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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鐵器揮舞販夫叫

一路上高百川不停地賠罪,責罵自己沒能照看好牢中的囚犯,徑直將謝貽香從第五層牢底送到了天牢之外。

謝貽香重見天日,回頭望著那戒備森嚴的天牢,方才的一切仿若隔世,不禁嘆道:“大好的一座天牢,卻關不盡天下惡人。這撕臉魔若是繼續猖狂下去,不知又有多少無辜之人要為此而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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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百川一路上旱菸不斷,聽了她這話,不禁微一沉吟,說道:“哦?撕臉魔……嘿嘿,這倒有些好笑,我勸你還是看開點得好,世間哪有用囚犯來捉兇手的道理?”

謝貽香苦笑不語,忽然湧現出一個念頭來:“既然天牢中還關押著一個比雨夜人屠厲害的人,我何不找他相助?”適才在黑牢之中,她驚異於雨夜人屠之死,一直渾渾噩噩,直到此刻才想到這點。然而她立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根本就不清楚那人的底細,甚至他的連名字都不知道,如何可以信賴?既然連最基本的信賴都沒有,又怎能讓他相助緝兇這等大事?

當下謝貽香也不再多說,右手輕輕按住腰間的亂離,心中稍微一定,當下便向高百川施禮告辭。

伴隨著撲面而來的秋風,那輪紅日已逐漸西墜,原來這趟天牢之行,不知不覺中竟耗去了大半天的光陰。謝貽香疾步行進,徑直趕往師兄先競月的府第。誰知當她迫不及待地叩開先府大門,才發現先競月居然不在府中。

謝貽香心底隱隱泛起一絲不安。要知道師兄先競月任職於朝中的親軍都尉府,身居的統辦一職,那都尉府雖是皇帝的親信衛隊,他這個統辦卻是個閒差,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府上讀書,除非有特別任命,才會外出幾日,也必定會事先告知自己。然而師兄此番驟然外出,自己竟然毫不知情,莫非是當中出了什麼變故?

先府的老僕人胡老自幼將先競月撫養成人,此刻他拄著根柺杖,步履蹣跚,一臉歉意地說道:“三小姐切莫怪罪,前天夜裡公子忽然接到上面的旨意,便匆匆出門而去,倉促來不及知會三小姐,只得命老朽代為轉達。唉,老朽昨RB打算親自到刑捕房相告,誰知近日秋氣濃烈,不巧卻引發了陳年的風溼,一時出不得門,這才耽誤了此事。”

謝貽香見那胡老一瘸一拐,連忙扶他坐了下來。她深知先競月自幼孤苦,全靠這胡老將他養大,一老一少相依為命多年,感情極是深,自己心中早已把他當做了自家長輩。聽了胡老這番解釋,既然是奉了皇命公幹,謝貽香這才稍微放下心來。當下她和胡老隨意寒暄了幾句,叮囑他注意身體,隨即便起身道別,滿臉失望地出了先府。

竟然連一向深居簡出師兄也不知所蹤,當此時刻,謝貽香滿腦子想的又是撕臉魔的案子,一顆心卻如同高高掛起的鐵錐,根本無處可以著落。她不禁想起了太白的那句“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而此時的自己,卻連“黃河”、“太行”的蹤影也不曾見著。

她在街上兜了一大圈,眼見一路上盡是蕭蕭瑟瑟的街道和稀稀疏疏的行人,本來心情就是極差,思緒又混亂起來,感慨道:“說什麼當今天下是漢唐之後的又一太平盛世,就京城裡這般光景來看,若是沒有那四處行兇的撕臉魔,‘太平’還勉強做得數,‘盛世’二字卻差得遠了。”

然而轉念一想:“本朝開創至今,不過也才十多年光景,正是戰火初熄、百廢待興之際,又如何能與漢唐相提並論?常聽父輩說前朝暴虐,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若是和當時朝不保夕的日子相比,如今安定的天下,也勉強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正胡思亂想間,只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爭吵叫囂聲,隨即便是一幹小販亡命般地狂奔而來,後面是幾個揮舞著鐵鏈的公差,張牙舞爪地大聲叫嚷著。

原來自本朝建都金陵,賜名為“應天府”以來,朝廷為了整頓京城治安,嚴令一切商家必須入鋪,不可在街邊設攤。此令一出,就不斷有爭執發生,巡街的公差和小販之間口角不絕,甚至大打出手。謝貽香望著街邊那一排店鋪,倒有大半是緊閉的,試問那些窮苦小販,又有幾人租得起京城這些個鋪面?等那幾個零星的小販被巡街公差趕跑,街道上更是冷清。

眼見一個小販跑得慢了,終於被幾個巡街公差抓到,就勢按在地上毒打起來。跑得快的那些個小販也不理會同伴捱打,自顧自地鑽進了四處小巷中。

謝貽香雖不滿這些公差的霸道,這般情形卻也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更何況同是朝廷中人,自己也不便干涉。眼見那被抓的小販被打得甚是慘烈,當中一個公差似乎有些心軟,停下手來罵道:“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你去做什麼不好?偏要觸犯王法,來拿自己的命賭。”

那小販滿臉是血,口氣卻極是硬朗,回罵道:“這是什麼世道,連買賣都不讓老子做了?老子一不偷、二不騙、三不搶,堂堂正正地靠兩隻手吃飯,憑什麼就觸犯了王法?要不是咽不下這口氣,老子早去紫金山上當難民了,不但有吃有喝,還不用成天提心吊膽地躲你們這幫走狗!”

謝貽香聽得沉默不語,本就低落的心情更是沉到了底。那小販說的紫金山她倒是知道,就在這金陵城往東十幾裡處,當中有間太元觀,由一個叫做“希夷真人“的老道掌管,他讓門下的道士專門收容附近流落的難民,在半山腰搭建了一批涼棚,每日給難民們供奉粥水,施以醫藥,在這一帶甚得民心,引得好多善人前去朝拜捐助。

那公差聽小販罵自己是走狗,不禁又施了一頓拳腳,這才將他隨身的物件搜刮一空,憤然離去。謝貽香知道他們不會再有衝突,便轉身調了個頭,再走十多步,已是金陵城西,身旁是一條熟悉的深巷。此刻日落之際,巷子裡一片冷清,看不到一個人影;整個巷子彷彿是一條張開嘴的巨蟒,正微笑著招呼謝貽香進去。

謝貽香心中苦笑,心想:“反正我也是一籌莫展,毫無頭緒。倒不如來這裡碰碰運氣,或許會有什麼意外的收穫。”眼見夕陽西下,她整了整衣衫,迎著灑落的餘暉邁入小巷,輕輕地推開了巷子深處的一道木門。

那木門後是個極小的院落,卻佈置得十分精緻:當中是一間古樸的單層木屋,簷下的木匾上刻著“木森樓”三個大字;門邊有一對木刻的對聯,上聯寫著“枉標朽相”,下聯對應“極枕樞機”;木屋旁是一排整整齊齊的木柵欄,圍著一個丈許見方的小花園,當此深秋之際,花園裡全是光禿禿的枯枝。

此刻那院子當中,一個禿頂老者背對門口,坐在一張圓木桌前,一手握只古藤茶杯,另一手拿著一把萱草編制的蒲扇,正痴痴地望著花園裡那些枯枝;雖是冷秋時節,他身上卻裹著一件硃紅色的寒冬棉襖,似乎極是怕冷,那鮮豔的硃紅色突兀地跳躍在這滿園木色之中,顯得甚是醒目。

謝貽香小心翼翼地踏進院中,彷彿怕自己的到來擾亂了這滿院的秋意。那禿頂老者頭也不回,卻已淡淡地說道:“金乃克木者也,老夫這一屋子的木氣,可容不下絲毫金屬氣息。而今如此濃厚的金氣來襲,必定是當世神兵,想來是謝三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