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廚房是不是進了老鼠?”
“對啊,上次無塵師兄做的糕點不見了,今次無花師兄做好的菜又不見了。”
“附近不是有很多貓麼,怎麼還會有耗子?”
“要是沒有耗子,貓怎麼會這麼多?”
兩個小和尚陷入了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無解迴圈之中,辯論得不亦樂乎,用一個現代的詞——嚴重歪樓。
莆田少林寺後院。
短牆後,小院裡竹葉森森,木葉上綴著雨珠更顯綠意,微風揚起,泥土和木葉的清香淡淡充斥在空氣中,隱隱的茶香更為此情此景添一分禪意。庭院寂寂,草木幽幽,竹簾上花影流動,隱約可見兩條盤膝坐著的人影。
右面的一人,正是無花。
他面前擺著一隻紫泥小火爐,一把紫銅壺,一柄蒲扇,還有一套精緻小巧的茶具,此刻他正優雅地沏茶,僅憑身前的茶具和駕輕就熟的動作,就可知其造詣不淺。
坐在無花對面的,是個鬚眉皆白的枯瘦僧人,此刻他帶著笑意欣賞著無花的動作,直到三個酒杯般大小的茶盞裡都盛滿了茶,才輕撫鬚髮淡淡道:“你回來也已有兩日了。明日起,便和其他弟子一同做早課吧。”
“是。”無花答著,恭敬地遞上一盞茶。
天峰大師從無花手中接過茶杯,以右手食指、拇指按住杯邊沿,中指頂住杯底,閉目遞到唇邊。
一飲畢,天峰大師回味片刻,才睜開眼睛,道:“無塵想必已經找過你了。”
“是。”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遲遲不罰他?”
“弟子愚鈍。”
離無塵闖禍的那一天已經過了兩日,無塵每天惴惴不安地瞪著師父的懲罰,愈是沒有懲罰,愈是不安,就差沒跑到天峰大師身前來一句“師父你就給我個痛快吧!”,當然,事實並不會如其所願。
天峰大師嘆了口氣,道:“無塵始終太沉不住氣了些。”
無花微笑道:“師弟赤子之心,委實難得。”
一瞬間,老人的眼中彷彿閃過極深重的悲哀,又很快消逝地不留一絲痕跡,轉而笑道:“聽說這幾日廚房裡的吃食總是下落不明?”
“確如師父所知。”
天峰大師含笑道:“我還聽說,這位施主挑剔地很,只有你做的菜餚和無塵做的糕點才入得了他的眼。”
“是。”
少林寺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陌生人本來是一件大事,但是這個人只偷廚房,而且只偷無花和無塵做的吃食,本身就讓守衛的僧人放鬆了警惕,再加上就連幾位長老都沒有看見人影,大家都開始相信進來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動物了。
就連無花自己都有些懷疑,就算是輕功獨步天下的楚留香親至,也不可能如此隱秘吧?
天峰大師將無花從小撫養長大,自是深知他的驕傲,知曉他是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的,因此他只是道:“無花,此人當是為師的知己。”
“……弟子明白。”
“對了,你告訴無塵,讓他去抄《金剛密乘大圓滿》吧。”
“……”無花並不接話,他知道師父還未說完。
“三遍。”
“是。”無花十分淡定。
“茶園就交給你了。”
“……弟子告退。”
白澤還沒有走,依舊在莆田少林寺之中。
雖然它堅持貓是吃魚的,但對於魚以外的美味,它也十分有耐心。
月灑鈞天。
樹木房屋投下的影子都是暗色的,只是月光本身是一片銀白。純白不含一絲雜色的皮毛在這樣的夜裡本該很是顯眼,卻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夜色。
一雙白日裡呈豎線的琥珀色眸子睜大,白澤熟門熟路地向著廚房而去,順便在身上罩了一個隱身兼防掉毛結界。
若是在廚房發現一根貓毛然後被發現身份……白澤會有拍死自己的衝動——越是生存得久的生物,似乎越是在乎自己的面子。
廚房。
灶臺上,擺著一個雪白的盤子,乾淨地簡直沒有一絲塵埃,而其中的糕品也是純白,色如新雪,形似芙蓉,觀之誘人,絕對不會是那個從來不重視糕點外形的無塵小和尚單獨做出來的,簡直就是明晃晃的“請君入甕”。
盤子很大,糕點很小,擺放得也很漂亮。
白澤來回踱著步。
周圍沒有絲線,天上也沒有漁網沒有鐵籠子,四周也沒有人……到底有什麼陷阱呢?難道是下藥?
現在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掉頭離去——如果白澤不是這麼驕傲的話。
念著“萬物有靈”的人類未必真的把動物植物放在眼中,而作為先天眷顧的妖族也未必把食譜之一的人類放在眼裡。
白色的小貓小心翼翼跳到盤子邊,身姿輕盈。
它圍著盤子轉了好幾圈,又嗅了嗅糕點,甚至用粉色的肉墊捅了捅,最終還是張口露出尖尖的牙齒,輕輕咬了一口。
嗯,很好吃!
它幸福地眯了眯眼睛,很快吃完了一塊。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莫非這是個空城計?想把它嚇走?
白澤一面用被美食充滿的所剩不多的大腦思考著,嘴下不停地吃起另一塊。
最後一塊。
命運在此時露出一個轉角。
這些糕點的分量對於一隻真正的幼貓來說是多了些,但白澤即便幻了形,它的本質也並不是一隻貓……雖然看著它舉動的方舟上的動物們常常忘記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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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它的食量也不是一隻小貓可以比擬的。
所以——它杯具掉了。
就在白澤站在盤子上叼起最後最中心的一塊糕點的時候,盤子所在的地方淬不及防陷落了下去,這盤子之下竟是空心的!
而下方,竟然是許許多多懸空交錯的絲線和最下面的捕獸夾!
“喵嗷!”
黑夜裡響起了一聲悽慘的貓叫。
少林弟子大聚集。
由幾張桌子拼起來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餚和糕餅。
少林的大鍋飯從來都是清淡到幾乎無味,因此每位少林弟子都多少有些廚藝來改善生活,而其中的佼佼者就是無花了——能把素菜做出葷菜的口感是多少少林弟子的終極夢想啊!
桌上的這些各式各樣的吃食,就是一些自認為廚藝不錯的弟子做的,色香味至少有其一,也算是不錯了。
嗯,如果以後還俗,大家可以一同去開酒樓啊……無塵腦子裡轉著些天馬行空的念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桌上的白影。
不止是他,在場的少林子弟都看著那白影。
一隻貓。
一隻純白無一絲雜色的貓。
一隻純白無一絲雜色、神態自若的幼貓。
在親眼看到之前,誰也不能想象,在少林寺廚房來去自如的就是這樣一隻嬌小的貓。
而這只貓也的確很是不凡。
在這許多人的灼灼目光下,它卻還是一直梳理著自己有些皺起的毛皮,慢條斯理,優雅天成,偶爾抬頭看向眾人的眼睛像是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但因其可愛嬌小的外形,卻顯得倔強且可愛,只讓人想要會心一笑。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大千世界,果然無奇不有。
無花瞧著中心的那只小貓,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他自己做的機關,自然是自己最為清楚——只不過是一個重量的小把戲罷了。
就算楚留香親至,也不能在少林如入無人之境,那麼來到廚房的就是一隻動物……今次盤中的糕點蓬鬆到幾乎沒有重量,而只要有相當的重量壓在盤中央,下面就必定裂開。
絲線是沒有繃緊的棉線,若是掉到最下面的捕獸夾少不得要傷到四肢,這只貓卻很聰明地掙扎到緊挨內壁的棉線交錯處穩住身形等待來人。
之後,更是不吵不鬧,表現得乖巧無比,惹人喜愛。
無花卻看的分明,這只小貓在瞧向其他人的時候都顯出一種天真不經世事的純真,唯獨看向他時頗有些玩味。
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又怎會出現在一隻小貓身上?
一個灰衣僧人含笑而來,道:“這貓倒是與少林有緣。”
“無”字輩的弟子紛紛道:“天明長老。”
天明回了禮,才對天峰大師道:“掌門師兄。”
“嗯。”
此刻,白色的小貓已經梳理好了自己一身的毛髮,邁著優雅的步子在每一盤吃食之間來回梭巡著。
時而輕嗅,時而撥弄,還有時抬頭看著人群輕輕細細地叫上一聲,其中乖巧可愛之處無法言表。
少林弟子的眼睛紛紛放出光來。
這些“無”字輩小和尚,上至二十,下至二五,又有哪一個是養過寵物的?最多也不過是喂些菜葉給偶爾遇見的野兔罷了。而這只貓卻被一向最覺得“玩物喪志”戒律堂長老天明大師說與少林有緣,看樣子很可能留下來啊。
小貓已經開始吃東西了。
它竟是先到桌邊的小碟裡喝了些水,洗了爪子和臉,才開始吃選定的菜餚。
天峰大師微笑道:“這道菜是誰所為?”
無花上前一步,道:“是弟子。”
天峰大師撫著鬍鬚,含笑點頭。
似乎很明白貪多嚼不爛的道理,小貓吃了一半,就停下舉步走到一盤糕點之前,埋頭吃了起來。
天明長老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來:“這想必是無塵師侄所做了。”
無塵老老實實冒頭道:“師伯英明。”
秉著近水樓臺先得月,便宜不佔白不佔的真理,無塵道:“不知這貓……?”怎麼處理?能不能給我養?
天明長老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道:“這貓如此靈性,只怕不好應付啊。”
天峰大師撫著鬍鬚,含笑道:“此貓是我的知己。”
阿彌陀佛,眾生平等。
眾生皆平等。
在場之人的臉部肌肉似乎漂移了那麼一瞬,唯有早有心理準備的無花還保持著他那月華一般的微笑。
無塵把他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開玩笑,師父的知己,是能養來當寵物的嗎?
話說,能吃中他和師兄做的東西就是師父的知己——他一直很懷疑,為什麼師父只收了兩個弟子,剛好一個擅長做菜泡茶,一個擅長煮飯做零嘴呢?
不不,佛祖在上,無塵只是胡亂想想,真的沒有對師父不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