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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自進京以後,王舉便覺如魚得水。身為韓氏茶行在京的主事,少不得要宴請買茶的客商,相熟的官員。吃飽喝足再聽個小曲兒,喝個花酒,更是應有之義。況且身為韓霖的舅兄,他跟當朝宰相韓相公,也算是姻親了。就算沒能見到韓相公本人,說出去也能讓人羨慕恭維一番,讓他好不快意!

如今秋茶上市,王舉已同好幾個老主顧談好了,只要茶園裡的新茶運到京城,就能直接交割。只是幾個新籠絡的茶商,卻遲遲不願定念,莫不是嫌棄他招待不周?

王舉摸了摸下巴,心裡犯起了嘀咕。這些日京城的酒樓他也逛的不少了,卻始終未曾入那“七十二正店”之首的樊樓。若是能在樊樓擺上幾桌,再請來花魁娘子陪席,說不定這些人就知道他這個自相州來的茶商,也有大筆銀錢,身家不菲了吧?越想越是心熱,王舉頓時把妹夫的叮囑忘得九霄雲外,哪還有什麼“不可鋪張”的想法,只恨不能立刻讓小廝去訂個雅間。

誰料還未付諸行動,就見茶行的劉管事飛快跑了進來:“王主事,大事不妙了!京裡出了款新茶,把客商都引走了!”

什麼?王舉吃了一驚:“哪裡來的新茶?建茶一共才有幾家,誰能鬧出這麼大動靜?”

建州才有多少茶園,就算有人錢多的燒手,輕易也不可能僻出新園子啊?

劉管事哭喪著臉道:“不是建茶,是越州來的新茶!上廳行首林嫋嫋拿來待客,才驟然熱了起來。”

越,越茶?王舉只覺的兩眼發昏,兩浙路的茶,什麼時候能蓋過建茶了?區區越茶,也能引人追捧,這是什麼道理?!

“快!快派人去查個清楚!”王舉氣得跳將起來,怒聲喝道。

這等大事,倒是很快就弄清了來龍去脈。原來林行首最近喜歡上了一款越茶,色綠而味醇,極是雅緻。世間雖以建茶為佳,但是建茶畢竟是貢茶,流入民間的本就極少,而那些不入貢的,往往也只是建茶裡的中下品,加之秋茶沒有春茶的香氣,更是只堪比鬥,不堪飲用。而林大家不喜鬥茶,唯愛品“真香”,若單論茶的滋味,這越茶可稱上品。

林行首就笑談:“秋建如鳳尾,秋越如雞首。附尾之事,何其俗也。”

這番話,倒有些別緻。秋天的建茶,就不是用來喝,而是用來鬥茶和裝腔作勢的,可不就是附庸風雅的俗物嗎?而林行首招待的客人裡,最多的便是書生和商賈,其中不乏沒有資格喝貢茶、春茶,只能選下品的建茶過一過乾癮。如今被笑稱為“俗”,誰還肯喝?

加之範文正公當年也有詩云:“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可見這茶湯色綠,也是一種雅趣。有了林行首此言,又有幾位正店都知、花魁的層層推波,越茶漸漸也被奉為佳品,韓氏商行的秋茶,自然就泛人問津了。

“區區一個小姐,怎能左右茶市?!”王舉氣得簡直兩眼發暈,他可是剛得了差事,要是辦砸了,妹夫豈能饒他!

劉管事滿臉苦澀:“當然不止一個女子。此事涉及幾家茶行,似是越茶聯合起來,想要自茶市搶一口肉吃。”

建茶獨霸天下是不假,但是最頂級的茶品,早就有了大主顧。他們這些賣普通建茶和秋茶的,多是幾年前趁著開禁,才入了茶市的。整個福建路,又能有多少茶園?那些沒法弄來建茶的,卻有有錢有勢的,還不要另想別的辦法?

這推動越茶之舉,實在是神來之筆。非但聯合了幾家茶行,還在茶葉行會裡插了一腳。為的正是打壓他們這些撿便宜的散商。若是早有準備,開闢新路還好,可是今年韓氏茶行剛剛易手,墨守成規還來不及呢,豈會改弦更張?

現在可好,一季秋茶壓在手裡。若是過了時令,待到明歲春茶上市,這秋茶怕是要比泥還賤。如此大的損失,可不是誰都能承擔起的。

王舉的嘴巴張了又合,半晌才擠出一句:“快,快傳訊息回去。”

這事,已經不是他能處置的了。還是要讓妹夫知曉才行……

自東京到安陽,快馬也就是兩三日的事情。這件關乎茶行存亡的大事,也很快送到了韓霖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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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茶……越茶……定是西韓搞鬼!”韓霖一聽到這訊息,便指著肖念破口大罵,“你不是說這幾日韓邈都悶在家裡,似是放棄了對付茶行嗎?這麼大的事情,怎能毫無察覺?!”

肖念脊背上冷汗淋漓,哆嗦著道:“這,這……這怕是早已安排,專門等著坑害吾等……”

聯絡幾大茶商,共同抬舉越茶,可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做出的事情。什麼邊榷、黑市,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竟然落在了東京!若是茶行沒了京裡的銷路,怕是連相州的份額也會大大削減,哪個花錢的主兒,會甘願被人嘲笑庸俗呢?

這一下,簡直把接手茶行的三房坑到了極點!連他這個茶行管事都不好交代!

“誰管他是早是晚!”韓霖目中都迸出了血絲,“秋茶要怎麼辦?難不成爛到庫裡?!”

肖念額上的汗更多了,喃喃不知如何作答。人家縝密籌謀了幾個月,難不成他片刻功夫就能想出對策嗎?

“廢物!”韓霖怒從心起,一把抄起桌上的金絲兔毫盞砸了過去。肖念哪想到這人如此狠毒,頓時被砸的頭破血流,“噗通”一聲跌坐在地。

韓霖豈會在乎區區一個管事,看著自己心愛的茶盞碎成幾瓣,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了。抖了半晌,才對身邊小廝嘶聲道:“去,請西韓的韓大過府一敘!”

那個“請”字,落的極重。小廝飛快跑了出去,然而韓霖左等右等,始終等不到人,直到太陽下山,前去請人的僕從才灰溜溜的跑了回來,稟報道:“阿郎,西韓那邊說是要會客,沒時間過來。”

“會客?”韓霖一個激靈,立刻問道,“會的是什麼客?”

韓邈不會是想在相州故技重施,把韓氏茶行的秋建徹底擠死吧?

“聽聞請的是衛知縣……”那小廝低聲道。

糟了!

“速備厚禮!給梁知州、孫推官下拜帖,就說我要登門拜訪!”韓霖厲聲道。

再怎麼說,他也是韓氏大宗的子弟,拜訪這些官員,可比韓邈要簡單。除了官員外,地方上的豪族、富商也不能輕慢。這次他一定要處處為先,再也不能讓那狗賊搶他的生意了!

此刻,西韓的正堂,也是一派笑語晏晏。高居主座的,正是衛知縣,還有縣裡的主簿、縣尉等人陪坐,端是熱鬧非凡。

“多虧明府和幾位官人,那賊道方能伏法,為世間再除一害。”韓邈舉杯,笑著對面前幾人敬道。

之前在韓府行騙的楊道人,已經判了下來。杖刑、黥面,流三千裡,量刑不可謂不重。一方面確實是楊道人太貪,騙財不止一起,另一方面,也少不了西韓的面子。

衛知縣捻鬚一笑:“這等賊道,自然要嚴懲不貸。賢侄何必客氣?”

衛知縣在安陽為官兩載,跟韓邈的父親韓玉是有些交情的,因而哪怕聽說西韓跟韓氏大宗有些不睦,依舊給了他三分薄面。這杯酒,他還是能安心受之的。

韓邈笑得更親切了幾分:“小子自知明府乃秉公辦事,但是事關家祖母,還當親自謝過,方能心安。今次相邀,也是備了幾個新菜,想請諸公試箸。”

“那可要好好嚐嚐!”衛知縣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為人清正,沒什麼惡癖,就是好口腹之慾。當初西韓的韓玉在時,也常請他來赴宴。對於月俸只有十五貫的縣令而言,可是難得的嚐鮮機會。

見貴客興起,韓邈也不拖延,命人上菜。如今世俗漸奢,宴飲必器皿滿案,珍饈嬴席。不過西韓並無此陋習,菜品講究“精”、“巧”二字,依照循例,推盞換菜。第一二盞敬酒喝罷,三碟兩碗端了上來,皆是開胃菜品,居中的卻是盤炒蝦。河蝦都剝了外殼,粉嫩柔糯疊在一處,上面還綴了點滴翠色,極是清淡。

衛知縣訝然:“這是用茶炒的?”

雖然世人多吃餅茶,但散茶也不罕見。只是用來炒菜,卻有些出人意料。

“正是。”韓邈笑道,“這次選的是越茶,其味香濃,用來炒蝦,別有一番風味。”

“妙哉!妙哉!”衛知縣大感新奇,舉箸便嘗。那蝦子彈滑,一口咬下,似能迸出汁水。清幽茶香混在其中,比春茶也不遜多少,嚼上兩下,鮮甜入喉,唯剩餘甘。

味佳、色美,還有股天然野趣,也不知何等巧思,才得此風味!

他吃的興起,一旁主簿尚能讚不絕口,對於縣尉這等喜愛愛大魚大肉的,可就寡淡了些。好在第三盞、第四盞的主菜,乃是鮮羊和乳鴿。羊排烤的焦黃,上面塗抹了蜜汁,還有隱隱的香料芬芳,既非胡椒,也非花椒,吃起來有些陌生,卻香的足以令人食指大動。鴿子則窩在盞中,湯色如乳,肉軟骨脫,還能吮髓,兩口吃完,立時生出不足之意。

胃口吊在了極處,第五盞的大菜,擺在了眾人面前。

“鯉魚?”衛知縣一看盤中魚,就訝然出聲,“竟用炸的?”

黃河鯉可是名菜,京中多是食膾或是做成魚羹。這三斤多的鯉最是鮮美,用來炸,豈不暴殄天物?

韓邈卻笑道:“明府不如先嚐嚐,再做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