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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訣別

自從做了吸血鬼之後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的痛苦生活就此拉開了序幕,雖然已經困得不得了,但戈弗雷始終無法安然入睡,不停地在床上翻來覆去。

還有窗外那些娼婦誘惑男人的淫詞豔曲綿綿不絕於耳,他只好把頭蒙進枕頭下面躲個清靜。

因吸食了古代吸血鬼伊亞的血液,戈弗雷有幸成了真魔一族。四處遊歷的生活告一段落後,如今他跟隨埃裡什來到了羅馬城。慶幸的是羅馬城裡集聚著許多與他同族的高盧地區的凱爾特人和日耳曼人,因此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他們的異常。俗話說‘條條大路通羅馬’,這聚集了世界各國的文明和種族的繁華大都市,是最適合吸血鬼生活的地方。在這裡即使晝伏夜出也沒人起疑,吸食人血更不是件難事,每天有無數的人口在流頻繁流動,根本沒人去關注他們的行蹤。但是戈弗雷並不喜歡這裡,與其說是對羅馬不滿意,不如說是不滿自己目前的狀態,時常令他感到焦躁,坐立不安。

正在他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異常的動靜。有人正在以箭一般的速度飛翔在城市上空,雖然只聞其聲而不見其蹤,但他不能光坐此讚歎此人的神速,因為那個人的目的地正是這裡。

“嗯……”

戈弗雷想了想拿起了擱在床邊的斯巴達,如今手握笨重的鋼鐵劍卻有如執鴻毛的輕飄感。

“沒睡呢?”

隨著一陣勁風此人從窗戶一躍而入,倉皇之中戈弗雷差一點砍了對方,而他身輕如燕,輕鬆就躲過了戈弗雷手中的斯巴達,穩穩的落在客廳中央,這個滿臉調皮的高盧年輕人開始悠哉遊哉的彈起了手中的天琴。

“亨利。”

“戈弗雷,實在睡不著就出去吃點飯如何?”

他說的飯就是人血,自從成了吸血鬼,他們除了吃平常食物外還要吸食人血。

“昨天吃過了,還能堅持。事情辦得如何了?”

“很順利,不過最好是我們親自回去看看。”

他們最近都在跟隨埃裡什行動,無暇抽空去‘大墓地’整頓,到目前為止他們捨不得錯過向埃裡什這個高手討教的機會,因此由著他帶著二人滿世界走,但是若再不有所作為,接下來將很難收拾局面了。

亨利為了防止叛亂,透過指使被自己下了詛咒的弟子搶先進行了權力整頓,當然戈弗雷也同樣向弟子下了詛咒,對於‘大墓地’的邪法師,不這樣做根本不敢奢望他們會甘心效忠。

“埃裡什身上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但是我不想欠他的,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不是嗎?”

“那是自然。”

戈弗雷終於忍不住從床上坐起來,看來今晚也沒法入睡了,他徑直走出了房間後下了樓梯。地下室裡點滿了火炬,埃裡什正端坐在正中間的主人席上,他的面前站立著從各地趕來的吸血鬼。

吸血鬼的君主也稱真魔,是能夠抵禦日光的吸血鬼。他們定期的派遣使者或親自過來拜見埃裡什,以圖獲知預言和各種情報。透過預言他們懂得了趨利避害,擴大了自己的財富和勢力。

只要有了埃裡什的庇佑,獲取財物簡直是易如反掌,一旦埃裡什提前預言了豐收,他們就提前建好了倉庫爭相儲備物資。如果預言了災害他們就用大量的躉貨獲取暴利。預先知曉了流行趨勢,就會大量購入各色紡織品和染料以圖暴利。但是他們卻對於為他們帶來莫大利益的埃裡什卻始終懷有戒心,尤其是當他們得知埃裡什選擇亨利和戈弗雷,作為帕祖祖和伊亞的繼承人時,頓時憤憤不平群起而攻之,恨不得殺了二人。

吸血癥是會傳染人的,但是也有生來就是吸血鬼的人,他們就是所謂的真魔,是吸血族的統治階級。他們不需要藉助任何外界因子的影響,就能在青春期過後順利成長為吸血鬼,開始永恆的生命。

而那些曾經是普通人類,卻中途被玷汙而成了吸血鬼的人,則是吸血鬼世界的底層。很多真魔經常會物色中意的人選,使其變成吸血鬼,供自己驅策和使喚。在這樣的世界如果沒有真魔的庇佑,很多普通的吸血鬼很難生存下去,因此多年以來真魔的統治地位始終屹立不倒。

但是如此等級森嚴的世界裡居然出現了異數,兩個人類魔法師居然可以透過吸食古代吸血鬼的血,堂而皇之的成了真魔中的新貴一族。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一個真魔,是透過吸食他人血液而誕生的,這令老牌真魔們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你們明明是人類,居然用如此下等的手段成了真魔?就算如此你們也不配擁有高貴的真魔血統。”

“你們就好好當埃裡什的跟屁蟲吧,不然小心你們人頭不保!”

這些真魔對二人是既畏懼又仇恨,戈弗雷對此根本不在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性情剛烈的亨利,卻面對他們的歧視和挑釁極為憤慨。

見到戈弗雷和亨利進來,端坐在椅子上的埃裡什起身招呼他們。

“還是睡不著覺嗎?戈弗雷。”

“那是……”

戈弗雷話說到一半掃了一眼圍在埃裡什面前的眾多使者,這些真魔的使者們見到亨利和戈弗雷,面露懼色迅速離場而去,亨利見狀不無諷刺的調侃了一句。

“埃裡什,他們每次都這樣向你討教謀生之道嗎?”

“是啊,如果沒有經濟實力吸血鬼很難生存下去,吸人血弄不好成了殺人,這樣的事情如果頻繁的話很容易露出馬腳,為此需要不停的遷徙,這些都需要有大量的金錢作支撐。”

“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真的事無巨細的指點他們如何投資,如何發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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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怎麼了?”

“我的天啊!”

亨利肆無忌憚的狂笑,就連戈弗雷聽了也覺得不像話,雖說埃裡什是吸血鬼的保護者,但如此保護未免太誇張了吧?

“既然是這樣,那阿貓阿狗都能發大財嘍?他們向你索取了預言才得以安身立命,還恬不知恥的自視甚高?可見這是一群怎樣的傢伙。”

“你這麼想也沒錯,但是我的使命不是覺醒他們,而是保護他們。正如不能因為襁褓中的嬰兒不懂得講話和明辨是非而生氣,對待所有事情都應當有所耐心,等待時機的到來。”

埃裡什的寬宏大量使亨利和戈弗雷肅然起敬,既然他以為人父母者自居,非要說如今不是時候,那他們就沒話可說了。

“也就是說你的底線是讓所有吸血種全部苟活下去,你的一切作為皆以此為前提是嗎?”

“沒錯。”

“哼!”

亨利忍不住開始冷笑,看到他這樣子,憑著多年交情,戈弗雷用膝蓋想都能猜到他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

出身‘大墓地’的他們,一個是奴隸一個是祭品。如此低下的身份使得他們每天都在地獄般的魔窟裡求生存。而亨利憑著卓越的本領和機智,輕鬆的熬過了那樣的歲月,因此他最見不得某些昏庸之輩趾高氣揚的過著安逸的生活。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揣度他人,但是像亨利這樣具有卓越才能的人,一旦按照自己的標準要求他人,相信沒幾個人能達到。很顯然,眼下這些所謂真魔的傢伙們,是遠遠達不到亨利的標準的。

“居然要幫助這群傢伙如何生存?乾脆把他們都宰了,弄成木乃伊保管豈不省事?就像帕祖祖和伊亞,這樣做才更符合你的目的啊。”

“我並非是想要單純的剝製後若干年後再還原,如果只想要做剝製復原的試驗,你們早就喂了蠍子。”

埃裡什的態度很堅決,他處心積慮的四處奔走,皆是為了使帕祖祖和伊亞在這個時代復活,去引導時代的進步和文明的發展,因此他從諾斯提教的組織奪取了鑰匙,還允許亨利和戈弗雷吸食了他們的吸血種。

“但是亨利,你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這樣獨立進取的精神值得讚許,你們將來必定是前途無可限量啊。”

埃裡什認可了亨利和戈弗雷的想法,難道是,到了離開的時候嗎?如此一想戈弗雷心裡頓時變得依依不捨,雖然當了吸血鬼沒多久,但對於戈弗雷而言埃裡什是除了亨利,唯一能令他敞開胸懷的物件。雖然埃裡什一向都是古板的、始終對她保持著一定距離的。但即便如此,一想到有人和他交流並且教會他許多事情,本身就是件快樂的事情,彷彿這段日子是有生以來從沒有過的快樂時光。

對於這一點亨利也有同感,不過……

“的確,我不否認向你學習魔法和學問是很開心的事,但是我決不會像那些吸血鬼那樣無功受祿,我和那些無能又貪得無厭的傢伙不一樣!”

“是嗎?”

我好歹也是魔法師,從今以後我要獨自尋找未來。況且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欠人許多,為此……也感到慚愧。”

“我做這些並非是圖什麼報答。”

“所以更讓我受不了啊,除了你,剩下的所有吸血鬼真魔,我一個也看不上!他們果真是尊貴無比的、值得尊敬的物件嗎?我偏要試試他們有什麼資格鄙視我和戈弗雷。”

聽到亨利振振有詞的提出反駁,埃裡什只是安靜地閉上了雙眼。每當他閉上眼睛,天地萬物都似乎隨他變得安詳寧靜。雖然門外既是滾滾紅塵,但在此時此地,大都會羅馬城已是咫尺天涯。

看到如此莊嚴超脫的樣子,很難令人聯想到嗜血的怪物。亨利其實非常感激埃裡什的恩惠,但埃裡什如果一如既往地過度保護所有吸血鬼,那麼兩人只好分道揚鑣了。

‘大墓地’與從前一樣,依然是個陰森冷清的地方,不管是當奴隸的時候,還是道士階段,即便是當上了大師父,這裡絲毫不見任何改變。

戈弗雷邊巡視著‘大墓地’越發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冷清,依舊有很多人被當作奴隸抓到這裡,他們都成了魔法的試驗品和亨利、戈弗雷口中的食物。他們二人每次只吸食奴隸身上的少量血液後留下他們作了祭品,獻給黑暗之神後獲得了更多的魔法和力量。

比起安瑪爾時代他們具備了更有效率的組織體系和訓練方式,這使得‘大墓地’經歷了肅清安瑪爾一派的大變革之後,居然愈發的發展壯大了。

隨著發展,問題也接踵而至,目前統治‘大墓地’的是兩個凱爾特和羅曼高盧出身的青年,他們旗鼓相當。像兩架並駕齊驅的馬車領導著‘大墓地’。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沒有人相信這兩個邪法師會持續保持勢均力敵的狀態。

其實戈弗雷在亨利面前始終有一種自卑感,論能力也許他們是不分伯仲,但是對待人生的態度和方式上,亨利明顯比他積極進取多了。

亨利原本有做上級魔道士的父母,但是他們並沒有一丁點的舐犢情深,他們僅僅是為了肉體的快感而結合在一起,對於他們而言,孩子不過是伴隨快樂而生出來的排洩物罷了。因此亨利作為上級魔道士的子女,居然被選作暗殺者。對此他從來沒有抱怨過父母的無情、命運的不公。

只知道追求所想,一步一個腳印艱難的排除了所有障礙,包括除掉安瑪爾,殺死親生父母等等,終於坐上了‘大墓地’頭把交椅的位置。

與野心勃勃的亨利不同,戈弗雷自從解除了來自安瑪爾的性命威脅後,失去了人生的目標,整日裡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罷了。雖然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總得找點事情才好,但是二人的手下間已經出現了派系紛爭,大夥都堅信亨利和戈弗雷二人一決雌雄的日子不遠了,即使亨利和戈弗雷有什麼打算,這些手下卻早已摩拳擦掌,虎視眈眈起來。

難道真的要打起來嗎?贏了又能如何,往後又該做什麼?還能做什麼……

戈弗雷找不到和亨利為敵的理由,因此他主動找上門去尋個明白。

“猜到你會來找我的。”

亨利原本坐在兒時處所的床上,察覺到戈弗雷前來立刻起身相迎。亨利周圍已經有眾多隨從侍立左右,他們對戈弗雷的到訪,公然的表現出戒備森嚴的樣子,大概是以為戈弗雷是來加害亨利的吧?同樣戈弗雷的侍從見狀也守在主人身邊,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二人異口同聲地發出命令。

“都退下吧!”

屏退左右後,二人對坐在床前互相望著對方。

“不出所料,這幫傢伙正盼著咱們做個了斷呢。”

“那是自然,這就是‘大墓地’的生存法則,大夥都那麼想吧。”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亨利單刀直入的問戈弗雷,戈弗雷沒想到亨利會如此直接,他懷疑這還是亨利嗎?戈弗雷很瞭解亨利,起碼在‘大墓地’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亨利的為人,他就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目空一切又桀驁不馴,是個自大、殘酷、強悍的鐵血人物。就算過去他們曾有過默契和深厚的友誼,必要時他絕對有可能攻擊戈弗雷。

是的,他就應該是這樣的人。但是亨利顯得內心充滿了矛盾和掙扎,這可不像他。邪法師是一群披著人皮的惡魔,對於這樣的傢伙,一旦露出了破綻,即使是當上了吸血鬼、大法師也會讓他們有機可趁。亨利和戈弗雷之所以能夠安然無恙的保持,在‘大墓地’的絕對地位,是因為二人做事滴水不漏,從來沒有任何空隙。

但是到了此刻,完美無缺的亨利終於有了弱點,一個致命的弱點。向來都是目空一切的傢伙,現在居然哭喪著臉一籌莫展的樣子,戈弗雷從來沒見過他這種樣子,即使是面臨安瑪爾的死亡威脅和古代吸血鬼復活的危險瞬間,都不曾如此痛苦和猶豫。

“要不……我離開‘大墓地’如何?”

“啊?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從一開始我就對邪法師沒什麼憧憬,我本來不過是凱爾特奴隸。如今我也要向你學習,離開‘大墓地’獨自尋找出路。”

戈弗雷終於下了決心離開‘大墓地’,實際上,他更想離開的是亨利。

亨利是伴隨他整個人生的夥伴和朋友,正因為有他在,戈弗雷才得以保住性命走到了今天。但是現在他想離開了,去尋找自己的人生,為此他必須離開這個一直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亨利試圖勸說戈弗雷留下來,但是戈弗雷已經鐵了心要離開這裡了。

作為隱秘的魔法師集團,‘大墓地’根本不允許內部人離開,除非他死了。況且是大法師戈弗雷是掌握著內部絕密的重要人物,這樣的人物脫離組織,是‘大墓地’有史以來不曾有過的事情。

但是,亨利卻准許了戈弗雷的離開,也沒派出任何暗殺或追擊者。對待戈弗雷的手下沒有一掃而淨,只是向他們下了詛咒後吸納到自己的麾下。

就這樣亨利和戈弗雷和平的交替了政權,亨利的貼身手下都覺得此事蹊蹺,他們也沒有遇到戈弗雷的任何反擊,這事就這樣稀裡糊塗的了結了。當然也有那麼幾個人猜測,戈弗雷和亨利應該是真正的朋友,雖然他們是侍奉黑暗之神的邪法師,但是他們的友情卻絲毫不損。

就這樣他堅決地、永遠地離開了至親的戰友亨利。

而對於戈弗雷而言,這次決定使他獲得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到來的自由空氣。自從被抓到‘大墓地’做了奴隸,每一天他都戰戰兢兢的活在來自安瑪爾為首的邪法師集團的生存威脅中,從來沒有像今天可以自由的行動,想去哪就去哪,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但是很快戈弗雷發現,他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了。他的敏銳判斷和身手只有在遇到生命威脅時,才能發揮其威力。一旦這樣的威脅解除或者威脅不足以致命時,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卻令他像跑到岸邊的魚兒一樣感到窒息難耐。

原本每天都在擔驚受怕,風裡來雨裡去的人,突然過起了安逸的生活,這簡直就是酷刑。日常生活對他而言,就像是風之於魚兒、劇毒之於凡人,飢餓之於肥豚一般難以忍受。失去了‘生存’這個強烈動機的戈弗雷再也找不到任何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