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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攻守遙對終局弈

謝貽香從今日一早入宮覲見,再到趕回大將軍府老宅會見文武官員,不知不覺已是大半天光景過去,待到她抵達先競月府邸時,日頭已經漸漸偏西。

只見正如家中老僕所言,親眼看著自己和師兄一起長大的胡老,此時已病得不省人事,只能從微微抽搐的面容上感受到他如今的痛苦。病床前的郎中也是束手無策,面對謝貽香的詢問,只說是因為胡老年事已高,加上年輕時經歷的苦難侵蝕了本元,本就不是高壽之軀,所以這回雖然只是一場小病,但因秋氣入體,竟以蟻穴潰堤之勢摧毀了整個身子。而今胡老一直沉睡不醒,非但湯藥不進,只怕到頭來連遺言也無法留下一句。

聽到郎中的話,謝貽香心中一痛,過往的點點滴滴浮現眼前,頓時淚如雨下。她看病床上胡老的狀況,心知這位慈祥善良的長輩確實已至彌留之際,只恨眼下言思道挑唆恆王叛軍圍城,師兄又被得一子派去了鎮江籌備,陰差陽錯之下,竟連胡老的最後一面也不能見到,怎不教人悲慟欲絕?

隨後郎中和僕人又想盡辦法做了些救治,到底還是無策,最後郎中只得讓謝貽香喚醒胡老,也好讓這位老人交代幾句遺言。謝貽香便在床前低聲呼喊,誰知自己每叫一聲,沉睡中的胡老面容表情便痛苦一分,無奈之下,她自然不忍心繼續呼喊。只見伴隨著呼喊聲一停,胡老臉上的痛苦才逐漸緩和,繼而生出一絲安詳,隱約可以感覺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釋然。

一旁的郎中見慣了生死,心知胡老轉眼間便要去了,忍不住低聲說道:“你再不將他喚醒說幾句話,往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謝貽香咬緊嘴唇,眼淚如同斷線珠子般往下墜落,終於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隨後便見床上的胡老一口氣戛然而止,嘴角微微含笑,身子也再無呼吸起伏,自是徹底與世長辭了。

一時間謝貽香只覺雙腿一軟,當場跪倒在床前,但見眼前金星亂冒,險些脫力昏死過去。原來自從得知了恆王二十萬叛軍圍城的訊息,她和太湖西山島上的眾人馬不停蹄趕回金陵城,這幾日來可謂吃不好也睡不下,身子早已乏困。再加上今日一早又入宮覲見,臨行前只是喝了一小碗稀粥,到如今幾乎已是一整天過去,卻滴水未沾、顆米未進,哪裡還支撐得住?

幸好先府一眾下人急忙上前攙扶,又有郎中在旁把脈,才知道謝貽香是飢困引起的虛脫,急忙將藥箱裡的半截人參切下一小塊,磨成粉和粥喂她喝下。如此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謝貽香才緩過一口氣來,再看床上的胡老,屍體早已涼透了。

接下來自然便是處理胡老的後事,先競月不在家中,這一重任便只能落到謝貽香肩上。然而逢此兵荒馬亂之際,城中已是一片死寂,再加上又是日暮時分,街上哪還有開門做生意的棺材鋪?府中下人出去找尋了一大圈,最後只能無功而返。最後只能由幾名下人將胡老的屍身簡單沐浴更衣,由謝貽香親自率眾人搭建了一個簡易的靈堂,又在自己腰間添了一根白色束帶,便算是替胡老戴孝了。

忙完這一切,已然是深夜時分,謝貽香想起得一子說的明日一早便要揭開這場金陵城攻守決戰的序幕,到底放心不下,只能收拾悲慟的心情,吩咐先府下人天明之後一定要再去街上尋訪,務必替胡老選一口上等的棺木,以待等先競月回來祭奠,這才告辭離開。

之後謝貽香重新回到大將軍府邸,不料竟撲了個空,非但不見一眾文武官員,就連得一子也不知去向。她詢問家中僕人,才知道得一子依次與到場的眾官員商議完後,早在一個多時辰便隨寧丞相一同離開,應當是前往城中各處巡查了,卻不知此時身在何處。

謝貽香心知得一子多半已經完成了所有部署,自己雖未聽全其中細節,倒也多少知道了一個大概。她便在家中匆匆洗了個臉,又換了身乾淨的素衣,回房中取過亂離,徑直出門尋訪。待到她踏出家門,只見夜色已經深邃,頭頂上是漫天繁星擁簇著半盞白玉般的弦月,將星月之光灑落塵世,為整座金陵城鍍上了一層晶瑩的光暈。可想而知,來日甚至往後幾日,皆會是秋高氣爽的晴朗天氣,倒是適合兩軍對陣廝殺。

只可惜夜色雖好,謝貽香卻無心留念,一路來到“內城”南面就近的太平門。但見星月之下,二十多個衙役正在城門口架起兩口大砂鍋熬煮東西,還沒來得及上前細看,當中已有人開口招呼,說道:“大夥快看,是謝三小姐……真是謝三小姐!金陵城這回一定守得住!”

謝貽香不想有人竟識得自己,急忙定睛一看,可自己卻不認識說話之人。幸好那衙役已自行解釋道:“謝三小姐可還記得,當年太元觀謀反那夜,便是由你親自率領弟兄們鎮守東安門,這才阻止了上萬難民湧進城裡!”

謝貽香頓時醒悟過來,原來對方竟是當年和自己並肩作戰的一名尋街公差,不想如今已混成一名正規編制的衙役了,難免有些恍如隔世。她便上前招呼,再看一眾衙役升起的那兩口大砂鍋裡,熬煮的竟是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撲騰出大股熱氣,倒像是融化的金鐵。只聽那衙役在旁解釋道:“這是禁軍池統領下的命令,說從今夜開始,便要徹底關閉金陵‘內城’的一十三道城門,並用銅汁將門縫封死,不可留一絲縫隙;直到叛軍盡退,方可重新開啟。”頓了一頓,他又詢問道:“一會兒等我們將這太平門封死,弟兄們便要前往‘外城’駐守了,也不知是否還能活著回來……謝三小姐,你說這一場仗,我們真能贏麼?”

謝貽香不禁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你這是什麼話?當然能贏!”話雖如此,她卻不敢正視對方的雙眼。待到得知負責整個金陵城防的寧丞相眼下正在“內城”的儀鳳門和鍾阜門一帶,謝貽香不敢久留,急忙和眾衙役告辭離開,匆匆趕往金陵“內城”的西北方向。

話說“內城”的儀鳳門和鍾阜門,此時皆已徹底關閉,並且和太平門一樣,已然用銅汁封死了所有縫隙,儼然便是鑲嵌在石砌城牆中的一整塊厚鐵,自是堅不可摧。謝貽香抵達之時,城牆內已有成群結隊的禁軍駐守在角落裡歇息,她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沿石梯登上城牆,兩名宮中侍衛裝扮的中年男子隨即上來迎接。謝貽香和兩人交談幾句,才知道皇帝派出的一百名宮中侍衛,此時已照得一子的吩咐盡數聚集於此,只待參與明日的戰事。

謝貽香見這兩人目光精湛,顯是內力深厚之輩,雖不及當日前往“太湖講武”的十位高手,但單以修為而論,只怕皆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又是一定。然而轉念一想,原以為憑藉自己手中的亂離,多少也能為明日的戰事出一份力,可如今像自己這樣的武林高手,此間竟有足足一百人,面對城外二十萬叛軍,到底也只是杯水車薪,又何況是自己這麼一個小姑娘?心裡反倒又變得焦慮起來。

隨後謝貽香踏上城牆,只見城牆箭垛間弓弩火炮一應俱全,皆是嚴陣以待,一致對準城牆外星月光映照中滾滾東逝的長江。而在二十餘丈高的城牆之下,是一片約莫半里長的陸地,盡頭處便是“外城”柵欄門與外金川門之間的兩處水關,此時早已肅清江畔停泊的所有船隻,並且用大量木樁密密麻麻釘入周邊江水之中,又透過木樁露出江面的部分拉扯出上百條兒臂粗的鐵鏈,從而以鐵鎖橫江之勢,阻擋一切船隻靠岸。

再沿著城牆前行,沒過多久便到了城牆位於儀鳳門和鍾阜門之間當中的位置,隨即便見二十餘名工匠正在搭建一處臺子,約莫有一丈見方,卻只有五六尺高,其形狀顯然是按照道家先天八卦方位排列的一個八邊形,正中間則是太極雙魚的圓圈,顯然正是得一子需要的什麼道壇。此時整座道壇已經基本完工,工匠們只是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塗對應顏色,從而繪製出一個完整的太極八卦形貌。

而在這道壇旁邊,則是幾名負責守衛的宮中侍衛,圍著當中沉睡過去的寧丞相和盤膝打坐的得一子。謝貽香再次見到這位鬼谷傳人,原本的千般疑慮、萬種擔憂,頓時一掃而空,心中卻又不是平靜與篤定,反倒像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或者破罐子破摔的無奈。她同幾名侍衛點頭示意,便去到當中在得一子的身旁坐下,眼見得一子雙目緊閉,神遊太虛,身上依舊披著那件白色斗篷,將他整個人緊緊裹覆其中,謝貽香就這麼呆呆看了許久,突然想起方才太平門處那個衙役的話,不禁低聲自語,喃喃問道:“你說這一仗,我們真能贏麼?”

殊不知也是今夜,便在這漫天星月光下,遠在金陵城東面恆王大軍的三江口駐地外,曠野之中一個女童盤膝而坐,用她玄黑色的瞳孔凝望著不遠處一個身披鶴氅、手持羽扇的俊雅文士,也在詢問道:“這一仗,先生真能勝出麼?”

那文士並未作答,只是出神地望向夜空,連左手中的一鍋旱菸早已燃盡也沒發現。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過頭來展顏一笑,說道:“看來我畢竟還是低估了這位鬼谷傳人,看來這小道士的確是我生平最強勁的對手。至於此戰的勝敗……嘿嘿,依照他的謀略,此戰原本還存了幾分變數,然而星兒姑娘既然來了,既是天意,亦是因果,終究還是我們勝了。”正是化名為“逃虛散人”的言思道。

聽到這話,不遠處的星兒“嗯”了一聲,平靜地問道:“先生此話怎講?”言思道嘆了口氣,搖頭笑道:“實不相瞞,這些日子忙於軍中瑣事,我也是直到方才,才將此戰的每一種可能、每一種變化從頭到尾推演了一遍,終於想通了對方的全盤計劃,確然是天下無雙之才!只可惜這小道士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星兒姑娘這位青田傳人也會入局,如此一來,便註定他只能竹籃打水、功虧一簣。”

說罷,他他略一思索,又說道:“我與這小道士交手數次,深知此人長於算計,尤其是推演覆盤的本事,乃我所不能及也;當日我們三方在囚天村的那場對弈,便已充分論證了這一點。試問這小道士在‘太湖講武’上得知我軍突襲金陵之事,到今夜已有足足七天時間,足夠他推演覆盤上千遍、上萬遍,從而將我的每一步計劃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連我軍何時進攻、進攻何處、每一處派多少人、用什麼方式進攻,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同樣的道理,今夜我將自己與他易地而處,思索應該如何破解我自己的謀略,果然找出一線生機,從而想通了對方的全盤計劃。嘿嘿……以金陵城裡的區區幾千人,破我二十萬精銳之師,果然是鬼谷傳人才能想出的手筆!”

星兒反問道:“所以你要改變自己原來的計劃?”卻見言思道緩緩搖頭,一面裝填著旱菸,一面沉吟道:“那倒不必……一來我原本的計劃,本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拿下金陵城,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方針;二來號令早已傳至全軍,若是貿然更改,非但影響士氣,甚至會引出一些不必要的變數;三來依照我原來的計劃推進,那小道士雖有應對之策,卻會因為青田傳人的入局功敗垂成,最後依然是個敗局,我又何必更改?當然,若是星兒姑娘臨陣倒戈,突然變卦不肯出手相助,那又另當別論。”

聽到這話,星兒卻是面色如常,淡淡地說道:“先生大可放心,既有三方當日那一局對弈,小女子自當替老師兌現承諾。況且先生與得一子道長之間的對弈,從來便未結束。如今小女子既已身在局中,自當陪兩位下到終局。”頓了一頓,她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只願先生莫要忘記之前的約定,讓小女子愧對老師的遺願。”

言思道頓時神色一肅,正色說道:“這個自然。那小道士若是落在我手裡,定會將他完好無損地交給星兒姑娘,帶回囚天村安置,以全黃石一脈與鬼谷一脈歷代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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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言思道再次給出的承諾,星兒便不再言語,只是默默靜坐在曠野之中,仰望頭頂上方的星月。言思道閉上了嘴,舉目眺望西面方向,凝視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金陵城輪廓,口中緩緩吞吐著旱菸。

似這般星耀月轉,光陰已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待到那半盞白玉般的明月漸漸西墜、漸漸淡沒,終於若有若無地懸掛在西面金陵城的上方之時,東面已有一線金黃色的光暈泛出,將一輪雞蛋黃般的紅日緩緩托起。

曠野中的言思道緩緩吐出一口濃煙,臉上隨之泛起一絲罕見的敬畏之色,但更多的則一種是期待已久的興奮。他嘗試著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右手中的羽扇輕輕往前一揮,遙指西面的金陵城。

霎時間,長江之畔,金陵城外,日月當空,風雲際會。

而在這同一時刻,金陵“內城”儀鳳門和鍾阜門當中的城牆之上,原本靜坐神遊的得一子突然睜開雙眼,灰白色的瞳孔中既有緊張、又有不安,但終於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狂熱所取代。

隨後他猛然起身,褪去身上披的白色斗篷,露出裡面那一身邊角處用銀線繡有太極暗紋的漆黑色道袍,衣襟、腰帶和鞋子卻是赤紅之色,將他整個人映襯得格外詭異。

只聽得一子開口吐字,清朗而冰冷的聲音徑直刺破晨曦,彷彿已將整座金陵城從睡夢中喚醒,城牆上下所有人耳中都聽到了他的厲聲呵斥,喝道:“開——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