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形成天幕。
這夥以為對方不諳世事的山賊盜匪，哪裡知道自己才是那井底之蛙。抓了陸明宇和許蘭芝後，以為二人跟那些紈絝子弟一般，揹負的長劍也就是做做樣子，許多年出不了一次鞘。
這一次，他們倒是看到劍出鞘了。
許蘭芝以劍指天，寶劍散發出清冷寒光，劍罡波紋成螺旋狀不斷盤旋上升。這座洞穴也就十丈左右高度，幾十道劍氣壓在頭頂，更覺壓力。
鍾離有才嘴角抽搐了一下，給自己安慰打氣道：“不、不過是一點騙人伎倆，兄弟們，不要慌！”迫於劍氣壓迫，殺了不少人的秀才山賊，聲音都顫抖了。
鍾離有才能成為這夥悍匪的大當家，一是他的確肚中有點墨水，帶領眾人幹了幾次大手筆；二是由一個寒窗苦讀的書生轉變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悍匪，其中的落差實在太大，難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可真要論那股到死也不怕，拼死一個算一個的狠勁，終究殘留著點書生意氣的鍾離有才，是斷然比不得黃三那等出生寒微，從小就幹著偷雞摸狗勾當的人的。
讓陸明宇一掌打的吐血的肌肉漢子，才不管你這漫天劍氣是唬人玩意還是真材實料，在老子的地盤還敢撒野？那就是一個死字等著你。
“殺！”一身肌肉炸起的二當家抄起宣花巨斧，第一個衝了上去。他這一衝，另外那些跟他一同刀口舔血舔了一輩子的悍匪們，也都一窩蜂地向著那兩名孤立無援的公子哥兒衝了過去。
陸明宇眯眼蹙眉，倒不是他有多害怕這群嗜血悍匪團結一致能爆發多大戰力；而是擔心身邊這人，一下捲起幾十道劍氣，已經是明顯的越境行為。許蘭芝的內裡修為的確要比陸明宇，權宏威，師元達他們都要強上一些，可也沒到一下鋪起漫天劍雨的程度。
陸明宇目光督去，果然一下捲起了幾十道劍氣的少年面無血色，一臉的慘白。
山賊們越逼越近，陸明宇輕聲說道：“交給我來對付吧，犯不著用到如此招式。”
面色慘白的少年固執地搖了搖頭，接著劍意暴漲，盤踞在頭頂的劍氣好似被充上能量一般，一下爆發出耀眼光芒，猶如白虹貫日。
許蘭芝揮劍斬下，幾十道劍氣一齊發出“嗡嗡”聲響。提斧暴怒的黃三已經離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有十步距離了，馬上就要享受到復仇甜蜜的他，卻發現再也走不動了。
“咳——”喉頭不自覺地噴灑出一口鮮血，沒弄清楚狀況的肌肉漢子順著噴出的鮮血低頭看去，那天上的劍氣不知何時貫穿了自己的身子，斜著插入了後方的地面。
生命不斷流逝的肌肉漢子，腦中想法竟是：“咋就他娘的感覺不到痛？”
再一回神，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身體被劍氣貫穿開了一個洞的劇烈痛感一齊襲來。
一生受了不少傷也不是沒捱過刀子的黃三差點疼的暈厥過去，滿頭汗水的他轉頭看去，身後的修羅場面，尤是心狠手辣的他，都感到噁心想吐。
像他這樣直接被劍氣貫穿了身子的也有不少，運氣好一些的，直接被劍氣轟飛了腦袋，當場死亡，不用忍受這些鑽心疼痛；運氣差點的，被劍氣削去了半邊身子，要死不死，驚恐地看著自己另外半邊身子散落一地。
修羅地獄的場景，不過如此。
生命快流逝乾淨的黃三，腦中走馬燈般地閃過一些回憶。卻不是他一生中大部分時間在幹得殺人搶劫的回憶，而是自己年幼無猜時，陪雙親摘山楂，採茶葉的畫面。
黃三出生在一個比景安鎮還要小的小鎮。他十歲那年，附近的一座大城，來了幾個兵老爺巡視治安，正好撞見了出門採山楂的黃三一家。
像在黃三家鄉的那種小鎮，不要說這些附近大城的兵老爺們了，就算是大城的平民來此，都自覺高人一等。那幾個兵老爺估計是不滿來到此等小鎮巡視；又可能是垂涎黃三母親的幾分姿色，竟想要強搶民女，給的官方說法是帶她去見識見識大城的三千世界。
黃三一家雖然不是富貴人家，卻也沒有窮到志氣上。相鬥之中，一名兵老爺失手刺死了黃三的父親，他母親見此，抱住黃三腦袋，哽咽說了一句：“快跑。”然後貞烈地自己撞上了那名刺死他丈夫的長槍。
幾名失手殺了平民的兵老爺一時間都慌了神，正準備連孩子一併殺死，來個一不做二不休之時，另一隊官兵趕到，只說了一句：“一個窮人家孩子惹不出什麼事端，官府來了就麻煩了，趕緊走！”
本以為這夥濫殺平民的官兵會受到制裁，回到家中孤苦伶仃等了十天的黃三，被老的牙齒都掉光的鎮長告知——那夥官兵是附近大城城牧的親衛兵，小鎮勢單力薄，根本就惹不起那夥人。城牧大人打算賠點貝幣，已經是給足了面子，這事只能就這麼不了了之。
黃三隻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眼淚早就流光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母親臨死前的眼神，也忘不了那夥官兵殺人後逃逸的背景。
後來那夥官兵在一次圍剿山賊的途中反被那夥山賊埋伏，死傷慘重。當年刺死了黃三父親和母親的那名官兵，死狀最為慘烈，頭顱和四肢都被人砍下，只留了一個光禿禿的軀幹。
這個江湖，就是這麼的不講道理。官兵殺平民，高手殺低手，沒有一點辦法。
許蘭芝降下漫天幾十道劍氣，除了鍾離有才之外，其餘所有人，全部死亡。
黃三臨死前反而笑了，吐出流出的鮮血早已把他浸成了一個血人，他卻笑了。自己這一生作惡多端，死後是決計投不了什麼好胎了。每日的殺伐搶劫，其實自己早就膩了。從為父母報仇雪恨的那一刻起，之後每天的日子只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他到頭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許蘭芝要殺他，也許跟自己殺那夥官兵的理由一樣？自己殺了不少人，怕是其中就有跟那名高手少年關係親近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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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江湖就是這樣，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自己技不如人，一點怪不得別人。
差不多做了一生惡的山賊二當家，嚥氣之前，眼前出現了一座海市蜃樓——一個寬大的背影，和一個嬌柔的背影，正一人牽著自己一隻小手向前走去，而不遠的前方，正是那片山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