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悅想笑, 同時也生出幾分感動。
難怪九荒時常抱怨他師父待他嚴厲,從不說師父的好話。然而得知身世之後,依然毫無怨恨。
“您放心,他控制毒氣外散的水平已經越來越強,衣裳雖然破爛,但沒露……肉。”
她這樣回答。
“我做的衣裳質量果然好。”老荒山君長舒一口氣,終於卸下心頭一塊兒巨石,“對了,他現在九品巔峰了吧?”
“八品巔峰。”曲悅心道不妙。
“兔崽子!”他又惱火起來,“八成以為我死了,就開始偷懶了!”
“您誤會了,他五十年前便達到九品巔峰,但十多年前, 他捲進一樁案件之中,晚輩為了調查他,去往九荒山……”
實在難以啟齒, 但曲悅還是硬著頭皮將當年的事情悉數告知, 包括自己的“無恥”行為, “不過, 我們手上掌握了一些證據, 他應是被冤枉的……”
“前輩, 真是非常對不起。”說完之後,曲悅等著捱罵。
豈料短暫的沉默過後,老荒山君滿不在乎地道:“這是他的事情, 用不著和我道歉。”
這話曲悅就無法理解了,會每日擔心徒弟沒有衣裳穿,可徒弟遭了劫難,他竟完全不在意。
真是個怪人啊。
老荒山君:“行了姑娘,你走吧,一直待著不動,這賤人會起疑的。”
曲悅準備告訴他九荒已經認祖歸宗的事情:“晚輩還沒告訴您,九荒他現在……”
被老荒山君打斷,語氣甭提有多愉悅:“姑娘啊,他現在是你們的犯人,你們去操心吧,就別來煩我了吧?”
曲悅:???
先前還一副操碎了心的老父親口吻,怎麼一轉眼就成“啊,終於把鍋甩出去了!”的模樣?
曲悅:“可他……”
老荒山君再打斷:“我手把手將他養大,兩百年裡該學的本事,該懂的道理,我都已經教過了,往後活成什麼模樣與我無關,我不求他來給我養老送終,難道他還指望我牽著他走一輩子麼?”
這倒是,老荒山君做事的手段曲悅不喜歡,但他的確一直在盡心栽培九荒。
他叮嚀道:“還有,姑娘回去他身邊以後啊,莫要告訴他你見過我。三百年了,他應該已經習慣了,習慣就好。”
曲悅深深蹙眉,她剛剛還在心中思慮要不要告訴九荒此事。
連老荒山君都打不過那青衣男修,九荒肯定也打不過,和過來送死沒有分別。
這事兒她不能管,因為分辨不出青衣男修與老荒山君的立場,也許是一場正邪較量,她幫老荒山君脫困,等於助紂為虐。
但九荒救自己的師父,她同樣不能攔。
可若是隱瞞著九荒,回頭老荒山君死在這,九荒怕是會埋怨她。
“你無需糾結。”老荒山君猜到她在想什麼,“這賤人只是抓我,不是殺我,我不會有生命危險。等我隨著他回去,也是和我那傻徒弟一樣,在牢房裡待上一陣子罷了,是我應該承受的。”
曲悅聽出他似乎不準備再躲藏了,要隨抓捕者離開。
被圍追堵截三百年,也是因為放心不下徒弟,可又不敢回九荒山去,怕將麻煩帶給徒弟。
這一走,定是好些個三百年不止。
曲悅尊重他的選擇:“晚輩告辭了。”
“走吧走吧。”他催促。
“恩。”曲悅提步,繼續在山縫中穿行。
“哎,等等。”他又喊一聲。
“前輩有何吩咐?”
老荒山君終究還是萬分不捨的嘆了口氣:“姑娘,你能不能將他帶來此山附近,讓我暗中再瞧他一眼?”
曲悅思忖著問道:“可以是可以,但他與您修的功法一樣,追捕您的那位難道瞧不出來……”
老荒山君道:“他瞧不出來,我在他面前從不曾使過邪功。”
修煉那門吸收冤孽氣的邪功,只不過是為了隱藏氣息。
他又叮囑,“但最好還是給他披個隱息斗篷吧。”
曲悅聽他語氣確定,應是沒有問題,便應下了。
離開此山,走遠以後,她取出機關隼。
龍牙洲距離葉家所在的青雲洲,比太陽堡近的多,且立刻拿著極寒之水去找雕皇,容易引起他的懷疑,曲悅決定先回葉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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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了以後,靜謐的山洞裡響起老荒山君的聲音:“你方才問我,你不理解凡人界有什麼值得留戀?”
坐在山壁凸起處的青衣男修從打坐中睜開眼睛:“恩。”
老荒山君冷冷道:“那我詛咒你早日理解。”
兩百多年光景,青衣修士被他罵習慣了,眉頭也不曾皺一下:“你今日份的詛咒很有趣。”
……
紫星城,葉家。
九荒自從曲悅走了以後就悶頭待在房間裡研究天工譜,生怕碰見葉承錫拉著他問東問西。
忙著劍峰重建、籌辦賞劍大會的事兒,葉承錫忙得很,但再忙晚上他也要將九荒從屋子裡拽出來遛一遛,增進一下感情。
“兒子,這是器峰新做好的法衣。”
花廳裡,葉承錫指著桌面上擺著的托盤,盛著一套精美華服。
九荒瞅一眼:“這顏色不好看,太暗淡,我要顏色鮮亮的。”
葉承錫詫異,無論他怎麼看,九荒也不是喜歡鮮亮顏色的性格。
九荒忽然想到:“對了,我那唯一的弟弟何時回來?”
葉承錫:“快了,你母親在外雲遊,若聽到訊息也會趕回來的。”
他甚是欣慰,兒子已經知道念著弟弟了。
哪裡知道九荒的心思,他是要提前看看他這弟弟的相貌,會不會丟了他的臉,畢竟曲家兄弟一個個生的俊俏。
九荒指著托盤裡的衣裳:“這個平時穿,賞劍大會時我要穿個鮮亮的,還有你給弟弟也做一套鮮亮的,其他堂兄堂弟也一樣。”
葉承錫茫然:“要多鮮亮?”
九荒想了想:“反正要比七彩虹鮮亮。”豎起兩根手指,“幫我湊出兩套。”
葉承錫依然茫然:“兩套七彩虹?”
這莫非是屬於邪修奇特的審美?
正說著話,小焰走進來:“家主,曲姑娘回來了……”
她話還不曾說完,九荒慌忙往外走,一條腿已經跨過門檻了,又轉身回來將新衣裳拿走。
……
曲悅站在院子裡等他。
“六娘。”
曲悅轉過身時,眼前一亮。
上次的黃色紗衣非常不適合他,今日這身滾雲紋的玄色長袍,足可見葉承錫品位不一般。
英武又不失貴氣,只不過一頭半披著的菸灰髮色減分了,曲悅尋思著抽空帶他回華夏焗個油。
“怎麼樣?”九荒略顯侷促。
“不錯。”曲悅點點頭。看到他非但沒光著屁股,還過上了好日子,老荒山君應該會很開心。
不浪費時間,曲悅催促道:“走,隨我去一趟龍牙洲。”
九荒問也不問,跟著她就走。
同葉承錫打過招呼之後,曲悅帶著九荒離開紫星城。
出城以後,當曲悅取出機關隼,九荒的眼睛瞬間直了:“這是……”
曲悅正要問他:“我給你的畫冊裡是不是有?”
“有,在畫冊中間位置。”九荒見到過,“可惜我造不出來。”
“慢慢來,不急。”
“慢慢也來不了,這些寶物唯有天工後裔才能造出來。”
“你怎麼知道?”
“畫冊每一頁都有符號標註,前三分沒有天工血脈也可以造。但到了中間三分,就需要體內擁有天工血脈?其後四分,則必須純血天工人才造的出來。”
於是九荒看到這些帶有血脈標記的,直接跳過去,不浪費自己的時間,“這種機關隼並不算高階寶物,畫冊後面有一種機關翅,可以與人融合,像羽人一樣生出翅膀,無論佩戴者是什麼修為,一開一合都是十萬裡。”
曲悅聽的心馳神往,朝手裡的機關球吹口靈氣,再往天上一扔。
咔——!
機關球恢復成一隻隼。
兩人躍上隼背,曲悅指了個方向,機關隼再次飛向龍牙洲。
路上曲悅想起來問:“絕代前輩也住在葉府?”
九荒一怔:“他來了?”
曲悅眨眨眼:“他沒來?”
九荒:“沒見到。”
怎麼回事?
曲悅連忙連線一線牽,問過曲宋才知道,絕代風華需要泡十天的藥浴才能出門……
兩人抵達龍牙洲時已是深夜,落地後九荒終於想起來問:“六娘,咱們來這裡做什麼?”
曲悅沒有回答,她從儲物鐲裡抽出件隱息斗篷給他披上,帶著他往冰玉池的方向慢慢飛。
她不知道老荒山君的神識距離有多遠,唯有慢慢靠近。
終於聽到傳音:“姑娘,可以了。”
曲悅落去下方山頭上,九荒也連忙下去:“六娘?”
曲悅在心中想,老荒山君可以看到他們,那青衣男修應也可以。
她假意感慨道:“我這幾日一直在龍牙找水,才發現龍牙的景色竟然如此優美……”
美?九荒與她並肩站著,眺望北面的南蠻洲:“恩,美。”
……
山洞裡,青衣男修睜開眼睛:“美?”
水池裡的老荒山君笑眯眯:“美。”
哎,這傻小子開竅了啊,知道說謊話哄小姑娘開心了。
他可以放心了。
青衣男修微微蹙眉:“你逃了兩百多年,最後選擇一頭扎進池子裡挨凍,就是為了欣賞龍牙美景?”
提起此事,老荒山君笑不出來了。
先前他一路逃竄,始終甩不掉這個最強天武賤人。
突然想起來自家祖籍上說五神器之外存在一扇移動門,這扇門會在五神器之間不斷遊走。
他靈機一動,選擇躲入冰玉池底挨凍,等待那扇門遊走而來,他就可以透過移動門去往其他神器,將這賤人晾在這山洞中。
結果咧?
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那扇移動門游過來,他都快被凍成望門石了!
……
夜間風吹的臉疼,曲悅仰頭看向滿天繁星:“韭黃,你想你師父麼?”
九荒也隨著她仰頭:“不想。”
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六娘,哪裡有空想師父。
曲悅連忙道:“可你先前不還說,你是因為我有些像你師父,愛管著你,才收留我的?”
九荒點點頭:“恩。”
曲悅松了口氣,笑眯眯:“那你師父若是回來了,你最想對他說什麼?”
九荒心裡想的是:將身上的錢全都交出來!
嘴上自然不能告訴六娘實話,得揣摩六娘喜歡聽的,“說我想他了。”
曲悅聽見老荒山君傳音:“你問問他,跟在我身邊的日子,最遺憾的是什麼?”
曲悅轉述給九荒。
她聽出老荒山君話中的感動,許是被徒弟觸動了心絃,想在臨走前再補償九荒一下。
於是她提醒:“韭黃,你必須實話實說。”
九荒心中遺憾多得是,想起絕代風華教他的,本來想騙曲悅“沒有遺憾”,被曲悅這一句提醒阻止。
他唯有實話實說:“以前不覺得遺憾,最近有了。他教我那麼多東西,卻沒有一個可以謀生的手段……”
不能想,一想九荒就很生氣。
小時候師父逼著他雕木頭,還說雕刻術是無價之寶。
先前在覆霜他想賺些靈珠,雕了幾個棺材收斂修為拿出去賣給有錢人,差點兒被人給打了。
九荒忿忿不平:“飲朝夕說劍修窮一生,雕刻窮三代。此話毫無道理,以我師父為例,窮的連個師孃都娶不回來,哪來的三代?”
作者有話要說: 老荒山君:我不該在臨走前看你一眼的,只因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我邁不開腿,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