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楚諾意料, 伏川並沒有躲避，而是表情猙獰地看著天上地下兩道符攻入離心破。
巨石砸落時發出刺耳的尖叫, 這是離心破中無數水刃在巨石上劃出的聲音。水刃象野獸的牙齒, 瘋狂地在巨石上啃噬，又在瞬間被巨石擊碎濺起水花。巨石雖然能壓制離心破的澤屬性，但終究敵不過水刃的數量眾多, 被啃噬的一片片剝落下來，和水花一起和成稀泥。
同一時間，地裂符的威力也延伸到了離心破的下方, 岩漿和碎石從縱橫的裂縫中噴出, 離心破象至於烈火上被攪拌的滾粥，從外圈開始, 逐漸向漩渦中心沸騰。有更多的水刃出現, 並且圍繞伏川飛速旋轉起來。裂縫向漩渦中心的推進迅速銳減, 逐漸停下, 化作焦黑凝固的黑土。
楚諾粗略估計了一下離心破的防禦力，刷刷刷扔出數張巨石符和地裂符。她只扔出了六張便助手，心想這下伏川不可能不躲了吧。同時準備好蝶影閃, 甚至還抽出一絲靈氣準備注入蠱雕羽角, 只等伏川一動便後發制人, 堵住他的退路, 待他無路可躲時再用大把符籙強攻，擊潰離心破。
這六張符籙扔出後，楚諾立刻有了一種“世事難料”、“人生無處不驚奇”的感覺。伏川竟然真的沒躲, 離心破硬生生吃下了六張雙倍符的威力。
一時間，巨石的淒厲嘶叫劃得楚諾牙齒都有些發酸，地裂符產生的岩漿更是和無數水刃激起數丈高的蒸汽，空氣沸騰的聲音震得人腦殼發麻。伏川雖然被保護在離心破的核心地帶，但身處這種高溫之下，肉身也不好受。
楚諾都看傻了，伏川這相當於把自己放在滾水裡煮啊，這都不躲？
她心知這六張符籙還不至於能摧毀離心破，難道伏川因為曾經敗在她的符籙下，為了試驗離心破的威力，竟真的準備硬接她的符籙，將離心破的威力逼到極限？
為了鍛鍊自身戰力、不惜採取自殘式打法的人，她先前只見過一個。獨自跑去荒嶺，和幾百、幾千甚至數萬只妖獸死磕的也只有那個慕容斷了。
難道這伏川也染上了對鬥法事業熱愛到偏執的性子？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將是一場持久戰。伏川瞭解她的長處，吃過她天女散花般符籙攻擊的虧，敢於原地不動硬接她的符籙，一定是對自己的防禦有著充分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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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鬥法策略在楚諾腦海裡一閃而過，她面色凝重，凝視被蒸汽籠罩、模糊不清的離心破中心。
片刻後她的神色突然變得復雜，眼睛也瞪大了。
就在六張符籙擊中離心破數息後，巨石的尖叫和蒸汽的爆裂聲驟然停止，但符籙的攻擊卻沒有停止，殘餘的威力一股腦撞擊在伏川剩餘的三件防禦法器上。
天上落下的巨石將那把絲傘撞得旋轉得飛快，並且發出帛裂般刺耳的聲音。地裂符產生的岩漿不斷噴向伏川周圍的水晶盾，火花四濺。伏川手中的那顆珠子也迸發出耀眼的霞光，吞噬四濺的岩漿、碎石，那些岩漿順著霞光被吸入珠子裡，珠子逐漸變得火紅。
楚諾揉了揉眼睛，離心破竟被六張符籙攻破了？這不可能啊，她剛才明明用空隱靈根看得清楚，離心破出自伏川的本命功法，一名築基修士的本命功法怎麼可能僅用六張符籙就輕易摧毀？
當這一輪符籙攻擊結束後，伏川的身形面容逐漸清晰地展現在眾人面前。楚諾沒有立刻出手，伏川那僵硬的身體、蒼白的面容、不受控制輕微跳動的面部肌肉上，無不驗證了那個令她驚愕的結論。
念斷！
離心破並非被她的符籙攻擊所摧毀，而是被伏川自己摧毀的。
修士駕馭法術靠的是念，如果因為重傷或者心理上受到嚴重打擊的關係，引起修士控制法術的“念”斷了，法術便會消亡。伏川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因為極度恐懼導致念斷。
念斷最嚴重的後果並非身體上的創傷，而是修為跌落。歷來都有不少修士，因為鬥法過於慘烈，身心受到嚴重打擊，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而導致念斷、繼而修為跌落。原本是元嬰的跌落到結丹，原本是結丹的跌落到築基……
楚諾不想再出手了，如果繼續攻擊，伏川很可能會修為跌落。她和伏川不但無怨無仇，而且還出自同門，伏川若敗得沒有尊嚴，她於心不忍。
但並非人人都如她這般不忍，尚未參試的弟子中立刻有人噴笑出聲。
“原來是嚇得動不了，老子還以為他有多能耐，站著不動硬接符籙。”
“嚇也能嚇得念斷？奇聞哪！昆家老祖這次臉丟大了，放著自己族裡的弟子不管，去栽培一個外族的膽小鬼……”
“閉嘴！你以為說得小聲人家就聽不到了？人家可是結丹修士哪！”
“有啥要緊，你看那邊舒家老祖都在笑呢。”
昆喆先是呆了一陣，慢慢的雙拳緊握望住昆雲深，原本蒼白的皮膚染上一層惱怒的顏色。
昆雲深微眯著眼，面色黯然地看住伏川。一雙深邃的眼眸非但沒有任何怒意，反而充滿了愧疚和傷感。
這孩子就此毀了，心魔已控制了意志，註定墮落。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當初不該因為一時之仁放過那個女修。就算不殺那女修，也應該早早將她趕出宗門，那麼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幕。但眼下，一切都遲了。
“小音，對不起。”昆老祖深深嘆息。那個他思念至今的人，隕落前耗盡殘魂之力傳音給他，希望他照顧她的兩個兒子一二，可是他卻連這點小小要求都沒有半到。
伏川心如死灰。他比昆雲深更明白，自己的修仙之路已到此為止！他的念已斷，剛才已試了許多此，根本無法施展本命法術。他終是辜負了早逝的母親，也辜負了這個頂著昆家輿論的壓力、傾昆家資源執意要培養他的老人。
楚諾看住面前這個曾經風光一時的青年，平靜地道：“其實你的離心破並不怕我的這幾張符籙。”
伏川已經沒有心情說話，連“認輸”這兩個字都懶的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已經輸了，輸得這樣徹底，輸得無可挽回。他失魂落魄地望向天際，避免看到同門弟子嘲笑的臉，昆喆惱怒的神色，更有昆雲深黯淡的目光。
“你恐懼的東西並不是我的符籙，你恐懼的只是輸贏。”
伏川苦笑，有什麼區別嗎？“快些動手吧，只要再扔一張符籙，這分陣便能帶我回去了。”
楚諾皺眉：“你是戰修，戰修應該有戰到最後一刻的勇氣。”
“從前是。”伏川看著自己的雙手，“現在不是了。”
輸了便是輸了，被恐懼的心魔掌控自己，無論那恐懼是什麼，他都再不配做戰修。
楚諾搖頭：“隱仙宗滅門的時候，我們都輸了。我聽說伏家那時戰得頗為慘烈，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你也受到重創差點死去，但你不是一樣築基了？”
伏川手指微微顫抖，那場大戰至今記憶猶新。親人中有一半變成半人半獸的樣子，而另一半多數被自己至親的人屠殺。生命的最後關頭，他疲憊得意識都已模糊，靈識中只有一個念頭，“活著，殺出去”。
“那不一樣。”伏川嘆息，“那時的堅持尚有意義，而現在……”修仙之路已止，念已斷，任何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
楚諾又搖頭，緩步走近伏川：“那時因為什麼要活下來，現在就因為什麼要戰下去。不會恐懼的人也並非真的勇士，在恐懼中依然不退後才是戰修本色。我也有我的恐懼，但我更怕自己因恐懼而放棄，從此任命運擺佈。”
伏川眼中似有波動，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念已斷，何以為繼？動手吧。”
“念已斷？”楚諾笑了笑，“我們是戰修，既然身體的破碎能夠一次次被修補，你為何沒有信心修補自己的念？”
伏川驚愕地看住楚諾，楚諾的每個字都如同雷擊，一下下砸在他當靈識裡。仙元有史以來，從未有人敢這樣說過。身體上的創傷可以無數次修復，但念斷就是念斷，如何修復？但冥冥中他卻覺得楚諾說得是對的，如果肉身可以恢復，那為何比肉身更為強大的意念不可以？難道說，他竟還有希望？
楚諾閉上雙眼，在黑暗中她可以更好地看清楚伏川身上的靈氣脈絡。伏川大經脈很正常，只是全身大穴不再是正常情況下囤積靈氣的亮點，而是變成了一個個空洞，靈氣只能執行在一段段單獨的經脈裡，無法透過穴道相連。
這些空洞以眉心處最為可怕，靈氣絲絲縷縷地外洩，斷裂的靈氣脈絡象漂浮在湖面的水藻，從眉心空洞中探出，亂七八糟地漂浮在空氣裡，無法與規則的天地靈氣脈絡連線。
楚諾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伏川眉心，伏川本可以輕易躲開，但楚諾剛才的那句話給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於楚諾溫涼的手指戳到他眉心才反應過來。
指尖戳到眉心的剎那，靈識裡傳來楚諾的聲音：“我也曾瀕臨死亡，也曾心灰意冷。那時我不但念‘斷’，而且幾乎要念‘散’。我的念將自己封閉在肉身裡，終日無所事事，只是等待自然消亡。”
楚諾說的是自己被刑敖強挖靈根時，凝晶獸和藍雀捨棄元神護靈根的事。那時她修為跌落，靈識受到重創，加上隱仙宗的滅門，對自己、對未來已經絕望，寧可選擇遺忘一切，任自己的肉身和元神逐漸衰弱死去。
但因為時不時感覺到杜小鴛、馮婉婉和慕容斷對自己的不離不棄，而面對兩獸潰裂的元神時，也無法逃避自己復甦兩獸的責任，於是終於衝破心理上的屏障，歸元守一，再次掌控自己。
伏川吃了一驚，念散比念斷嚴重多了。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念散便是心死，只不過修士若是心死，肉身也會跟著死去。瀕臨念散而再次聚念，沒有任何人的幫助，獨自一人，這需要有多大的勇氣？他曾聽說過楚諾修為跌落，後來又修回來的事，當時雖然佩服，但也沒有象現在這樣有切身感受。
楚諾控制靈根，自指尖輸出一道水屬性靈氣。這道水屬性靈氣如同一根細針，一針一針地將天地靈氣脈絡和伏川眉心處的脈絡編織起來。
“你不過是念斷而已，連修為跌落都不曾。如果我可以再次聚念，你為何不能？”
楚諾收回手指退後一步。伏川是澤靈根，帶有金、水兩種屬性的特質，她的靈根中能與伏川感應的只有水屬性，其實並不能完美地將伏川的靈氣脈絡與天地脈絡再次聯絡起來。但她算是下了一個引子，剛才編制脈絡的時候她已感到伏川識海的強烈震動，剩下的就看伏川是不是一個真正的戰修了。
若是，則必將一鳴驚人。若不是，也許御靈宗南山名冊上不會再有伏川的名字。
此刻的伏川如中雷擊。這就是戰修本色麼？雖不見法術橫飛、劍氣恢宏，眼前這名纖瘦的女修只是淡淡地往自己跟前一站，就讓他有氣勢磅礴、不敢直視的感覺。
“一場輸贏真的有這麼重要？”楚諾再次掃了一眼遠處旁觀的組中弟子們，在心中重新估算了一遍他們的實力，深吸了一口氣，做下了一個決定。
“我認輸。”
楚諾這一句話，不僅伏川目瞪口呆，所有圍觀弟子都安靜下來，緊接著是更聒噪的爆發。
“她瘋了？明明很容易就可以贏的！”
“隱仙宗是不是被妖族打怕了？動不動就認輸？”
“她排名本就在最後，打不打都一樣，還不如節省點符紙。”
昆雲深等結丹四老卻已動容，他們雖然看不懂楚諾剛才那一指究竟做了什麼，但天地靈氣和伏川之間的聯絡起了些微變化還是能感知的。修士想要利用天地靈氣並不難，但說到要操控天地靈氣到這種細微靈巧的程度，那簡直是駭人聽聞了。
四老自然不相信楚諾有這個能力，互相對視了數眼後，共同得出了一個結論：楚諾所修的主功法《五行氣爆決》本就是一門幫助修士掌控五行靈氣的功法，而且已有數百年無人修煉。楚諾或許是在修煉過程中悟到了此功法的精髓，學會了某種穩定修士靈識的秘術。
他們並不知道空隱靈根的存在，如果知道楚諾那時真的是在精準地操控天地靈氣，恐怕臉上的表情會精彩許多倍。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成狗，這章寫得很匆忙，來不及好好檢查，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