雪冰這種急症著實嚇了鄆哥一跳。

夏雪冰此時的狀態無疑已進入彌留之際,鄆哥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如果夏雪冰也就是武大郎挨不過今晚死在自己家裡,那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先不說武松會不會放過自己,單是自己家裡死了人這點就能讓自己被牽連進去。

“要不要現在就把武大郎轟出去?”鄆哥正在做思想鬥爭時夏雪冰緩緩道:“鄆哥,我沒事,麻煩你幫我做點粥吧,我突然有點餓。”

“迴光返照嗎?”鄆哥心裡暗道:“看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他呆在我家了。”

“好,馬上給你做,吃完了你馬上走,我不能再收留你了。”鄆哥道。他家境貧寒,一般一天只做兩次飯,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基本上這個時代的老百姓都是這樣過日子的,進食對他們來說其意義並非享受,而是維持生命。但今晚鄆哥決定破一次例給武大郎生火做一點稀粥,畢竟自己在武大郎身上也賺了不少銀子,就算是臨終關懷吧。

粥做好後,鄆哥先把鍋裡最稠的部分舀給了老父親和自己,只給武大郎盛了一碗只有可憐幾粒米的稀湯。

也許是因為病痛,夏雪冰含住一口稀粥皺著眉頭久久不能嚥下,而一旁的鄆哥和其老父親卻大口大口吃的很香,兩碗稀粥不消半盞茶的功夫便打掃乾淨。

鄆哥放下碗看到夏雪冰還沒有嚥下嘴裡的粥,便上前催促,粥已經給你做了,鄆哥現在毫無心理負擔,只想趕緊轟走夏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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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你趕緊…”鄆哥話還沒說完,含著口稀粥的夏雪冰突然大笑起來,前一秒還氣若游絲的人突然大笑,嘴裡含著的粥盡數噴了出來,看上去違和且怪異。

“你去死吧!”夏雪冰收住笑,一臉兇惡的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

這句話讓鄆哥很是疑惑,但他並沒有疑惑太久,腹部的劇痛告訴了他剛才發生的一切。

“你…”鄆哥口吐白沫喉嚨腫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但那死瞪著夏雪冰眼神裡的意思分明是在詢問對方為什麼要給自己下毒。

“*nmd!想出賣我?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天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你以為我是個老實人?我以前有恩於你,這次落難又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你,為什麼你還不知足?啊?!西門慶能給你這種貨色多少錢?你就非得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滿意嗎?我*nmd!你tm該死,像你這種忘恩負義落井下石的畜生都該死!”夏雪冰突然暴怒起來,重生前家道中落,心裡積壓多年不能釋放的恨意與重生後這幾天的憋屈在此刻統統爆發了出來,夏雪冰眼睛血紅表情扭曲,看上去恐怖猙獰。

夏雪冰罵完後清了清嘴,朝鄆哥突出了一口混雜著鮮血的唾沫,原來,晚上夏雪冰吐痰前故意把自己的嘴巴咬破,把嘴裡的鮮血混著痰塊吐出來偽裝傷勢,裝出一副馬上就要病死的樣子,實際上他雖然病入膏肓,但離病死還有一段時間。

鄆哥倒在地上開始掙扎,他不明白武大郎這幾天一直在自己家裡,傷勢嚴重到幾乎喪失行動能力,外面還有西門慶在找,更有自己父親在一旁監視,他在哪裡搞來的毒藥呢?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幾天前武大郎在集市第一次找鄆哥前就把毒藥藏在了身上,至於這種毒藥最初的來源,那便是夏雪冰跑路前在自己家裡搜刮錢財時意外發現,隨後順便帶在身上的砒 霜,也就是潘金蓮本來準備毒死武大郎的砒 霜。

砒 霜這種毒藥,主要成分是三氧 化二砷,如果用來防毒滅菌,只需要那種含有很多雜質的半成品就行,但如果用來毒鼠,那就需要純度很高的精加工品,這樣可以把毒藥的味道以及顏色大大降低,混合食物後讓鼠類聞不出也嘗不出異味,其無色無味程度甚至可以用來殺人…

鄆哥此時已經神志不清了,他在臨死前望向了自己臥床的父親,由於吃的毒粥沒有鄆哥多,老父親毒發的能晚一些,但此刻也開始口吐白沫了。

鄆哥掙扎著最後一口氣哀求的看向夏雪冰,那眼神無疑是懇求夏雪冰救救自己的老父親,這是鄆哥這個小小年紀便被生活逼成市井投機者後心中最後也是唯一的淨土與溫情處。

“你們兩都去死吧,*!”夏雪冰視而不見,冷血罵道。

鄆哥死了,死前淚流滿面,淚水混雜著口裡吐出的白沫糊了一臉,鄆哥嚥氣後他的老父親隨後也死了,兩人死前都望向對方,彷彿在訴說著這一生的困苦與離別時的不捨。

實際上,對這對身處社會底層的父子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因為身處社會底層階級的他們其人生本來就只是一副會呼吸的鐘擺,且更加冗長,更加麻木。

人類主管情感領域的腦部有著一種冷卻機能,可以在一定時間內讓人從正負兩種情緒中恢復到平常的冷靜狀態,這是一種保護機制,因為不論是那種情緒,一旦過度,都會引起人體的應激反應或者激素失衡,更會很大程度上影響人的判斷力與邏輯感,讓人做出與平常狀態下大相徑庭的舉動,所謂衝動是魔鬼便講的是這個道理;昨晚看勵志毒雞湯看的熱血澎湃充滿幹勁一覺起來濤聲依舊碌碌無為也正是這種情緒冷卻機制的作用。

雖然冷卻機制人人都有,但每個人的冷卻時間卻不一樣,聰明人可以很快讓自己從極端情緒中冷靜下來,這種人很難被洗腦,也很難被矇騙。與之相反,笨人很難讓自己擺脫情緒的干擾,這種人易受到他人的擺佈,典型的例子就是極端宗教分子和所謂的狂信者,還有那種日常生活中一言不合便要和你對噴幹架的人。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喊打喊殺不知死者可拜敢死隊。

夏雪冰便是那種聰明人,他只用了一分多鍾就從毒殺人後的那種極端報復性 亢奮中恢復冷靜,看著鄆哥父親悽慘的死相,那個眼神和自己在殯儀館最後一次看到的爺爺是何其的相似?

爺爺死的時候夏雪冰雖然已經成年,但沒經過生死的他對親人的逝去毫無心理準備,那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且思維停頓,後來才反應過來永遠都不能和爺爺再見了。小時候第一次和爺爺去單位、第一次去下館子、第一次帶自己郊遊……種種這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僅沒有被遺忘,反而愈加清晰,爺爺縱有百般缺點,但對自己的愛是真實的。看到鄆哥父親死前的眼神,夏雪冰再回憶起當年爺爺最後的神情,那神情不就是不捨嗎?但爺爺不能活,活著已不能繼續庇護家人,活著便會遭到報復,活著……身陷囹圄和子孫兩相隔,再相逢也只會是陌路。還有自己的父親,為了保護兒子,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自汙自醜,哪怕只有一絲光,也奮不顧身的在家裡出事後一個人扛起了大廈傾塌後所有的餘波。

出事那年父親頭上只有幾根銀絲,現在已經滿頭霜白了。

亢奮後胸口的傷口也開始撕扯著夏雪冰的神經,身體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悲傷一起襲來,夏雪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伏在鄆哥屍體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了下來,在哭訴自己病入膏肓的身體、在哭訴鄆哥父子倆相濡以沫的親情、在哭訴重生前夏家的遭遇,更是在哭訴自己第一次親手殺人後內心的那種脆弱與無助。

“我們很快便會再見的,兄弟。”片刻過後夏雪冰擦乾眼淚,用手拂過鄆哥死不瞑目的眼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