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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8

聽說罐頭廠沒被關門, 福妞難過的差點沒喘過氣來。

第二天一早就趕到外婆家,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這一看就更驚奇了,在她夢裡,明明孫自敏直接淹死公廁裡, 白事都辦了好幾天, 因為是鄧翠蓮和賀親民倆鬧出來的事兒,他倆在胡同口都跪了好幾天呢, 但現在呢, 孫自敏在院子裡有說有笑, 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下,福妞才是真正的, 徹底被嚇呆了。

當然, 雖然福妞覺得, 賀家人幸運的不得了,簡直可以說是,坐在熱乎乎的狗屎裡的狗屎運。

但是,因為一個鄧寶山, 賀家兄弟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賀親民兄弟是在回城的途中, 在橋頭聽到訊息的, 而且還是賀晃站在橋頭,指著鼻子告訴的賀親民。

“聽說沒,縣城嚴打,你小舅子就是頭一號的大流氓, 賀親民,你們兄弟是農民不懂事兒,但我這張老臉因為鄧翠蓮,簡直要沒地兒擱了!”

“啥意思?”賀德民卸了肩膀上的筐子問。

一群土巴巴的孩子也揚著頭,想知道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兒,賀帥還得說一句:“我三嬸人挺好,做的衣服好看,還舒服。”

“現在城裡沒多少賣衣服的?親民,你們兄弟呆城裡我不反對,趕緊讓鄧翠蓮給我回老家去,要不然,她遲早闖出大禍來。”賀晃正在晨練,嘴裡說著,甩著胳膊走了。

賀親民把筐子遞給賀雷,讓他揹著,心裡特別氣媳婦兒吧,嘴裡還說不出來。

結果一過橋,又碰上宋喻明拎著菜籃子,一看就是剛買菜回來。

她跟鋼廠一個女同志走一塊兒,見了賀德民,笑呵呵的就給攔住了:“老大也進城啦?”

“宋姨買菜啊?”賀德民老氣橫秋的接了一句。

“是啊,聽說翠蓮她弟犯了流氓罪給抓起來了,我心裡操心啊,說實話,翠蓮要跟著我,哪會鬧到今天的地步,咱是幾斤幾兩的人咱不清楚嗎,要你們偶爾進趟城,我這會兒啥東西沒有,啥東西不能給你們送一點?非得學人又是罐頭廠又是服裝廠的,也不看看是個啥學歷,啥資歷,就敢搞服裝?德民,翠蓮這麼鬧下去,我怕你們兄弟城裡沒闖下家業,反而把農村那攤子給丟了呢?都是有兒有家的人,德民,考慮一下姨說的話,啊!”宋喻明又說。

雖然說倆家子不對付,但是,事實上從客觀程度來說,宋喻明這話說的是在理的。

剛剛進城的時候,一心往前奔,一心想著過欣欣向榮的日子,鄧寶山的出現就跟一腳剎車似的,把賀德民兄弟的心一下子就給剎住了。

但偏偏這時候,陳月牙覺得,鄧翠蓮的衣服做的是真漂亮,而且呢,服裝廠有得是縫紉機,也有經營證,只要她帶著,在黃桃還沒下來的這個階段,有孫自敏和程睡蓮,劉玉娟幾個打下手,完全可以做出一茬子秋裝來。

但問題是得買布,那就得有一批錢的投資,而她,現在沒錢了,要用錢,就得讓老大和老三倆兄弟,先把買房子的錢挪過來,買布料。

所以,一見面,陳月牙就跟賀德民提自己想借錢,買布做衣服的事兒。

“老二媳婦,服裝是能賺錢,但是,那錢咱們不掙了,翠蓮那點手藝,給娃們做幾件衣服就成了,城裡人誰穿翠蓮的衣服。”賀德民說。

賀親民也說:“翠蓮跟我回農村,罐頭我們兄弟做就行了。至於錢,除了給娃上學和買房子,別的方面,我們兄弟打死也不會動它。”

劉玉娟想為鄧翠蓮張張嘴吧,又不敢,只能嘆口氣,她自己也有孃家,也常悄悄照應孃家,只能說,沒有鄧翠蓮那麼過分,惹出事兒來罷了。

她就是想幫忙說句話,但不敢啊。

“女人家家沒見識,辦不成大事兒,月牙,不是大哥沒眼界,但咱們總得為譯民,為孩子們打算,譯民將來萬一當官,你們女人鬧出啥事兒來,對他不好,我這個做大哥的一手帶大了譯民,他在咱們家也最有出息,我不能讓你們惹事毀了他的前途。”賀德民看陳月牙還想說話,立刻堵了她的嘴。

不說重男輕女吧,男強女弱,男外女內,在老農村人的觀念中,一直是存在的。

看賀德民這意思,就是不止服裝廠不想讓她們做,就罐頭廠,都不想再幹了,只不過礙於這罐頭廠是陳月牙開的,不好意思當面提罷了。

“大哥,親民,最近罐頭廠沒啥事兒,你們先回鄉下,翠蓮還是留下吧,服裝廠我們女人們想辦法,看能不能把它弄起來。”陳月牙於是說。

賀親民倆兄弟這趟來,背的東西足夠多。

剛下來不久的嫩黃瓜,水芹菜,鮮西葫蘆,還有才長出來不久,嫩嫩的辣椒,胡蘿蔔,背了幾大筐子,這就夠陳月牙好久不買菜的了。

賀德民專門把超生喊到角落裡,從兜裡掏了一張塑料紙出來,再把塑料紙開啟,從裡面剝出幾顆白白的東西,自己手髒不敢動,示意超生自己抓起來嚐嚐味兒。

超生抓了一枚丟嘴裡:“呀,好酸,咦,有點甜,奶香香的,大伯,這是啥呀?”

“羊乳酪乾兒,咱家就一頭羊產奶,大伯做的不多,自己一個人拿著吃去,別給別人。”賀德民黑黑的臉上帶著慈詳的笑說。

但是,超生在吃東西方面,是會自私的人嗎?

不是,她轉身就給了賀雷一顆,因為雷子哥哥今天聞起來香香的,臉也洗的乾淨,她喜歡。

再給鋼子哥一枚,因為他今天給小兔子送了胡蘿蔔櫻子,超生超喜歡。

算來算去,一大把乳酪乾兒轉眼就分完了,她自己好像才吃了兩顆,才吃出香味兒來就沒了,哎呀,也不知道啥時候,大伯才能再給她帶羊乳酪乾兒來啊。

一幫男孩子們,本來興沖沖進城,就是來幹活兒的,這會兒沒活幹,也在擔心,是不是又要回農村去。

陳月牙看他們一人洗了一支黃瓜吃著,因為鄧寶山成了流氓嘛,怕衚衕裡的鄰居們說叨,也不敢出去。

遂說:“就今天吧,仝子帶著兄弟們,大家跟我走,咱們去服裝廠。”

“咱的服裝廠,你不會還想開吧?”鄧翠蓮悄悄問。

“開啊,怎麼不開?那麼多縫紉機,成衣廠好歹還有牌子呢,我五千塊錢買回來的,你衣服做的那麼好,為啥不做?”陳月牙問。

劉玉娟說:“她怕人笑話她唄,再說了,老大和老三都反對,也不願意搭錢,咱們拿啥錢買布來做啊?”

做衣服就得有布,布就得要錢買啊,這時候從哪兒找錢?

“你們也看到了,除了孩子們,沒人看好咱們吧,翠蓮,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服裝廠它做不起來?”陳月牙回頭問鄧翠蓮。

鄧翠蓮不知道別的,但是,她覺得,陳月牙穿著的,她做的裙子是真漂亮。

“我可以拿咱們廠子,抵押到銀行去貸款,一兩千塊錢應該能貸出來,但是翠蓮,衣服必須做好,主要是樣式,你還得多研究研究街上大家穿的,衣服的樣式,做出來,得能賣掉,好不好?”陳月牙又說。

去銀行貸款,用來做生意?

這在鄧翠蓮和劉玉娟所見識過的世面裡,是從來沒有的,她們甚至不知道銀行還能貸款。

直到陳月牙仔細科普了一下,貸款和還款,以及只要貸了款就有利息,必須要還的事兒,這倆女的才算懂了。

鄧翠蓮看著陳月牙,心裡又難過吧,又感動,甚至有點不知道自己該說啥。

“你放心吧,別的事情我是幹不好,但衣服我一定能做好。”她悄聲對超生說。

“我相信三嬸嬸,不過三嬸嬸,雷子哥又想吃冰棒了,不敢跟你說,讓我跟你說一聲。”超生也悄悄跟鄧翠蓮說。

“你想吃冰棒?”鄧翠蓮問賀雷的時候,聲音就是一尖。

賀雷吱吱唔唔:“是超生想吃,不是我想吃。”其實就是自己想吃,但不敢問她媽要,指著超生要唄。

“吃,吃個大爆慄!”鄧翠蓮給了兒子一大腳。

破破爛爛的服裝廠,既然連賀德民兄弟都委惋拒絕了陳月牙想借錢的請求,那就得陳月牙指揮著孩子們自己修房頂兒,她們妯娌自己收拾屋子,修壞了的縫紉,再統計倉庫裡那些省下的布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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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當然就是貸款,買布料,做衣服啦。

比起強行吵吵著改變別人的看法,倒不如做成績給大家看嘛,對不對?

到了服裝廠,就連超生和斌炮,陳月牙一人給了一個小鏟鏟,讓他們把服裝廠周圍的雜草鏟一鏟。

這地兒太荒敗了,雜草圍著整個廠子,要不把雜草鏟掉,再把地給夯實,過陣子估計連牆都得垮掉。

超生拿著小鏟子,跟斌炮一起鏟著野草,也是因為天熱嘛,就問哥哥:“你們倆想吃冰棒嗎?”

“想啊,你去問媽媽給咱買嗎?”

超生慢悠悠的站起來,從兜裡掏了三毛錢出來,笑著說:“咱們一人一根吧!”

“你哪來的錢,居然有三毛?”賀炮接過錢都驚呆了:“你是個小富婆。”

“幫三嬸嬸賣罐頭的時候她獎勵我的,我一直存著呢。”超生說。

“走,賣冰棒,兄弟幾個一起吃!”賀炮說。

這地兒背,要買冰棒得到鋼廠的大門口去,那兒才有商店。

幾個孩子屁顛顛跑到鋼廠門口,正好碰上福妞從商店裡出來,和福生,福運三個,一人舉著一根奶油大雪糕。

“售貨員同志,我們要幾根冰棍兒!”賀炮舉著三毛錢說。

“賀譯民家的小子吧,給你三根兒,小夥兒長挺帥啊。”售貨員笑著說。

他們的爸爸是全城最帥氣的公安,兄弟們都跟著沾光。

但是,售貨員下一句,又讓三兄妹有點失落:“不過你爸大公安當著,咋恁小器,看人張虎家的孩子,天天奶油大雪糕,那比冰棍兒可好吃。”

三兄妹人小錢少氣場不輸,經過福妞的時候,雖然福妞兄妹舔的極其的香甜,但他們努力不看,就連口水,都努力不汾泌。

舉著冰棒,大太陽曬著,三兄妹蹦蹦跳跳的走了。

福妞舔著支奶油冰棍兒,冷冷看著遠去的超生走在倆哥哥中間,心裡委屈,真的特別委屈,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又是那兒做錯了,鄧寶山才沒有被槍斃,孫自敏也還活著,夢裡的那些事情全然沒有發生。

她現在做得,不止父母對她不公平,就老天爺,對她也不公平,她做的那些夢,完全就是老天爺在玩弄她。

不過,在聽說陳月牙要辦服裝廠之後,福妞又覺得好笑了。

那個服裝廠吧,拆遷才能賺個地皮錢,做服裝,呸!

她乾媽宋思思從鋼廠停薪留職後,就會回清水縣來倒賣服裝,結果賠的一塌糊塗呢。

可見服裝生意不好做。

陳月牙沒進監獄也就罷了,這一回,罐頭廠居然也沒出人命,這倆樣其實足夠警醒福妞,真實世界和她的夢是截然相反的,當然,福妞原本也很喪氣。

但是隨著陳月牙開始做服裝,她的心情又變好了。

畢竟宋思思做服裝賠的一塌糊塗,陳月牙想做服裝賺錢,才怪,看她賠錢吧,心情真是倍兒爽啊。

三根冰棍兒,八個兄妹,一人才能舔到多少?

甜滋滋的大冰棍兒,現在也不像原來,只是糖精味兒了,分別是三種口味,哈蜜瓜,西瓜和桃子味兒。

天啦,說是西瓜味兒就是西瓜味兒,衝鼻子的噴噴香。

除了賀仝和賀帥吃的少一點,剩下的幾個全是豺狼虎豹,超生沒吃到多少,把根木棒棒含在嘴裡,吸那股子甜味兒。

他們在前面剷草,賀仝扛著把大杵子,一路杵過來,把牆杵平整,到時候再買些磚來往外面一圍,這牆它不就不倒了嘛。

超生的鏟子最小,當然,她不是在鏟草坪地,她是拿著鏟子搞破壞,在牆角挖洞,這不,挖著挖著,她居然挖到一個挺大的洞。

“哥哥,這兒有個洞,你說裡面會有啥?”超生回頭問賀仝。

賀仝看了看洞,說:“不是田鼠就是松鼠吧,不要再挖了,小心挖出松鼠來。”

田鼠或者松鼠?

超生已經有畫眉和兔子了,再有只松鼠,都可以湊個動物園了。

挖,不但要挖,超生隱隱感覺到,裡面確實有特別能讓她興奮的,特別好玩的東西。

她刨土刨的跟只土撥鼠一樣,因為鏟子刨不開,乾脆手腳並用,整個人去刨了。

越刨,那個洞就越大,再刨,洞愈發的大了。

然後,突然轟隆一聲,土整個松了下去,超生兩條腿在外面,頭整個兒杵下去,那種裡面有好東西的感覺愈發的強烈了。

超生嗷的一聲,她覺得裡面肯定有一窩子的松鼠在等著她。

“哥哥,快來抓松鼠,這兒肯定有一大窩!”超生連忙回頭,對賀仝說。

賀仝和賀帥倆本來是低著頭在平地的,抬頭一看,了得。

超生整個人都不見了,只剩兩條小短腿還在外面,倆人把這傢伙倒提出來一看,滿身的土,還從牆底下掏了個洞。

這麼大的洞,必然有蹊蹺!

賀仝把超生擰了起來,扔到一邊,說:“松鼠那東西可不好抓,它跑起來可厲害著呢,我們幫你抓,你躲遠點兒,好不好?”

那還用說嘛,超生指揮著幾個小的,趕緊往後退,讓大哥鑽洞裡,給自己抓松鼠。

賀仝讓賀帥拉著自己的腿,鑽洞裡一看,只覺得有啥東西亮晶晶的,但是看不太清楚,還是他太壯了,堵住光線了。

“你來,你看看,下面到底是啥。”賀仝把位置讓給了更瘦的賀帥。

賀帥比他哥聰明,那不看遠處有一塊碎掉的玻璃片子嘛,拿著用來反射光,然後鑽了進去,這一照裡頭,才發現土坯牆的中間居然是空的,裡面一排排碼著的,是一堆泛著黯光的,略帶著點兒白的東西。

他使勁的往下夠著,夠了半天,終於夠到了一疙瘩,然後撿了起來。

“這啥,綠乎乎的?”賀仝從賀帥手裡接過來說。

賀帥看的書多,翻過個兒一看:“乾隆通寶,這是銀錠子!”

想象中的銀子肯定是白嘩嘩的啊,可是,這玩藝兒它黑乎乎,上面長滿了綠鏽。

但是,一幫孩子愣了會兒,還是反應過來了。

松鼠沒挖著,挖到了一個地下銀庫吶。

“趕緊的,告訴我媽去!”賀帥說。

賀仝說:“這不能告訴別人吧,咱是不是得把銀子搬回家?”

“那怎麼行,這些東西得上繳國家,這是國家的公有財產!”賀帥捧著一錠銀子說。

幾兄弟連蹦帶跑的,回院子裡給女人們說這事兒去了。

超生才不知道銀子是個啥,她守在洞旁,依舊在堅守著等自己的松鼠。

而就在這時,付敞亮自己開著一輛軍用大卡車,急吼吼的,又跑到服裝廠來找陳月牙了。

“超生,你媽呢,趕緊,我有急事兒找她。”付敞亮下了車就說。

超生守在洞口,不敢挪開,怕自己的松鼠要跑掉嘛,指著院子裡說:“我媽就在院兒裡,付叔叔,你快去找她吧,我這裡頭藏著一窩小松鼠,要我離開它們就跑啦。”

“好吧,那你千萬守好,別讓你的松鼠跑啦!”付敞亮說著,也進院子找陳月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