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可憎的事比她更多，使你的姐妹因你所行一切可憎的事，倒顯為義。”————《以西結書》
“不告訴尼塔特大人可以，但我需要一個合理的原因。”蝙蝠直視著戴維娜，他現在不僅僅是處於對方的安全考慮，還在為接下來任務的成功施行而考慮。“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為了替你那可憐的姐姐報仇，這很可笑。”
“確實很可笑，但原因就是這個。”
蝙蝠沉默了，他突然覺得戴維娜似乎並不像她平常所表現的那樣厭惡以及痛恨她的姐姐丹妮。難道說是在親人死後才會發現自己有多麼的愛她並不能失去她麼？普通人到是有可能，但像他們這種遊離在人類邊緣的物種，會有這種情感麼？就算有幾個這樣的另類存在，但據蝙蝠這六十年的瞭解來看，戴維娜絕不可能是這種人。
“我記得你很討厭你姐姐。”
“我是很討厭她，討厭到有時候我恨不得她立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戴維娜臉上閃過一絲厭惡，開始數落起姐姐的種種不是，“她既愚蠢，又軟弱無能。她明明是血族的一員，卻偏偏喜歡做人類的事情，特立獨行，不僅是我，所有族人都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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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這麼討厭丹妮，那你何必為了她殺死杜蘭德？要知道杜蘭德能力還不錯，治癒之後他會為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提供很多便利。”蝙蝠淡淡的說，“但你還是把他殺了，你不會告訴我你只是純粹看杜蘭德不順眼吧？或者你只是單純的閒著無聊想殺個人？”
戴維娜將那支抽了一半的煙重新放回嘴上叼著，這時候天臺上掛起來一陣猛烈的風，雪屑從地上吹到空中，有一些隨著風吹亂了戴維娜額前的淡黃色頭髮，將她的眼睛吹成了一條縫。“因為她是我姐姐啊，不管她有多麼的蠢，多麼的弱，多麼的平凡，無論我有多麼的不喜歡她，她都是我姐姐啊。我不喜歡她是一回事，但看著別人傷害她以至殺死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是姐妹情深啊，連我這個外人都覺得很感動。”蝙蝠嘖嘖嘴順口敷衍道，很不以為然的樣子。畢竟血族內部都會有親友之間的自相殘殺，所謂的親情在以實力為尊的種族中簡直如廢紙一樣單薄無用。
戴維娜沒有在乎蝙蝠話語中的輕視，她現在只想有個傾訴的物件而已，哪怕這個物件是個動物。“我一直覺得在這場戰爭中先死的人會是我，她懦弱的性格會使她保全到最後。但是顯然我錯了，她還是死了，這種又蠢又無害的人還是死了。”
似乎有風將天臺上覆蓋的細碎雪屑吹進了戴維娜不肯閉合的眼睛裡，雪屑被溫暖的眼眶融化成水，匯成兩道水流從戴維娜的臉頰上緩緩滑下。戴維娜將嘴裡的煙拿開，面容悲慼的笑了，那是非常苦澀非常辛酸的笑容。
這麼瘋癲的女人不會是哭了吧？蝙蝠不敢相信自己似乎在風中隱隱聽到了抽泣聲，他轉過頭去，卻被戴維娜那一瞬間的美驚呆了。那美的是她苦笑時臉頰上牽動出的酒窩，那美的是她隨風亂擺的淡黃色捲髮，還有那一雙被淚水還是雪水溼潤的無比溫柔的眼睛。
蝙蝠沉浸在這一刻的美里無法自拔，這美成為了一幅畫，永遠的定格在他的腦海裡。他腦子空空的，什麼也不去想，只安安靜靜的看著，安安靜靜的聽著。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變成一個普通的人類女人，每天早上按時去海鮮市場上班，處理那些又黏又腥的海魚。晚上回家的時候會順便提著買來的菜，偶爾帶兩條死相難看又賣不出去的海魚回家。那個時候家裡的丈夫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還有個孩子在離門不遠的桌子上一邊寫作業一邊等著開門迎接她。”指間的香菸早已燃盡了，但是戴維娜卻惘然不知，她已陷入了深深地緬懷與回憶中。
“對了她甚至還收養了一個人類孩子，那個男孩的血聞起來真香啊，你知道我姐姐作為一個吸血鬼是怎麼忍住不吸食那個孩子的麼？她每當忍得受不了的時候，都會偷偷的去吸食那些死掉的海魚的鮮血，那些案板上的魚血又髒又臭，她就是靠著這個來抵住誘惑。”
一個嗜血的吸血鬼，常年累月的混跡在人群之中，跟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寧可吸食骯髒的動物血液都不對身邊的人下口，這得付出多大的毅力。蝙蝠頓時覺得長久以來對丹妮的蔑視實在是太可笑了，他第一次對這個死去的同伴肅然起敬。
“她把那個孩子當自己的親生兒子來撫養，我覺得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個吸血鬼，這場審判之前的戰爭好像和她毫無關聯，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至於有沒有罪，能不能得到救贖，對於她來說又算得了什麼？這些甚至還比不上她兒子的一次考試成績更讓人憂心。”
聽到這裡，蝙蝠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還是沒有真正看清戴維娜，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戴維娜是個強勢的人，對待敵人殘忍到變態，對待自己人則是苛刻到變態。她不止一次當著丹妮的面表明她的厭惡，不止一次因為嫌棄丹妮的能力而拒絕和她一同參加任務，不止一次的在不得不參加同一任務時把丹妮扔到最後面。現在看來，這或許就是她自己在不自覺的保護著她這個姐姐。
無論是兄弟還是姐妹，只要有一方強勢兇狠，那麼就不會有人敢去欺負弱勢的另一方。
戴維娜其實就是蝙蝠開始所想的那種人，只有在姐姐丹妮死了之後，她才會明白自己有多麼的愛她姐姐。
“這次的任務本來是該由我參與的，是她在私下裡求了我，雖然她曾經求過我很多次，但從沒有那樣低聲下氣過。她希望完成這次任務後，藉著功勞讓上面的人允許她繼續現在的生活，允許她從此脫離組織不問世事。多麼愚蠢的願望啊，可那個時候我居然同意了，我那時想著任務完成以後就可以擺脫她這個累贅了，我那時還以為這只不過是送件東西而已沒什麼危險性，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那個騎士的出現……是我殺了我姐姐。”
雖然覺得有些不近人情和找抽，蝙蝠還是不得不說出來強調，“你要記得她是血族的一員，有義務為我們的事業付出一切。”
“我去你媽的義務！”戴維娜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付出一切這種義務時的狂熱，她第一次轉過臉，面對著蝙蝠咆哮道，“我姐姐的死你們也有責任！那東西如此重要你們居然只派了兩個人護送！而且在事情發生後根本沒有及時伸出援手！”
“不，準確的來說是二十三個人。”蝙蝠嚴肅認真的解釋其中原委，“那二十一個人在他們身後暗中保護。但他們沒有按原定路線行走，你姐姐為了給她那個可笑的人類孩子買聖誕禮物刻意繞了個彎子。當他們進入那輛地鐵的時候，身後的人都沒來得及趕上。”
“這麼說來是她自己害死自己的咯？”戴維娜頓時又哭又笑，像是瘋了一樣，“真是活該啊，這個女人的死因竟然是她那對兒子可笑的愛。”
蝙蝠默然不語，良久他才回應道，“她從艾須德事件後就受了傷，我以為沒多大影響，結果沒想到她一直在強撐。如果追究責任的話，她的死跟我們所有人都有關係。”
“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的理由了，你不能讓尼塔特大人知道我們沒有足夠的能力解決這件事，最好讓他打消另外派人的念頭。”戴維娜說出了最開始的初衷，“因為這事必須由我親自去辦！”
“可你的傷……”
“跟我姐姐的死比起來，我的傷又算得了什麼？”戴維娜沒把傷勢放在心裡，她的眼睛重新投向遠方，“再說了，這不有你麼。”
“好，我答應你。”蝙蝠最終還是拗不過對方，咬牙同意了，“我會讓尼塔特大人再給我們一次補救的機會，但是你必須在之後剋制好自己，行動時要跟我在一起。”
戴維娜擺擺手，看都沒看蝙蝠一眼，淡淡的回道，“行。”
“你在看什麼？”蝙蝠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惑，戴維娜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看向遠處，就連說話的時候都很少扭頭看他一眼，這讓蝙蝠很奇怪。
“時間快到了。”戴維娜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說道，“你看到那個海鮮市場了麼？”
“看到了，那不是丹妮曾經工作的地方麼？”蝙蝠隨著戴維娜的視線望向那棟建築。
“要到他們下班的時間了。”戴維娜意味深長的說道，“她雖然在人群之中，但是卻極不合群。她每回下班都是走在路邊，靠著商鋪的門面行走，低著頭，像個膽小內向的姑娘。因為周圍的人氣太誘惑，她只得又快又匆忙的往家走，這簡直是一種煎熬。”
蝙蝠默默的看向那棟建築，這個時候正好十二點，海鮮市場準時的下班，無數加工工人從門口往外走。有的人三兩結伴，有的人踽踽獨行，那些工人都穿著統一的藍色工作套裝，有些人衣服上沾著幾片細小的魚鱗，在冷淡的日光下反射著晶芒。
他突然覺得也許丹妮在其中並不像戴維娜所說的那麼煎熬，他認為丹妮一定是很享受很快樂的與這些繁忙的普通人在一起生活，雖然不能與他們分享喜怒哀樂，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融入其中了。
恍惚之間，蝙蝠甚至能從某個低頭行走的婦女身上看到丹妮曾經孤獨的影子，從某個談笑風生的婦女臉上看到丹妮那雖然疲憊但是幸福的神色。
到底是丹妮把自己裝扮得太像一個人類，還是說她早已成了一個人類？
蝙蝠別過頭看向戴維娜，只見她的目光也徘徊在那個低著頭行色匆匆的，穿著藍色工人裝的婦女身上。
或許，戴維娜也是這麼想的吧？只不過，她不肯說出來。
PS:沒有任何人是可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