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弗農吃過晚飯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弗農看了看外面，沒有看見阿肖的蹤跡。
“老闆，今天阿肖不會過來嗎？”
“不會。”維吉爾把桌子收拾好，準備關門了。
“為什麼？”弗農感到有些好奇。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弗農發現維吉爾雖然性格有些軟弱，但是絕對是一個好人，應該不會吝嗇這一頓晚飯。
“他……不想欠別人太多的東西。”維吉爾的聲音有些低落。
這個時候，弗農才回想起來，昨天阿肖來的時候是帶著一把草藥的。
“如果你不怕我囉嗦，我想跟你講一下阿肖的故事。這麼長的時間，有些話，我覺得如果不說出來，我會被憋壞的。”維吉爾一邊關門，一邊說道。
“好啊。”弗農點了點頭。看到桌上的涅滋撅著嘴，弗農知道吃飽了的涅滋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覺，但是他又捨不得放棄維吉爾講的故事，只能輕輕地安撫著涅滋，小聲地說：“稍微再等一會兒。如果你要是真想睡覺的話，我現在就送回去？”
涅滋面無表情地將頭扭到了別處，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弗農依然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涅滋嘆了口氣：“好吧，就遷就你一次。”小大人的模樣，一下子把弗農逗樂了。
“既然你願意聽，我就開始囉嗦了。提到阿肖啊，就不能不提到他的母親格拉蒂絲。她可是個非常漂亮的人，阿爾吉斯沒有一個女人能比得上她。她心地善良，懂得也多，有能力，有魅力，而且有很強的自尊心和責任感。當時，牽著阿肖在街道上走的她，應該是阿爾吉斯最靚麗的一道風景。”提到了格拉蒂絲，維吉爾露出了會心一笑，記憶一下子跳到了三年前。
“大概是三年前吧，格拉蒂絲和阿肖來到了阿爾吉斯。當時他們很受歡迎，每到一個地方都能成為眾人的焦點。格拉蒂絲也很喜歡幫助村民，我曾經也受到過她的幫助。對了，這間旅館，就是在她的幫助下修建起來的。旅店門前的道路你知道吧，也是在他母親帶領下修好的。真不愧是從大城市來的人啊，那個能力，真是連我們的領主拉基斯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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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吉爾給弗農倒了一杯茶，坐在了弗農的旁邊，慢慢地講述著阿肖的過去：
“當時，村子裡的好多青年，都對她有好感，紛紛向她求愛。但是她總是說，‘謝謝你們，我有阿肖就夠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在這樣一個村子裡生活，其實有許多的不方便。畢竟，這裡並不是什麼發達的地方，有許多事情都要自己親自去做。但是她卻絲毫不在意這些，從來不接受別人的幫助，總是親自去做那些體力活。
“大概是一年前吧，不知道為什麼，村子裡出現了瘟疫。為了活下去，許多人都逃離了這裡。格拉蒂絲本來也是可以走的，畢竟她不是這個村子的人。但是，她還是留了下來，一邊向外面的城市尋找醫生，一邊照顧著那些受到感染的病人，甚至有連續幾天她都沒有休息。我們甚至懷疑她是否能堅持下來。那一段時間真是苦了她了。阿肖也很懂事，雖然年紀小，卻從來不鬧人。在格拉蒂絲忙著的時候，他總會一個人悄悄地上山尋找草藥。格拉蒂絲很快地請來了醫生，我們這些人也萬眾一心，眾志成城。雖然死了許多人，但是最後終於將病情控制住了。
“我們都很高興，因為如果就這樣下去，阿爾吉斯肯定會越來越好的。那一天我們大家喝了很多的酒，大家都喝醉了。但是，我們高興嘛，也沒覺得怎麼不對。我們大家昏昏沉沉，連外面下起了大雨都不知道。
“傍晚的時候，格拉蒂絲來到了旅店，問我們是不是見到了阿肖。我們那個時候的樣子，哎唷，現在想想都覺得害臊，基本上全部趴倒在桌子上。被格拉蒂絲詢問，我們大家都睜開了矇矓的雙眼，直到格拉蒂絲又把話重複了一遍，我們才知道，原來阿肖失蹤了。
“外面下著大雨。雨傘什麼的都不頂用。但是，她為了我們，幾乎奉獻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說是我們的恩人也不為過。所以，即使從天上落下的是刀子，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尋找阿肖。
“於是，我們在一起的人全部出動，有的人拿著火把，有的人拿著雨傘，上山去尋找阿肖。但是天黑雨大，道路泥濘，山上的路比之前要難走了好多倍。我們這群渾人，藉著酒勁發洩著自己的不滿。是啊，這樣的事情放到誰身上都會不高興，我想你也是吧？格拉蒂絲夾雜在我們中間，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漸漸地，拉開了跟我們的距離。
“那個時候，與其說是在找人，我們更像是在雨中遊玩吧。雖然環境比較惡劣，但是我想我這樣說應該沒有問題。但是她卻不一樣，擺脫了我們之後，她放開嗓子，大聲地喊叫著阿肖的名字。我當時想，這樣做有什麼用呢？雨下的這麼大，聲音都被雨聲遮下去了。
“但是，格拉蒂絲很明顯不考慮這些，我們繞著山坡走了將近五公里的路，但是仍然沒有找到阿肖。
“‘是不是不在這裡啊？’我們之間終於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疑問，這句話也說明了我們所有人的心聲，我們想回去了。我們也勸她，是不是回去找一下。她微微地朝著我們笑了一下，那時她的聲音已經很沙啞了：‘那些地方是絕對找不到阿肖的。’是啊，事後想想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我們大家的心思大多放在了抱怨上，真正用心找人的又有幾個人呢？
“格拉蒂絲拖著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地繼續前行，而我們之中有一些人卻停在了原地，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往回走了。但是她沒有說些什麼——她回過頭，微笑地看著我們，雨水澆溼了她的衣服。但那時的她真的是在笑嗎？我真的不清楚，我更覺得那更像是被雨水掩蓋住的哭泣。
“她的嗓子沙啞，甚至已經說不出話了。但是仍然不停地往前走，用近乎失聲的聲音呼喚著阿肖。或許真的感動了上天。在山的狹縫處，傳來了阿肖的聲音。
“我們幾乎所有人都喜出望外，紛紛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果然，阿肖站在前面十幾米遠的山縫中，朝著我們擺手。
“那時的她喜極而泣，兩隻手拼命地擦著臉上的水，對著阿肖喊：‘你在那裡等著，我這就過去。’她顧不上溼滑的地面，顧不上瓢潑大雨，朝著阿肖跑去。
“如果那個時候她真地跑到了阿肖的身邊就好了……就在我們都以為這次的行動已經結束，紛紛轉身的時候，她在奔跑的途中，滑倒在了泥濘溼滑的道路上。而就在這個時候，從山坡上滾下了泥石流。她就在我們的眼前，被泥石流沖走了。
“那個時候，我們看著泥石流的對面，已經失了神的阿肖，真的很生氣。要不是他偷偷地跑到山上，他的母親怎麼會出事？我們又怎麼會遭受到這樣的罪呢？但是，他只是個孩子啊。即使他有過失，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又能怎麼樣呢？
“我們這一群人分成了兩撥，一撥人去尋找格拉蒂絲，我跟著另一撥人去接阿肖。最後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找到了阿肖。我們每個人都很生氣，每個人都想狠狠地責罵阿肖，甚至連要說話都已經想好了。但是找到阿肖之後，發現阿肖傻傻地站在原地，彷彿失去了靈魂。你說，我們還怎麼狠得下心說那些話嘛？
“我脫下了衣服，擦拭著阿肖身上的雨水，卻怎麼都擦不乾淨。我心急如焚，害怕阿肖再有什麼意外，便把阿肖摟在了懷裡。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阿肖揹著一個竹簍，裡面裝滿了青青的藥草……你猜的沒錯，就是治療瘟疫的草藥。
“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心情嗎？”維吉爾的雙手狠狠地砸向了櫃檯，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我們所有的人都喝的酩酊大醉，以為自己的功勞很大，終於戰勝了瘟疫。但是他們兩個從外地來的人卻還在想著那些被瘟疫感染的病人。格拉蒂絲她是被我們能殺死的……我們所有人都是劊子手！”
維吉爾猛地抓住了弗農的肩膀，緊緊地，有點痛。弗農看著維吉爾，維吉爾的眼中含著淚花。
“對……對不起，我，有點失態了。”維吉爾連忙鬆開了弗農的肩膀，擦了擦眼淚，向弗農道歉。弗農輕輕地搖了搖頭，一個人內心深處的自責和懊悔往往最痛苦，這種心情，弗農是能夠理解的。
“我在事後萬分的懊悔，拿起了菜刀剁下了手指，從此以後發誓滴酒不沾。但是，這麼做又有什麼用呢？格拉蒂絲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弗農這個時候才知道，為維吉爾的左手為什麼少了一個小拇指。
“到了後來雨停了，我們在山腳下找到了她的屍體——被碎石壓倒了最下面。我們不敢告訴阿肖，只能告訴他，還沒有找到他的母親。但是這改變不了阿肖成了孤兒的事實。雖然阿肖看起來跟之前一樣，還是那麼愛笑，那麼聰明、懂事和自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阿肖已經變了，他把對母親的愧疚埋在了心裡的最深處，只是從來不對外人說。
“我也曾想著收養他，但是他死活不同意。他說，總有一天，他要讓他的媽媽看到，他就算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可是……唉，事情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就好了。”維吉爾嘆了口氣，神色暗淡了下來。
“難道出現了什麼意外？”弗農有些驚訝，他很難想像，已經成為孤兒的阿肖還能再出現什麼意外，這難道不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嗎？
“我剛才提到的那些從阿爾吉斯逃走的人，你還記得吧？他們又跑了回來，不僅得意洋洋地嘲笑我們愚蠢，死腦筋，不知道變通，而且還帶回來了一個讓我們非常難接受的訊息。
“‘你知道嗎？就是阿肖的母親……對對對，就是那個女人，她可是一個妓女啊。聽說懷了孩子之後，被男人拋棄了，在原來的城市沒有辦法待下去，才流落到阿爾吉斯。’‘我說呢，這麼老勾引我們家男人，這樣的人最沒正經了。’
“這樣的話很快就在阿爾吉斯的這個小鎮上傳播開了。許多一起經歷過瘟疫的人在剛開始的時候據理力爭，但是也無濟於事。漸漸地，這些人也放棄了堅持，成為了流言的傳播者。一時間，阿肖彷彿成為了一個需要被隔離的人，所有的人見了他都繞開了他，用手指遠遠的指著他說：‘看，他就是那個妓女的兒子，沒有父親，活該！’連鎮上的孩子也開始辱罵他，欺負他。但是他除了忍耐還能做些什麼呢？在這個地方，只有他才是異類。
“這些辱罵阿肖和格拉蒂絲的人彷彿忘記了，在阿爾吉斯最艱難的時候，是誰在堅守這這片土地。是那些對著阿肖指指點點的人嗎？不是。是那個已經倒下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的過去，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覺得如果僅僅靠這些流言碎語，就能抹殺一個人對阿爾吉斯所做的犧牲的話，那麼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也就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