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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清宵綺夢迴

不由分說,霍沉汐就拉著秋殘夢連帶戚解憂進入明日齋。

一進大廳,本來還譁然起鬨的二十六桌賓客全部寂然,紛紛把目光投向本來就難堪以及的秋殘夢,這些人都趾高氣揚,衣著光鮮,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朝廷高官和富可敵國的巨賈,他甚至還發現右丞相竟然也來賀辰。

“師叔,我回來了。”秋殘夢低下頭來。

“二師兄,你可回來了。”小師妹歡呼雀躍著跑上來拉住秋殘夢。她今天穿著一身淡粉色的紗裙,梳著可愛的雙花髻,美得就像從天而降的仙子。

秋殘夢卻自慚形穢地躲了躲。

獄主紅虞翰微微皺了皺眉頭,略有不滿道:“只是抓戚解憂這麼個盜賊,竟然就一去三個月……要知道你師兄當年緝拿‘千面郎君’柳畫橋的時候,只用了半個月,看來你跟他還差得很遠啊!”

“爹——,二師兄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你就少訓幾句吧!”紅雪伊跺著腳為秋殘夢鳴不平,紅虞翰只好不再多說什麼。

馬上就有兩個獄卒上前來押走戚解憂,秋殘夢也只好硬著頭皮坐下來,紅雪伊則興沖沖地把座位挪到他身邊。

“令公子年少英雄,意氣風發,霍老真是好福氣,生子如此,夫復何求啊!”一個肥頭大耳的富商連忙巴結霍父。

霍父卻也並不謙虛,以子為榮的驕傲之情盡顯面上,包括獄主紅虞翰也大感臉上有光。

在座的無論什麼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起霍氏一門,霍沉汐雖然聽得極不耐煩,終因父親跟兩個叔叔包括一向不苟言笑的師傅都十分受用,只好耐著性子在席上坐下去。

終於,吏部尚書嶽玄光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對霍父道:“下官見令公子文武雙全,德才兼備,實在喜歡不已,想來世侄已到婚配之齡,特此厚顏為小女晴湖許下這一門親事,不知霍老意下如何。”

霍父哈哈大笑道:“承蒙侍郎大人不棄抬舉,我等自是榮幸之至……”坐在一旁的霍沉汐驚得差點把酒都噴出來,忙去掖父親的衣襟,默默示意,霍父領會其意,便道:“不過犬子還想一心一意地為國效力,所以婚配之事還暫不想提……”“是啊!”獄主紅虞翰也心領神會地附和道,“現在正是他刻苦修業,大展宏圖的好時光,不該被這婚姻之事分了心思。”其實他早已把這個得意門生內定為乘龍快婿,又怎捨得把他讓給別人。御史大人雖然大感臉上無光,但是礙於紅虞翰在朝中的威懾力,也只好不再說什麼。

霍沉汐再看紅雪伊的時候,卻見她正嘟著小嘴拉秋殘夢出去。“難道她生氣了?”霍沉汐此時真恨不得把那個侍郎大人扔進砌魂江裡去。

明日齋的花園裡。

紅雪伊心不在焉地打著鞦韆。

秋殘夢強笑著說道:“怎麼?為了你大師兄的事不開心?”

紅雪伊愣道:“他會有什麼事令我不開心?”接著又撇起嘴,“倒是你,每次都惹我不高興。”

秋殘夢無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道:“我又能做什麼令你不高興呢!”他的聲音低下來,“我做什麼你又怎麼會在意。”

紅雪伊像是根本沒聽到,只是嬌嗔地說道:“聽說你這次還去了鬼方國,結果什麼禮物都不給人家帶,大師兄每次出去都會給人家帶禮物的……”

秋殘夢道:“禮物是帶了,但是跟你大師兄的比,只怕寒磣了點兒……”話雖這麼說,他還是把懷中的那支珠釵掏出來,“鬼方的珍珠素來天下聞名,所以就給你帶了這個……”

“好漂亮。”紅雪伊簡直是一把奪過來,高興地反覆轉看一番,就把它插進自己的髮髻裡,然後又擺了個很嫵媚的姿勢,問道:“我美嗎?”

這時,正有一叢鮮豔的蝴蝶蘭開在她的身旁,卻也不如她嬌媚可愛,秋殘夢幾乎看得出神:“簡直美得像個仙子。”

紅雪伊“嚶嚀”一聲,隨即轉過身去,笑盈盈地跑開了。

“這樣的美,能夠屬於我麼,我有資格擁有這樣的美嗎?”秋殘夢惆悵地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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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他還差得很遠啊!”師叔這句話又響在耳邊,還有大廳中那些人看他的眼光,他們奉承的話語和驢子一般的笑聲,這些都使秋殘夢極為不爽,他尤其反感大師兄的那張平和無公害的笑臉,明明是在掠奪,卻總好像在無限地施捨一樣。

秋殘夢突然血液沸騰,變得極為躁動不安:“為什麼?就因為他生來就是大富大貴的天之驕子,而我卻是到現在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過樑小丑麼?這就註定了我的失敗?”他憤怒地拔出劍來亂削一氣,滿園的鮮花頃刻間就剩殘枝敗葉,終於,他的雙手也緊握在鋒利的劍刃上,鮮血頓時瀑了一地,活著花枝碎瓣混進泥土裡面。

只有疼痛才能令他暫時冷靜。

他輕蔑掃視著面前這幾座歷代獄主的雕像,看到自己的師叔的時候,他竟然氣惱地把劍擲出,正釘在雕像的額頭上,按理他已經做了大為不敬的事情。往日裡,他都是十分順從的,只是他已經忍耐得太久。

“我在這裡呆下去的話,是永遠都要被他踩在腳下了,因為他叫你師傅,我去叫你師叔,是麼?”秋殘夢和無聲的雕像對話,“更何況他還有如此牢靠的家世,那麼……”突然有一絲莫以名狀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索性我跟你對抗到底,我現在就去入夥中州第一大邪派,屆時我以樓主的身份昭告天下武林的時候,看你最重要的面子是要往哪裡擱?”他長笑一聲,騰起身來,躍出那堵束縛他多年的高牆。

“二師兄,你要去哪裡?”紅雪伊聞聲趕來,失落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之中。

他沒敢回過臉去,只敢在心裡道:“小師妹,你可知,我在這裡做的,和我現在將要去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她剛剛梳妝完畢,對鏡顧盼的時候,卻恍然失神。

銅鏡裡面的人影難道不是自己麼,為何卻這般陌生?

這樣蒼白無血色的一張臉,顴骨因為消瘦而略微突出,秀眉輕揚而上挑,顯得狠厲而決絕,還有這兩片為了掩飾憔悴而刻意塗成硃紅色的雙唇。“這、這是我嗎?”她懊惱地掀翻了一桌的胭脂水粉,釵環配飾。

突然,她翻箱倒櫃地尋找,像發了狂似的。終於,她在床底的一口木箱子裡面翻出了那幅畫像——她視為珍寶的畫像。

展開卷軸,上面畫著一個清麗娟秀,霞暈雙頰的小姑娘,穿一席淡粉色的輕質紗裙,婀娜多姿,顧盼含情。乍看之下,畫上的女子竟與這執畫傷神的女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這畫中人的臉輪廓更加豐潤飽滿,嘴角洋溢著說不盡的幸福跟甜蜜。她默默地把卷軸掛在身旁的牆壁上,細細的觀賞,久久地回味,諸般愁緒盡上心頭。

“阿雪……”一個穿著體面,英武非凡的男子急匆匆地闖進房來。這個人正是她的丈夫,她的宿命冤家,也是這威懾天下的檀雲堂的主人——秋殘夢。

他漠然地撇了一眼牆上的陳年舊畫後,就有一絲不滿的情緒爬上他的眉梢,她似乎也猜到了什麼,只有輕聲問:“什麼事?”

秋殘夢忍了一下,儘量把聲音放平和道:“蘇拂楊的事到底是怎麼搞得?我不是已經傳令下去不許傷她分毫,怎麼她還會……”

她底氣十足地說道:“唐洹當然沒這個膽子敢自作主張,是我吩咐他挑斷那女孩的手筋腳筋。”

秋殘夢的眉頭狠狠一皺:“為什麼?”

“別忘了,你可是滅族她全家的罪魁禍首之一,你因為她曾經在淺草村救過你一命為由就要放過她,可知她是否會放過你。我只是挑斷她的手腳筋,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秋殘夢微微張了口,卻又被她打斷:“莫給我說知恩圖報乃是大丈夫所為的無聊話,怎麼?你還想對這個殘酷的江湖講原則嗎?總是講婦人之仁的話,怎能成大事……”

“紅雪伊。”秋殘夢終於忍無可忍,幾乎是咆哮而出這三個字,她也深為一震,住了口。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你的名字,我還以為你只知道是檀雲堂堂主的夫人呢!”秋殘夢的語氣中充滿了詆譭之意。

“你什麼意思?”紅雪伊怔怔地看著自己陌生的丈夫。

秋殘夢冷冷地掃了一眼牆上的掛畫,道:“你真的變了。”

他冷酷地拂袖而去,像這四年來每次話不投機的時候一樣,這個動作已經被他做得相當熟練。

紅雪伊負氣地“哼”出一聲,轉身用手捂住嘴,她怕自己一忍不住就會哭出聲來,然後她就狠狠地咬自己的手指,想讓肉體的疼痛轉移她心上的疼痛。

“我變了……你可知我為什麼會變?”紅雪伊的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下來,一滴接一滴,幾乎連成線,而這樣的哭泣卻只有面對秋殘夢的背影的時候,才敢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