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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〇章 賜汝新名始新生

天煞雙孤之事可說與恨紅塵聽,卻不宜使梅遠塵知曉。

“徒兒,夜已深沉,你且去歇息罷。我尚有秘要之事與她說道,不便你在旁。”青玄也不掩飾,直接支開了徒弟。

梅遠塵稍有些疑慮,然師父的話,他向來不敢違逆,行完晚禮便退了下去。

留在廳上的恨紅塵蛾眉微蹙,看起來對他此舉頗感不解。

“坐。”青玄指了指梅遠塵適才坐過的錦凳,笑謂她道,“一會兒只怕話會很多。”

今次是二人初次會面,在他看來,亦極可能是最後一次,想說的話需得全部說完。

待恨紅塵坐定,青玄乃道:“我初次見你姐姐時,她穿的便是這身衣裳。當時惡人行兇,她避無可避跳下了百丈懸崖,我躍下崖把她接住了。”

“說我救了她,其實也沒救。”

“為何?”恨紅塵皺眉問道,“姐姐跳崖,你接住了她,自是救了她一命。”

其實,她是有些好奇的,“姐姐墜崖,眼前這道人如何能救,躍下崖去,他不得摔死?”然,這些話暫時不好問起,只得藏在心底。

“你倆面容幾無二差,可面相卻是截然不同。”青玄搖頭嘆道,“她的前堂左右向內微縮,乃是被至親之人吸奪陽壽的面相,註定命不久長。”

恨紅塵聽完,突然捂著唇口,整個人劇烈震顫起來,“唔... ...”

低沉的哭號之音從指縫間依稀傳出,令人動容。

“姐姐死在我的刀下,是我吸奪了她的陽壽... ...”

憶起鹽政司府那夜出刀刺向姐姐的場景,恨紅塵很想一刀結果自己的性命。

青玄在旁看著,既不安慰,也不走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不知哭了多久,恨紅塵終於整理好了思緒,拭乾淚痕,坐正了身形,輕聲道:“請繼續說。”

她知道,眼前這白髮道士要說的話還有很多,不敢耽擱。

“相反,你的面相卻是出奇的長壽,乃天生的殺戮之命。”青玄淡淡道,“可惜,你這命格太強,如同火苗,燒盡周遭萬物以壯自勢,與你沾親帶故者均不得善終。”

他臉上掛著微笑,神情卻冷厲異常,雙目之中裝著滿滿的蔑意。

世人言天道無情,可它又何止是無情而已!

恨紅塵無力地癱坐在地,面如死灰,渾身微微顫抖,看不出是怒極、恨急還是懼極。

“我是個該死之人。”良久後,她才輕輕說出這句話。

她被上任菩提心收養,自小長在九殿,六歲入死士營,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與其稍有交從的幾乎都死絕了。唯一的師父菩提心,也在帶自己外出執行任務時死在了淨庭山莊。後來好不容易遇到了同胞姐姐,卻也倒在了自己的刀下。

天生殺戮、如同火苗燒盡周遭萬物、沾親帶故者不得善終... ...青玄所言哪有半點出入?

“我該死!”恨紅塵看向面前的白髮道士,咬牙罵道。話音才止,兩行清淚便順著眼角從她清麗的臉龐滑落,墜入口*唇之中。

很澀。

很苦。

很鹹。

這是她記事一來初次嚐到眼淚的滋味。

“命中註定之事,人力如何抗拒?”青玄搖頭擺手,“可恨的不是你,而是蒼天!”

恨紅塵聽完愣愣發著呆,也不知在想些甚麼,只是目光悽迷,神情哀索,顯然正沉浸在極大的痛苦之中。面對淨庭山莊一眾高手圍殺時,尚且不曾絕望過,此時從青玄口中得

知自己的命數後,她卻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上蒼,那是人最可怕的對手。

“你既能看破我的命數,自必有破解之法,請施援手!”恨紅塵像是突然想起甚麼,“嚯”的一聲站起來行至青玄跟前,單膝跪地道,“我終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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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殿時,見張遂光她都不曾跪過,眼下卻毫不猶疑地跪在了青玄面前。

她不懼死,卻絕不願遵從命中既定的運數活下去。

“若命格不得解,我便回錦州,在梅家墳冢前自刎謝罪,也算贖我萬惡之一。”恨紅塵已在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青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正色道:“你這命格我破解不了。”

恨紅塵臉色一慘,正準備起身,卻聽他接著言道:“有一個人或許能解。”

“誰?”

“我那小徒弟。”

“梅遠塵?”恨紅塵奇問道,“他?”

“是了,便是他。”青玄篤定道,“若天下間還有人能解你這天煞雙孤星的命格,除他之外再無旁人!”

天煞雙孤星豈是那麼好找的?何況是要與之相反的至陽命格!

恨紅塵悽慘一笑,輕泣道:“他待我甚好。想來是因著姐姐的緣故。然,有一事我卻不曾對他說過,若他知了,定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斷。”

“哦?”青玄端起茶,用力嘬了一口。

“那夜殺入梅家的人,是我帶去的。”恨紅塵閉著雙眼嘶聲咆哮道,說完這話,她幾乎癱軟在地上。

她說地這般大聲,就是想讓住在隔壁主居的梅遠塵聽到。

先前好多次,這番話到了嘴邊,卻都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敢、亦不忍... ...

“哦,想來他是知道的。”青玄神色如常,好像並不在乎,一臉淡笑道。

恨紅塵瞪大眼睛,許久才喃喃道:“我先前只跟說過,我是九殿的大師傅,姐姐死在了我的手裡... ...”

“你太小瞧他了。”

的確,梅遠塵不曾從她嘴裡聽過她是梅府被屠戮那夜九殿的主事之人,然,以其聰慧,怎可能猜不到?

“我這徒兒,天生一顆赤子之心,梅家之人死於你手非你所想,冤有頭債有主,他把仇算在了九殿身上。”青玄清聲道,“他很感激你救出了兩個奶娃子。”

梅新月和傅長生是海棠臨終託付給恨紅塵的,那夜,她拼盡全力才為他們殺出了一條生路來。而後又把二人交到了素心宮手裡,自己獨自一人引開了九殿的追殺。

就算襲殺當夜主事的不是恨紅塵,梅家一樣無法逃脫被滅門的下場,甚至連梅新月和傅長生亦不可能活命。

恨紅塵手上沾染了梅家的血,那是命運安排,絕非她自己所願。

如此這般,梅遠塵怎忍心將滅門之罪怪到她頭上?

“不可能的... ...”恨紅塵唇角微顫,低聲道,“他怎可能不恨我?”

若州會面後,梅遠塵待她不可謂不良善,然她卻屢屢對其口出惡言,因著的就是二人之間有這樁血仇在。她知清算之日終將到來,此時的善意越多,日後梅遠塵的恨意便會越深。

“旁人自然無法理解你,他卻可以。”青玄微微搖頭道,“他和你一樣,也是天煞雙孤星的命格。”

此言一出,恨紅塵臉上形容驟然定住。

“他和你一樣,也是這種霸道的命格。他也是一生殺伐不斷,克盡身邊之人。”青玄自顧自說著,“或許,他的命格比你還要霸道些。梅府曾

有多少人,如下又留下了幾個?我雖不曾向他透露過命格的事,然,這小子心思敏捷,想必猜到了一些。看得出來,他常常自責梅府的遭遇與其天命有關。”

梅家世出官宦,算得上都城名門,即便最落寞的時候,一大家子的日常也不曾短缺了甚麼,梅遠塵乃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

可頃刻間,梅家被滅門,他孑然一身,舉世無依,其中落差遠甚於恨紅塵。

“原來也是個苦命之人。”恨紅塵慘笑道,“呵呵... ...”

這時,她竟同情起他來了。

青玄站起身行出三步,單手虛空一託,恨紅塵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坐。”

恨紅塵尚在驚駭之中,青玄已回了上座。

適才一道勁力傳來,綿柔而強橫,完全可以說是深不可測,即便張遂光也遠不能給她這種感覺。

“道家講究隨性、順勢,不究過往。”青玄笑道,“我今日本就頗有聊興,適才被那徒兒敗了。道家也渡人,你我今日得見便是緣,你若求渡,我便渡你。”

天煞雙孤星,他有生之年竟能遇上兩個,於二人而言是緣,於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三十年來苦尋機緣而未得,他隱隱覺得,渡這至陰至陽二體的天煞雙孤或許便是他的機緣。

止而不止。

之前遇上了梅遠塵,眼下又遇上了恨紅塵,不正應了“山天大畜”的卦象之解麼!

“我當然求渡!”恨紅塵站起身道,雙眼中溢彩流光,滿含期盼,“請道長渡我!”

青玄擺手,示意她坐下,乃道:“將你生平諸事細細講來我聽。”

“是。”恨紅塵不疑有他,從五六歲時說起。

回憶過往,彷彿看見了過去中的自己。

... ...

練武、殺人、逃亡,週而復始。

她從不敢想那麼做有甚麼意義,到了此刻才覺得,先前所為,當真毫無意義,除了給人帶去死亡、帶去痛苦、帶去怨恨... ...

“道長,我不要這麼活著!”恨紅塵終於發出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青玄斜眼問道:“若不這麼活,你便會死呢?”

“那我便死!”恨紅塵鏗聲答道。

她不想繼續殺戮下去,若殺戮無法停止,她寧願停下自己的生命。

咚~~~咚~~~

苑外報時之聲依稀傳來:“盥洗清潔,新日伊始,卯正!”

天亮了,恨紅塵講了一夜,青玄聽了一夜。

“瞧,你舊事說完,天便亮了。”青玄離座起身,走出偏廳。

廳外是一進院子,正中種滿了牡丹。今年比往年更冷些,牡丹花雖還未開花,卻長出了許多花苞。

都城春花百十種,歷來以牡丹、海棠最受人喜愛。

“海棠、牡丹...豔壓群芳。”青玄若有所思。

恨紅塵跟在他身後,並不言語。

“往事訴盡,舊惡全消,過去之你已死。”青玄忽然轉過身,大聲道,“自今日起,你始開新生,我賜汝名:白豔芳!”

牡丹加海棠,豔壓群芳。除了自己,她還承載著姐姐新生的希冀。

... ...“豔芳... ...道長,我想姓梅。”

她想補償梅家,用自己的新生。

青玄哈哈笑道:“好,那今日起,你便叫梅豔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