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關懷之杖
李唯一吃過藥, 外面的斥罵聲還在, 那根棍子卻不再敲打他和韓琴了。
外面的斥罵聲還在,間或還有一些關切的問候。但是無論是責罵還是關心,亦或是嘲諷, 在圈內人聽來, 皆沒有分別。
唐梨和阿杜等人還十分狼狽, 洪武也早已經被敲昏了頭。眼看著小周等人沒事了,大家沒辦法,只好商量。
唐梨和冬瓜一組, 美雪和餃子一組。
洪武和阿杜一組, 剩下一個李博豪, 沒有人跟他一組,那他就只能自己吃藥了。李唯一和韓琴都擔心得不行,開始竟然沒想到他一個小孩, 也要吃藥。
韓琴猶豫著問:“我……要是這時候跟博豪一組,我來吃藥,行不行?”
李博豪也慌了, 這時候他躲在洪武身邊,洪武挪動不便, 但一身鐵殼子,倒是能擋下棍子。他眼看那棍子揮得虎虎生風, 而圈外站著的都是他熟悉的親人。這時候早已經喊開了:“爺爺、奶奶、姥爺、姥姥……”
可是圈外哪裡有人理他?
大家只是指指點點,冷眼旁觀。小周向唐梨使了個眼色,唐梨收到, 立刻上前,一把抓住李博豪,把中藥給他灌了下去。李博豪嗆得直咳嗽,李唯一擔憂地喊:“唐梨,你輕點!”
唐梨沒理他,又把藥片塞進李博豪嘴裡。
那藥片又多又苦,李博豪只覺得滿嘴都是藥味,胃裡不停地翻騰,想吐卻吐不出來。
韓琴心疼兒子,趕緊盛了一碗火鍋湯過去。要是平時,李博豪能喝這東西去味?這時候卻是顧不得了,抓過來喝了一大碗。
其餘人也沒空管他,這時候冬瓜和阿杜都吃了藥。美雪知道自己傷重,不想拖隊友後腿,主動自己吃藥。
好在大家吃完藥之後,棍子的攻勢算是停了下來。圈外的指點和問候一點也沒少,喬小橙試了試,說:“還是出不去。”
小周說:“哪有那麼容易?”
旁邊李唯一焦急地說:“還要多久啊?”
大家都把目光看向韓琴,韓琴也驚慌,說:“要……很久很久。我和唯一為了生博豪,跑了五六年的醫院。”
我的天啊!
所有人都變得愁眉苦臉。
圈裡跟外面似乎隔著一堵透明的牆,圈裡的人根本無計可施。
而圈外的人好像不知道疲倦,一直不停地議論、關懷,或者斥責。聲音充斥在耳邊,大家都難受得要命。李博豪也被煩得不行,說:“你們能不能閉嘴啊?”
可是誰理他?外面的人好像根本聽不到他的話。或者他們根本也並不關心圈內人的反應。
喬小橙忍著魔音穿耳,回頭看小周。小周倚著牆壁,顯得神色倦怠。剛進來的時候,他可不這樣。喬小橙摸摸他的額頭,問:“怎麼了?”
小周搖搖頭,喬小橙看見他脖子上出現了小紅疹。她說:“哎,你是不是過敏啊?”
“有一點。”小周忍著沒有抓搔,他皮膚本來就白皙,這時候身上紅疹也就特別明顯。喬小橙終於還是心疼了,說:“下次我來吃藥吧。”
小周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喬小橙卻還是擔心,他看上去狀態並不好。她只有向圈外的人說:“喂!他過敏了,你們有沒有藥啊!”
圈外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唐梨說:“他們聽不見的。”
喬小橙大聲說:“他過敏了!他要是死了,就沒有孩子了!”
聽到孩子,圈外人有了一點反應,不一會兒,還真有人丟了抗過敏的藥進來。喬小橙趕緊撿起來,餵給小周。小周也覺得胃裡全是藥味,這時候更是看見藥片都噁心。但沒辦法,還是吃了。
就這麼一直到了晚上,聲音一點也沒減少,圈外人反而更多了。這裡比李博豪的時間夾角要冷得多。好在裡面有被褥,唐梨等人發現,這被子居然也像是分組的,只能二人一條被。
而且必須是剛才兩人一組的才能使用。
冷有什麼辦法?
大家也顧不得什麼身份性別了,只好鑽進被窩裡去。李唯一和韓琴靠在一起,李唯一第一次,以這種角度打量自己身邊的人。這是……韓琴的視角嗎?
這個夢當然是荒唐的,可是在那段日子裡,圈外每個人的眼神、語氣,還有那些話,卻字字真實。
喬小橙窩在小周身邊,不時摸摸他的額頭。小周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我沒事。”
“小周。”喬小橙把臉貼在他胸口,問:“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呢?”
她並不傻,從一見面開始,小周對她就跟旁人不一樣。要知道,她跟小周見面,臉上可一直塗著枯皮草啊。所以除了特定的情景之外,她的臉一直是個老太太。
小周為什麼會對她另眼相看呢?
喬小橙突然茫然,小週一滯,半天說:“不知道。”答完之後,他皺眉,似乎也開始細想。
圈外人聲不歇,大家卻只能睡覺。
喬小橙閉上眼睛,不再追問了。小周看起來狀態不好,她捨不得在這時候耗他精力。可是無論如何,都是睡不著的。圈外圍著這麼多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圈裡的人看。
牲口一樣毫無隱私,再加上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怎麼可能睡得著?
而痛苦的顯然不止是他們,李博豪已經吼了好幾回了,可惜,一點用也沒有。
一夜未能入眠,天亮後,圈外人又端來各種中藥。有的裡面還加了像肉一樣紅紅軟軟的東西,看上去格外噁心。
李唯一端著那碗所謂的中藥,都驚呆了:“這……這裡面不會是人肉吧?”他記得當時可沒有喝過這東西啊!
韓琴看了一眼,說:“不是,這裡老家的一種多子菌。據說煮湯可以得子。”
這是哪裡來的偏方?大家都很崩潰,但還是只有忍著噁心,喝了。那味道,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清。這次的藥顯然比昨天更多了,連阿杜都開始懷疑人生了,問:“這些藥吃下去,對身體真的沒有什麼副作用嗎?”
沒人回答他。
這誰知道?!
小周看著那藥,眉頭皺得比阿杜還嚴重。
喬小橙端過來,真想自己喝了算了。但小周很快制止她,仍然一仰頭,一飲而盡。然後他轉過頭,捂著嘴,忍著不吐。
圈裡全是古怪的藥味,阿杜嘆了口氣,說:“這他媽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可是有什麼辦法?!不喝藥,那棍子可又來了。
大家捏著鼻子喝完了藥,好在圈外人這時候又端來了火鍋。可是這時候誰吃得下?!大家圍著火鍋坐下,一肚子藥撐著胃裡難受。沒喝藥的反而都是一臉愧疚,誰也不好意思下筷子。
小周反胃得乾嘔了一陣,說:“都吃飯。”
忍著噁心也必須得吃。大家都明白,這時候才拿起筷子。李博豪和李唯一這時候都是面青唇白,韓琴一臉擔憂又羞愧,給他二人盛到碗裡,說:“快吃吧。”
李唯一說:“好好的你這是作的什麼夢?我們家虧待你了嗎?不過就是生孩子,世上哪個女人不生孩子?我父母只是唸叨了幾句,你看你這……”
他還想要說下去,但是抬起頭,看看圈外神情各異的人,慢慢的,又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這要說是夢,也是夢。如果說不是夢,也就不是夢。
一頓飯再沒人說話,大家硬撐著,好歹是吃了些東西。
到下午時候,圈外居然開始下雪。天也越來越冷了。大家二人一組縮在被子裡,圈裡雖然乾燥,但冷卻是真冷。臉露在外面都要被凍硬的感覺。
喬小橙和小周互相依偎,小周輕輕地替她搓手。喬小橙近乎貪婪地汲取他的體溫,外面雪花紛紛揚揚,他們縮在一個豬圈一樣的地方,四面皆人,毫無隱私。
突然,有人嘀咕:“這他媽的,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懷孕啊?”
喬小橙看過去,發現出聲的是阿杜。
這還不到兩天,但他已經開始期盼著懷孕。人的一生,為什麼總要活在別人的目光裡呢?
喬小橙茫然。
到了夜裡,外面滴水成冰。喬小橙說:“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這裡恐怕會越來越冷的。”
小周說了聲:“嗯。”
正如俗話說的,甜言蜜語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人心越來越寒冷,時間夾角怎麼可能暖得起來?!
但是卻偏偏無計可施。
這彷彿是一個死局,只有懷孕,才是唯一的出路。
到第三天,大家開始主動吃藥。那些莫名其妙的中藥西藥,灌進肚子裡不知會有什麼效果。但卻是目前唯一的辦法和希望。
唐梨都開始嘀咕:“我怎麼知道有沒有懷上啊?”
小周說:“會有提示的。”
那意思就是,沒提示的時候,就是大家都沒有懷上。
諸人眼中盡是失望,李博豪看看面前空了的藥碗,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打死阿杜他們,也不可能有人想到,他們居然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裡,真的開始迫切地期盼著懷孕。
時間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天,藥越來越多。大家就算是再勉強自己,也吃不下什麼飯了。
圈裡的被褥還算是暖和,但是外面卻是飛雪連天。地上潮溼而陰冷,看得人心裡也是寒冷的。圈外的人不眠不休,而且越來越多。
李唯一突然捂著嘴,一陣乾嘔,大家都習慣了——誰吃完這些藥,也得嘔吐。
可是突然,圈外的聲音驟停。被這聲音折磨了四天四夜的一行人,在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聾了!可突然的,有人大聲喊:“懷上了,懷上了!”
這個喜訊似乎迅速傳染了圈外的每一個人,人人眼中都帶了一絲喜色。一個個衝著圈內人道恭喜。
圈裡,阿杜等人居然真的有一種狂喜的感覺——終於他媽的能有一點進展了!能不狂喜嗎?
每次看見那些藥,真的恨不得死了算了。
然而小周神情凝重。果然,阿杜去觸控空氣牆,就發現那牆還在。
不一會兒,圈外人又端來了更多的湯,效果全部都是……安胎。
大家都要瘋!!
但是那有什麼辦法,只好喝了!這之後,飯菜都豐盛了很多,圈外似乎有好幾個人專門照顧他們的飲食。可是,大家也很快發現,這些豐盛的飯菜,根本都是少鹽少油,滋味寡淡。
這也是很正常的,懷孕嘛,不能大油大鹽的。
可是這要吃多久啊?
沒人知道。
又過了兩天,所有人都想死。在這個時間夾角裡,六天時間可就這麼過去了。
李博豪的時間夾角,大家也只是耽誤了兩天三夜而已啊!!
而就在這時候,有個醫生模樣的人來到圈外,所有人都驚呆了——這……什麼意思?
醫生挨個替懷孕的人把脈,小周想反制他,但是失敗了。他跟大家也隔著空氣牆,根本不能觸碰。他大略地給幾個人檢查身體,小周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圈外有人問:“醫生,他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圈裡所有人神情都變了,醫生推了推眼鏡,說:“這個國家有規定,不讓檢查。”
圈外,李唯一的父母互相看了看,然後悄悄給醫生封了一個大紅包,說:“醫生,您就幫我們看看唄。我們李家這輩,就我兒子一個男丁。他是事業單位,又只能生一個……這沒辦法,可是關係到我們李家的香火啊。”
醫生看了看紅包,說:“你們這……唉。我就幫你們看看吧。”
圈外幾個人千恩萬謝,他果然又走進了圈裡,擺弄著一堆儀器,不一會兒,說:“是個女兒。”
圈裡所有人的心,跟外面的雪地一樣,浸骨地寒。
果然,圈外的老夫妻倆互相看了一眼,說:“閨女……不能要啊。”
李唯一目瞪口呆,他甚至都快忘記了,自己曾經還有過一個女兒。說有過,也不太真切,畢竟那個孩子,五個多月的時候就已經流掉了。
這麼多年很少回想,畢竟就是一個胎兒,又不在自己身體裡,哪有什麼感情?
可是就在多年後的今天,她出現了。
李唯一魂不守舍,就聽見圈外的人說:“既然不能要,那就打掉吧。”
不知道是誰附和,說:“打掉吧。”
醫生拿著冰冷的手術器械進來,大家都驚呆了。
人在圈裡,手腳並沒有被束縛,但是那些注視的目光,帶著無形的壓力,讓人根本不能反抗。
如砧板上的魚肉,又像是待宰的羔羊。李唯一被抓進臨時圍成的手術間裡,不一會兒,傳來殺豬一樣的慘叫聲。圈外所有人瑟瑟發抖。
很快的,李博豪也被抓了進去,他更是叫得震耳欲聾。韓琴眼淚汪汪,想要闖進去,卻根本不能。喬小橙緊緊抱著小周,看著外面那根沒什麼魔法,看上去也半點都不危險的棍子。
它其實非常普通,就像是父母揍孩子時,隨便折下的一根藤條。它也沒有刀槍一樣致人於死的威力,卻偏偏無法躲避。
她突然想,如果這東西也有名字的話,那麼大約……應該叫做關懷。
作者有話要說: 扒住鍵盤邊偷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