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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3

得虧有個大爺過來, 一棍子挑開了電線繩子,宋喻明和何向陽才一塊兒不抖索了。

“你到底欠了人啥錢?”賀親民一巴掌,差點就要搧在鄧翠蓮的臉上,但畢竟這是媳婦兒, 下不去手, 一巴掌搧空了。

“賀親民,我就這麼著跟你說吧, 去年元旦, 我喊鄧翠蓮到我們家幫我大掃除, 她居然拿著溼抹布去擦我的油畫,把我一副油畫給我擦了個一塌糊塗, 那副畫值著四十塊, 她當時說好要賠我的, 要賠錢就現在給錢,要不賠,咱們這事兒可沒完,我天天上這罐頭廠門上吵吵來。”宋喻明抖抖索索, 指著賀親民的鼻子說。

這下賀親民是真忍不住了,一大巴掌是真的搧出去了:“鄧翠蓮, 你可真是賤, 自己家髒的什麼似的,跑去給別人搞衛生,看我不打死你。”

“那不宋阿姨說了,要送孩子幾本課外複習書?”鄧翠蓮哭著說。

賀親民氣的手直拍著屁股:“我家的娃就是不讀書, 整天出去放羊也不要她們家的複習書,你咋這賤吶!”

鄧翠蓮吵又吵不過人,給兩邊逼著,捂著臉,只會哇哇大哭。

宋喻明得寸進尺,叉著腰就開始指指點點了:“就這農村人,油畫都沒見過,上抹布給人擦,還是熱抹布,我一副油畫吶,生生給她擦壞了,你們說要不要賠錢?”

大家也聽出來了,鄧翠蓮是宋喻明喊上門去搞衛生的。

報酬是幾本書。

但是衛生沒搞好,鄧翠蓮書沒撈到,反而弄壞了人家的油畫,現在要賠人家四十塊。

這可真是羊肉沒吃著沾了一身的羊臊,你就說它值不值。

就在這時,陳月牙從家裡出來了,拎著根棍了,迎門見面第一句問:“誰發羊角瘋了?”

大家一起面面相覷,超生拿著竹竿一指:“就是那個奶奶!”

陳月牙一棍子就搗宋喻明嘴巴裡去了:“你發羊角瘋了,那你可得趕緊咬好了棍子,別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斷。”

宋喻明給棍子搗了嘴,一陣嗚哩哇啦的亂叫,捂著嘴巴還想跑來著,陳月牙比她可年青得多,跑起來又敏捷,連追帶堵,把宋喻明給堵在罐頭廠的門口了:“趕緊啊宋阿姨,含著棍子,要不然你可得咬舌頭!”

“我沒有……”

“沒有啥,沒舌頭?”陳月牙故意問著,再一棍子出去,只聽哇的一聲,宋喻明嘴裡含了根棍子,嗚哩哇啦的叫著。

何向陽給電打的輕一點,拍著大腿說:“陳月牙,你婆婆不是羊角瘋,是給電打啦!”

正好這時候,宋喻明使勁從嘴裡撥出棍子,想往外推。

陳月牙順勢一抽,藉著勢,宋喻明一個趔趄,差點沒撲到陳月牙的懷裡。

“給電打啦?那咋有人說你發羊瘋?”把棍子一扔,陳月牙拍著手,淡淡問。

宋喻明抬頭看著小超生,眼裡滿是惡毒的光,心說那小丫頭咋就那麼賊呢,偏偏說她抽了羊角瘋?

她給陳月牙搗了幾大棍子,這事兒又該咋說?

這倒可好,上門找茬沒找著,給人搗了幾棍子,一口牙都差點要給搗完了,宋喻明氣的罵罵咧咧:“陳月牙,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讓鄧翠蓮趕緊賠我的油畫錢!”

“哦,油畫不是擦爛了嗎,那你把油畫送回來,我再給你賠錢。”陳月牙說。

宋喻明本來還想罵鄧翠蓮兩句來的,給陳月牙兇巴巴的盯著,只好開溜。

陳月牙跟她屁股後面了:“宋阿姨,甭急著一個人走啊,咱倆一起去拿油畫。”

回頭,她又跟大家說:“我們是有婆婆的,我婆婆叫李紅梅,原來在這衚衕裡,那是既勤快,又能幹,嘴還麻利,吵架潑辣的老太太,大家都知道,她現在已經去世了。誰要敢再給我亂安婆婆這名號兒,小心我婆婆三更半夜,抓你去陪她。”

這話別人聽了沒啥,何向陽聽了可得嚇的一縮。

瞬間,她就想起潑辣能幹仗的李紅梅了,確實,那才是陳月牙正兒八經的婆婆,關鍵是死了,真給她抓著,那不得變鬼?

陳月牙就不信了,一副啥樣的油畫,它能值四十塊。

今天,她必須得跟著宋喻明把那副畫取回來再說。

……

今天麥芽都已經發好了,馬上就得蒸糯米,然後把糯米和麥芽一起攪拌,發酵,並且制麥芽糖了。

賀親民今天是真生氣,看鄧翠蓮扛著好大一桶的糯米飯,心疼她辛苦,自己扛了過來,指著她的額頭就是一指頭:“活該,誰叫你跑去巴結人家的,這下可好,拍馬屁沒拍著,拍馬蹄子上了吧,四十塊,我看你拿啥掏。”

“我以後再也不去了嘛,當時是我一時糊塗好不好?”鄧翠蓮求饒說。

賀親民把麥芽切成斷兒,倒進了糯米裡頭,洗乾淨了雙手,拿手勻勻的搓著,瞪了鄧翠蓮一眼說:“不是你去不去的事兒,咱們剛剛進城,又是在二嫂的廠子裡工作,出了欠人債的事兒,萬一給人舉報到街道,二嫂倆口子的名譽都要受損害,你懂不懂?”

鄧翠蓮不是不懂,但都四五個月的事兒了,現在後悔它也來不及了呀。

那不,過了一會兒,陳月牙還真的抱著一副油畫回來了。

超生等麥芽糖等不到,看媽媽來了,連忙跳下問媽媽:“媽媽,你去哪兒啦?我想看做麥芽糖。”

“我洗個手,咱們就一起做,好不好?”陳月牙說著,把一副給抹布擦成團的油畫,放到窗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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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賀親民一直在罵,鄧翠蓮也怕陳月牙要罵自己,抖抖索索,跟只老鼠似的,搶著幹活兒。

麥芽和糯米攪拌到一起,那味兒真是又竄又香。裝進大木桶子裡,蒙上布發酵,再等五六個小時,就可以出糖了。

味道一發散開來,香的不得了,惹得超生肚皮咕咕的叫。

攪拌,裝缸,這些活兒鄧翠蓮幹的好著呢,累了個滿頭大汗吧,看賀親民在那兒撥雞毛,連忙又跑了過去:“放著我來!”

“一邊兒去,我懶得看見你。”賀親民惡聲惡氣的說。

三叔這麼對三嬸嬸,超生都覺得自己不能忍了,果然,媽媽也看不下去,說話了:“親民,翠蓮去宋喻明家幫忙是她的不對,但這一回宋喻明針對的可不是翠蓮,是咱們這個廠子,就算沒有翠蓮的事兒,她也會找別的事兒上門胡攪蠻纏的,她就是不想咱們的廠子好好開下去。出了事兒,咱們想辦法應對就行了,你罵她幹啥?”

鄧翠蓮提心吊膽了半天,這時候聽二嫂肯護著自己,抿著嘴抓過那只雞,蹲在角落裡叭嘰叭嘰往下擼著毛。

野雞吶,又鮮又香的東西,這兒還有從農村帶來的野蘑菇,小粉條兒,整個兒燴上一大鍋,那得多香啊。

今天要開榨麥芽糖,鄧翠蓮本來挺高興,還想著美美兒吃頓肉,趕天黑再給孩子們送點肉回去呢。

咋這日子就跟天氣一樣變的快啊,又是風又是雨的,她撥野雞毛的時候都眼淚嘩嘩的。

“當時你怎麼好端端的,就去擦人家的油畫?”陳月牙問。

鄧翠蓮說:“她讓我把傢俱都擦乾淨,裡裡外外得不沾灰塵,我也不知道那畫兒它不該擦啊。”

“所以,她當時沒跟你說過那畫兒不能擦的事兒?”

“沒提過,不止她,咱公公也沒提過。”鄧翠蓮說。

所以,擺明了的,宋喻明看賀家三兄弟日子過的好,陳月牙又開了廠子,早就看他們不順眼,想給他們找點茬兒了。

罵罵鄧翠蓮沒啥要緊,但街道要求的是啥,講文明樹新風,鄰里之間吵架都有人舉報,來個欠債不還的鄧翠蓮,要給舉報上去,明天街道估計就會把賀親民兄弟遣回農村。

現在一個農民要進城,還是擁有居住證住在城裡頭,那得多難啊。

要錢是由頭,那副畫就是個鼠夾子,宋喻明專門用來夾他們兄弟短處的。

陳月牙也見過很多人家,大部分人家都是老人沉穩,靠譜,才能人丁興旺,還很少見過像賀家這樣,兄弟們都挺靠譜。

老人不正經。

“以後還敢不敢去宋喻明家了?”陳月牙問鄧翠蓮。

鄧翠蓮抹了把眼睛:“二嫂,我給坑的還不夠慘嗎,下回我要再去,我就真是條狗。”

小小的罐頭廠裡,幾個人都忙忙碌碌,唯有超生是個閒人,富貴閒人啦,她拎著自己的鳥籠子,因為遲遲等不到麥芽糖,也等不到野雞熟,扛著竹竿溜過去,就去看那副畫了。

真是奇了怪了,一副啥畫,它能值四十塊錢?

油畫這東西孩子是看不懂的,而且畫面已經給擦糊了,能看出啥來?

但超生提著鳥籠子看看,再看看畫面的下方,突然就喊了一聲:“媽媽,這副畫是胡俊叔叔畫的喲。”

陳月牙正在攪拌麥芽,哦了一聲,擦乾淨手走過來了:“閨女,你咋知道的?”

超生是不認字,但她的鳥籠子上寫著子豫倆字兒,當時胡俊不就說過,那是他的字,不論他做了什麼,都要把自己的‘字’給寫在上頭?

小狗記得一萬年,大事超生記不住,但這些小事兒,超生可能記得一萬年那麼久哦。

陳月牙把油畫和鳥籠子湊到一塊兒一看,可不嘛,上面一模一樣的倆字兒,都是‘子豫’。

當時陳月牙啥都沒說,看那邊鄧翠蓮炒好了野雞肉,端了一盆子,帶著超生,抱著畫,提著鳥,這就回家了。

“哇,今天有野雞肉喲。”賀帥一進門就說。

斌和炮頭一天當學生,雖然在家裡不怎麼靠譜,但上課的時候還是倆好學生,倆兄弟勾肩搭背的走進來了,一看桌子上有竄香的野雞肉,二斌先竄到巷口,瞭望爸爸去了。

畢竟他們現在已經是懂禮貌的孩子,知道只有爸爸回來,大家才能動筷子吃飯這件事啦。

“爸爸,野雞肉,快洗手。”賀譯民剛進門,迎上的就是四雙嗷嗷待哺的眼睛。

“哪來的野雞肉?我趕緊洗手,不過小炮,這胰子咋這麼髒,是不是你剛才洗手啦?”賀譯民笑著說。

賀炮真是佩服爸爸的慧眼如炬啊,把自己兩隻現在也不算乾淨的小手藏起來了。

其實,只要賀譯民象徵性的動個筷子,幾個孩子就可以放開吃了。

炒的香噴噴的野雞肉,就著媽媽剛才蒸的,熱騰騰的大饅頭,超生一頓都能幹一個饅頭。

陳月牙給丈夫擠了擠眼兒,示意他跟自己走。

“你身上聞著可真香,別動,讓我聞聞,這味兒比香水可香多了。”進屋的時候,賀譯民問。

陳月牙自己伸出胳膊聞了聞:“超生也說香,我怎麼沒聞到?”

“我和超生心裡眼裡只有你,當然聞著你香,你心裡沒自己,不知道想的誰,怎麼能聞到?”賀譯民笑著說。

呵,這是說她在想野男人?

“這麼花言巧語的男人,難怪人宋思思懶得要你,嘴花的什麼似的。”陳月牙故意得激他一句。

看賀譯民的臉刷的一下要變黑,她連忙又說:“行了行了,我嘴欠,不提這茬兒好不好?”

“再提今天晚上辦你一晚上。”賀譯民在腰上拍了一巴掌說。

“哎呀,說正事兒,我問你,胡俊一張油畫能不能值四十塊錢?”陳月牙說著,把那張油畫給搬出來了。

賀譯民接過給糊成一團的油畫仔細端詳著:“胡俊的油畫?估計也就染料和畫布貪點錢,他又不是什麼名家大家的,一副油畫怎麼可能值四十塊?知道給天/安門城樓畫領袖相的曹畫家嗎,一月工資也才八十塊。”

陳月牙心說,果然。

她於是把宋喻明上門挑釁,正好鄧翠蓮又中了招的事兒,原原本本給賀譯民講了一遍。

再明顯不過,後媽見不得他們幾個窮兄弟眼看個個兒的進了城,還跟她搶生意做,這是想在百順街道,搞臭他們兄弟的名聲。

“你說咋辦?”賀譯民問妻子。

“要鬧就得鬧大點兒,而且得讓宋小霞和宋喻明一起吃個虧才行,要不然等咱們真正把廠子開大了,她們要天天還來鬧,那不更麻煩?”陳月牙說。

賀譯民點了點頭,又說:“這趟咱們不能在衚衕裡鬧,咱們得去鋼廠。”

“對,還得宋清明在場的時候,要不然,宋清明那個書記,估計還以為他那幫親戚人有多好呢,說不定他就是個糊塗蛋,被那幫人矇在鼓裡。”陳月牙越說越興奮。

賀譯民搓了搓雙手:“那你等著,我去找找個人。”

“你去找誰?”陳月牙追著問。

賀譯民把大簷帽往頭上一扣,已經出門了:“山人自有妙計!”

得,摩拳擦掌,準備開撕吧。

幾個小崽崽吃飽了飯,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寫作業。

“超生,你知道不,等將來,蘇聯要在天上放一個太陽,以後咱們晚上出去玩都不用怕黑啦!”賀帥寫一會兒,抬頭說。

超生個大傻蛋兒,當然被騙了:“哇哦!”

“還有呢,1+1居然等於2哦,這你也不知道吧?”賀斌說。

超生果然不知道,使勁兒點著頭,感覺自己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裡。

賀炮最傻,也最直接:“一會兒媽媽出門肯定要鎖門,你悄悄把鑰匙拿回來幫我們開門,咱們一起去看榨糖,我們還能告訴你好多好玩的事兒!”

今天晚上要榨麥芽糖,那是超生最期待,最盼望的事兒,幾個哥哥明天要上學,當然得被鎖在家裡。

原來他們是怕媽媽要鎖門,想跟她一起去看榨糖啊!

“我已經四歲了,你們老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騙我,哼,想都不要想!”

塑膠花兄妹情,在這一刻啪的一聲斷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