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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3 天地之客(二更)

這幾十萬流民來京,並不是偶然事件。

這一年來,顏青臨他們一直都在籌劃,計算,一路安排人手穿插其中,進行有意識的引導,像是趕著牛馬,一路將他們“趕”到了京城。

同時不斷囤貨屯糧,並以惠平客棧的名義,對外以大力度收購。

這麼多物資糧食,這十幾日,頃刻敗光。

而所選擇的永定門和廣渠門,除卻破城車和衝車對城門具有威脅外,那些流民所發動的最兇猛的進攻,不過只是踩著同伴的屍體越過廣渠門,衝入城內,以五萬多人傷亡的代價,才殺死對方五千都不到的宿衛京師和一千來個平民,拼死奮戰兩天,連正陽道都未觸及,便被殺退了回來。

並不能說流民沒有發狂發瘋,瀕死絕望的他們早就瘋了,根本無需費盡口舌去煽動,只是,他們終究是脆弱的。

現在,眼見京城已經根本沒有辦法拿下來了,而湖廣那邊的隊伍,卻已在開往京城的路上。

顏青臨怒發了一頓脾氣,轉身朝內堂走去,幾名手下忙跟上,被她冷冷喝退。

穿過內堂,去到後院,她回去這段時間供她休息的木屋,發洩一般,木門被她撞的極其響,滿心怒火。

·

“砰”的一聲,不遠處偏殿的殿門被一陣大風帶上。

支離和白鷺仙師同時嚇了一跳。

回首望了望殿門,虛驚一場。

相比之下,他們旁邊的小女童要淡定許多。

夏昭衣坐在木凳上,垂眸望著地上的石碑,一點都不為方才那聲音所嚇。

龍淵下的千秋殿,已經又挖又填了數日,按照工程進度,至少還要兩個月。

下去之後最先做的就是清場。

那些震懾人心的白骨被盡數倒入深淵,那女童還未腐爛透徹的屍身被遮以白布,連同在下邊所尋到的書籍,字畫,石碑等,被運上元禾宗門。

女童屍身被老者令人直接送往暗室,老者隻身進去了,書籍,字畫,石碑這些,則放在了這邊的長禾殿大門外晾曬。

現在地上倒著五座石碑,其中兩塊的年限一樣,其他都不同,最早的一塊石碑落款時間,是前朝延和一十一年。

延和帝廟號章太宗,是章朝第二位皇帝,在位共一十三年,這塊墓碑,是延和帝死前兩年所建,距今約有六百年,恰好同之前江掌務所說的時間所對應的上。

極有可能,這千秋殿便是延和帝所建。

“這千秋殿若真是為帝王煉丹所用,未免滑稽,”緩過神來的白鷺仙師說道,“底下那麼多屍骨,不論是祭祀,用人肉做藥引,亦或是在下面做了勞工,活活累死苦死,或被殺人滅口,保守千秋殿的秘密,反正這數萬生靈,都這麼被害死了。而一個皇帝,分明應該保護蒼生,為天下謀福祉的。”

一番感嘆,惹來身旁小少年一個白眼:“想多了吧你。”

“嗯?”

“你這話說的,皇帝在你的嘴巴裡面好像成了一份苦差事,真要這麼苦,一個個的誰還爭破腦袋去當呢。那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話,聖人說說還可以,皇帝去說,就是用來給自己臉上貼金的,真的想要為國為民為天下的人,他們才不當皇帝呢!皇帝就沒一個好東西,我師父說了,這世間天地分明,黑白分明,主次分明,階層分明。若將人分三五九等,一個等級的遞升用階層去稱呼的話,最高的等級就是皇帝,他那是在萬民蒼生之上的,他不剝削萬民,他就活不下去。還保護蒼生,為天下謀福祉呢,這個天下,最罪大惡極的,就是狗皇帝!”

白鷺仙師一把歲數了,硬是被一個十二歲小童說的一愣一愣,似懂非懂。

支離一口氣說完,轉眸看向夏昭衣,邀功似的樂道:“小師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不是皇帝。”夏昭衣說道。

“嗯?”

“是權貴,皇帝是權貴推出來的,”夏昭衣望著地上一堆字畫,說道,“定國公府……便也是權貴。”

“不,不是,我沒有要說你不好的意思。”支離忙說道。

“我有何不好,”夏昭衣一笑,終於抬起眼睛,朝支離看去,“我自小的吃穿,基本都是我自己雙手掙的。”

“可,可是……”支離撓了撓脖子。

“我懂你的意思,”夏昭衣說道,“往大了說,局限性在那,其實,我也有很多不解。”

當初她去查詢定國公府“罪狀”時,曾翻閱了大量戶部資料,苛捐雜稅之重,令人駭然。

但若要她去改變,她卻不知從何去改。

古往今來,一代接著一代,皆是新皇帝推翻舊皇帝,年號在變,王朝在變,皇位上的人在變,不變的是,皇帝這個身份。

可是,到底還是需要有人去統治的,無人管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便會亂套,所以她不懂,而這於她自身而言,何嘗又不是一個局限性呢。

好在,夏昭衣望回地上那些字畫,她同師父一樣,一心喜好閒雲野鶴,清風明月的生活,對於“入世”,她無此志向,不然,光是想這些東西,便要想破腦袋了吧。

眼看問題似乎要變得深奧,支離也趕緊打住,不想繼續裝高深賣弄了,他伸手指向字畫,話鋒一轉:“那石室裡也有很多字畫,但後來山崩地裂,那些字畫都跟著一併掉下去了,不論字跡還是辭藻,我覺得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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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衣隨著他所指,隨意望去一眼,結果目光所望,恰是她當初最為留意的那一句。

積雪定風波,雲迎往生客。

“往生客。”夏昭衣輕輕念道。

“是死人的意思嗎?”支離說道。

“我喜歡客這個字,”夏昭衣一笑,“天地餘風聲,我為天地客。”

“這句話也不錯,”支離朝滿地字畫看去,“在哪?”

“在我腦子裡,”夏昭衣笑道,“我自己寫的。”

“師姐文采真好!”支離立即說道。

“就一個識字水平,”夏昭衣說道,目光看向地上的字畫,又道,“倒是這裡的作者之一,我終於知道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