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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世無雙

葉承淞仔細打量九荒的笑容, 自己的嘴角也若有似無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然而九荒笑著笑著,忽又不自覺的看向了葉承錫,見他怒急的表情中隱隱透著一抹恐慌。

九荒嘴角的笑容一點點的收攏。

師父常說“兒女”和“徒弟”都是討債鬼,無論做“師父”還是“父親”,都是上輩子欠了債來還債的。

所以九荒知道葉承錫是他親生父親後,放心大膽的從他手裡“討債”,一丁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可若葉承錫不是他父親,自己豈不是欠了他麼?

需要還給他什麼呢?

九荒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最近與葉承錫相處的日子,葉承錫對他好像真的挺不錯的。

不知為何,葉承錫突然從九荒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脈溫情。

這股溫情似微風般清淡,卻有一股磅礴的、鎮定人心的魔力,葉承錫緊攥的拳頭緩緩鬆開,按在了桌面上。

顏苓冷笑一聲:“夫君是信了?”

葉承錫搖搖頭, 深深提了一口氣,看向葉承淞,語氣凝重:“大哥, 你是葉家族老會的大長老, 也是歸海宗執法堂的大長老, 應該明白空口無憑。”

葉承淞平靜道:“我說過, 我有辦法可以證明。”

顏苓接話:“行, 那便證明吧, 還我一個清白,再還我一個公道。”

葉承淞剛要說話,被九荒打斷:“不需要你證明, 我不喜歡被人驗來驗去。我應該是有天工血的,昨天才試過,我能造出只有天工才能造出來的機關。”

他認的坦白大方,廳中眾人驚怔。

葉承錫一時間亂了心緒。

天工不像天武和天靈,這個種族本身就很少,留在凡人境的血脈更是少之又少,他從未見過。只聽說專研究機關術的物生門裡有位天工後裔,只不過血脈已是非常稀薄。

他想到了九荒造的那只機關螞蟻,又想到了九荒打算造的羽人翅膀。

九荒真有天工血?

那他就不可能有天武血。

天人的血脈傳承不存在混血,就比如天武和天工結合生出的孩子,可能是天工,也可能是天武,但絕不可能兩者兼具。

天人如此,後裔也是如此。

故而像他們葉家,重要人物婚配時,娶的都是沒有血統的平凡人,方可保證後代擁有天武血脈。

顏苓的家族沒有天人血,他二人不可能生個天工出來。

在座的族老們也各個面色凝重,因為葉承淞指控當年顏苓與邪修偷情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兩口子會成婚,完全是家族聯姻。

葉承錫未成婚之前曾有心儀之人,可惜那女人死了,他還為她在劍峰頂上種了棵樹。

至於顏苓就不清楚了。

剛成婚那會兒兩人雖也出雙入對,可憑誰都能看出來兩人貌合神離。

直到長子出了事兒,顏苓遭受打擊,本就因為生產虛弱的身體更是糟糕透頂,險些喪命。痛苦又愧疚的葉承錫寸步不離的照顧她十數年,兩人才終於開始有了些夫妻的模樣。

再生下第二子葉藍鈞後,兩人已是頗為恩愛。

顏苓從瞠目中回神,扭頭瞪他:“你胡說八道什麼!”

九荒蹙眉,她殺氣騰騰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敵視心。

念著是生出自己的母親,壓下情緒,九荒搖搖頭:“我沒有胡說。”

顏苓呵斥道:“你師父的機關造物術鬼斧神工,你能造出機關法寶有什麼稀奇?”

一位族老立刻道:“老荒山君懂得機關造物術,知道的怕是不多吧?聽說給徒弟找陪練,做的木頭人還得依靠抽魂,夫人是如何知道的?還用上了鬼斧神工這個詞?”

眾人齊齊看向顏苓,她果然認識九荒的師父。

顏苓冷眼殺過去:“大長老方才不是說了了,老荒山君是天工後裔,難道不懂機關造物術?”

葉承淞驀地輕笑一聲,淡淡瞥她一眼,眼中寫著“我看你能撐到幾時”。

“驗!”顏苓回視他,態度堅決,“必須驗!”

“驗吧。”葉承錫也說,儘管語氣透著些無力感,但他還是選擇站在自己夫人這一邊,“若驗不出個所以然,大哥,你必須為今日之事負責。”

“那是自然。”葉承淞有恃無恐,微微一笑。

冰玉池中。

已經過去五日了,凍成冰雕的曲悅覺得自己的意識也要開始進入休眠,需要不斷在腦海裡想事情。

不去打擾雪裡鴻恢復精氣神,眼下脫困可全指望他了。

可他說需要十五日,曲悅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再撐十日。

突然,她發現雪裡鴻那座冰雕胸前亮了下,莫非他要破冰而出了?

但發出光芒的似乎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胸前掛著著吊墜之類,很像是某種血契發出的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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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向他求救?

是九荒?

可曲悅從沒聽九荒提起過,他有聯絡雪裡鴻的方式。

光芒只閃耀了片刻便歸於沉寂,雪裡鴻似乎毫無反應。

然而不到一刻鍾,雪裡鴻那座冰雕忽地睜開眼睛。

嘭——!

周身的冰晶碎裂成指甲片大小,飛濺在池水中。

曲悅連他人影都沒看清,便被他扛在肩上,朝海草無水區飛去。

雪裡鴻扛著她從水門出去,進入琵琶內部。

嘭——!

他在曲悅脊柱骨上一敲,也敲碎她身上的冰。

“走,去十九洲。”雪裡鴻語氣急促。

曲悅愈發確定是九荒出事了,二話不說帶著他穿過紅色盾牌,進入天羅塔。

一路去到曲宋修煉室,曲宋不在修煉室裡,經陣法盤回到紫星城。

曲悅想開啟五扇門是為了來去十九洲方便,從冰玉池進出就行,現在發現行不通。

池水會將她凍成冰雕,且山洞裡還坐著個把門的宗權。

“前輩,九荒出了什麼事兒?”抵達紫星城,跟在他身後前往葉家,曲悅才問出口。

雪裡鴻本尊二十出頭的皮相,相貌清秀,皮膚極為白皙,髮色也是霜白——據說原本是黑色,五百年前為了救吃下合道果的九荒熬白了頭。

可他一離了冰玉池,就給自己折騰成四十多歲的皮相,身上的法衣也換成灰撲撲的破袍子。

雪裡鴻沒有回答。

曲悅有葉府的腰牌,是葉府的貴賓,可以自由出入葉府。

沒人認識老荒山君,她輕而易舉的將他帶進去。

隨後就變成了曲悅跟隨著他,曲悅發現葉府的地形,他比自己熟悉多了。

“站住!”

距離一處院子老遠,便被一排護衛攔下。

曲悅側耳傾聽,前方傳來嘈雜的聲響,有許多人,應是葉家在召開族會。

“滾!”

雪裡鴻一道掌風擊過去,那些護衛便如被颶風襲擊的森林,撲啦啦倒了一大片。

旋即大步朝議事廳走。

挨凍這麼些年,身體極是虛弱,但對付這些人依舊是不費吹灰之力。

曲悅追上去,直到此時才感覺到他真是九荒的師父,一股子蠻橫霸道不講理的山大王樣子。

議事廳內盡是大佬,雪裡鴻一出手立刻便感知到了,是個高手,是老荒山君!

葉承錫:“不許攔他!”

正要接受葉承淞檢驗的九荒目光驟亮,轉身跳飛出去,卻飛奔到了雪裡鴻身後:“六娘。”

曲悅正要說話,眼睛瞪大。

只見雪裡鴻轉過頭,一腳準備踹九荒腿彎上。

九荒身手矯健,完美躲開。

雪裡鴻立馬再抬一腳,踹向曲悅。

九荒老老實實擋下,結結實實挨了他一腳:“師父,你跑了三百年,怎麼一回來就打我?”

雪裡鴻冷笑一聲,抱著手臂往廳裡走。

九荒跟著曲悅:“六娘,你怎麼會和我師父一起?”

曲悅哪有閒工夫與他解釋:“發生什麼事情了?”

九荒道:“葉承淞說我不是葉承錫的兒子,是顏苓和師父的兒子,正準備驗。”

曲悅一怔,葉承淞出關了?不躲了?

他為何不等到賞劍大會搞大動作,選擇提前出手了?

曲悅先傳音問:“韭黃,是你請你師父來的?”

瞧見九荒迷茫的表情,果然不是他,那就是顏苓了。

葉家族會,曲悅不方便入內,她看不到裡頭的情況,只能用耳朵聽,敏銳聽到了顏苓的心跳聲。

在雪裡鴻入內後,她的心跳快了很多,兩人果然認識,且關係不一般。

雪裡鴻當年救下九荒,並不是個偶然。

……

一名族老道:“你這邪修好大的膽子,身上揹著無數人命,歸海宗正在抓你,竟闖進我們葉家來了!”

“此事稍後再說。”雪裡鴻穩穩站著,“進來!”

師父的話不能不聽,九荒道:“我先進去一下。”

曲悅點頭:“去吧。”

九荒重新回到廳中,站在雪裡鴻背後。

那族老可不管,指著雪裡鴻喝道:“拿下他!”

九荒立刻跨步向前,擋在雪裡鴻面前,黑眸迸出殺機,似一頭兇惡護犢子的猛獸。

“滾。”雪裡鴻繞過他,背著手往前走一步,目光只在蒼白的臉上停留一剎,便轉向了葉承淞。

葉承淞笑道:“是顏苓請你來的?來的真快啊,但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能夠帶著這個孽種全身而退?”

雪裡鴻也笑:“孽種?對,真的是個孽種,我是來幫你們打死他的。”

葉承淞:……

雪裡鴻又看向葉承錫:“驗他是天工還是天武毫無意義,他很特殊,既是天工也是天武。”

葉承淞冷笑:“胡說八道,我從沒見過有誰是雙血脈。”

雪裡鴻嘖嘖:“那是你眼瞎,你眼前就站著一個,我改造出來的。”

聽他這樣說,葉承錫反而少了些緊張感:“荒山君,他的天工血脈是你改造出來的?”

雪裡鴻垂了下眼睫,道:“葉家主,你先前與他比對丹田靈氣不能相溶是吧?”

葉承錫點頭:“是。”

雪裡鴻指著九荒心口:“你抽錯地方了,試試心脈。”

葉承錫微怔:“心脈?”

雪裡鴻將九荒推出去:“試試。”

葉承錫做事一貫利索,九荒對師父的話也是言聽計從,雖然困難,但兩人都忍痛取出一絲心頭精血。

眾族老包括葉承錫自己都緊盯著這兩滴精血,靈氣果真相溶!

葉承淞目光一凜。

葉承錫則終於如釋重負的笑起來,鬼知道他剛才都經歷了什麼樣大起大落的心境。

這修煉之路,初時容易激動,中段則有股看破紅塵心如止水的意味兒,可抵達所謂的返璞歸真境界之後,還真是越來越像年輕時了。

葉承淞從椅子上起身:“他明明是天工!怎麼能改造?”

葉承錫也不懂,看向雪裡鴻。

明明是害他父子分離五百年的仇人,一個殺人如麻的邪修,可葉承錫現在看他真像是看恩人。

雪裡鴻道:“你們應該都知道,他五歲時吃過合道惡果,其實那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死了……”

雪裡鴻找到小九荒時,他那具小身板已被惡果之毒腐蝕的殘破不堪。

雪裡鴻當機立斷,抽走小九荒的魂,又剜出他的心臟以及還剩下一半的大腦。

“至於身體的其他部分,都不能用了。”

雪裡鴻折了自己兩根肋骨、兩根腿骨化為骨架,再割了一些肉,融合天工族的造物神木,打造了一具新的肉身。

面貌、高矮胖瘦,甚至連肌膚紋理,都是按照小九荒原本的樣子雕琢出來的。

隨後放入儲存下來的心臟和大腦。

心臟可以生血,身體便不會缺血。但因為合道惡果的汙染,心臟生出的血是有毒的。

雪裡鴻有想過以其他代替,但他最終選擇最大限度的保留小九荒的完整性,有心有腦有魂,才是一個真正的人。

九荒詫異:“師父,我還算人麼?”

雪裡鴻不容置喙:“當然是人,不然是什麼?別計較身體,那不過是個殼子,神造人時,也是隨便拿點材料造出來的,何況你的殼子都是真肉真骨頭……”

養了大半年,小九荒才醒過來。

身體機能已經和正常人一樣,可意識不太清楚,腦子時常糊糊塗塗,走路同手同腳,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雪裡鴻就開始教導他雕木頭,培養他的專注。

同時逼他練功,培養身體的協調性。

做了許多木頭人,嫌棄它們一板一眼,小九荒正是模仿的年紀,怕他跟著木頭人學的更傻了,雪裡鴻便去抽魂回來塞進木頭裡,培養他的反應能力。

“基本上他是個正常人,只是除了武學之外他學什麼都很慢,除了對危險敏感之外,對什麼都不敏感。”

離開時,七情的竅門,他只開了一竅。

不過三百年過去,如今他已開三竅。

這估摸著是曲悅的功勞。

雪裡鴻看向葉承錫:“所以,他是你半個兒子,也是我半個兒子,天武的血,天工的骨,他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天人後裔。”

葉承錫怔怔無言。

雪裡鴻道:“當然,這半個兒子你不想要也可以,反正這種除了會把自己氣死、毫無用處的兒子,要來也沒什麼用。”

九荒非常不滿:“師父。”

雪裡鴻:“怎麼,我說錯了?”

九荒:“您既然都重新雕個新身體給我了,為何還比著原來的模樣雕?”

雪裡鴻:“不然呢?”

九荒不忿:“當然是將我雕刻的體面好看一些。”

雪裡鴻上下打量他:“你現在的相貌不體面不好看嗎?”

九荒用手比劃一個大圓:“可以比現在更體面更好看。”

雪裡鴻睨他一眼:“要多體面多好看?臉大兩丈二,腿長三丈三?”

九荒在腦海裡描繪出一個大餅臉巨人的形象,再比照一下曲悅的身形,悻悻道:“那還是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更,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