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羽毛從天上飄落下來。
夏爾伸出手, 想捻住其中一片。然而，漆黑無光的羽毛即將接觸他指尖的那一刻, 如濃墨入水，在空氣中隨風彌散開來。
他眨了一下眼睛, 放下手：“調查局找上約克家了？”
路西法站在夏爾的身後，整個人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阿爾傑·科林親自上的門。”
“結果如何？”夏爾問得漫不經心，但他落在面前薔薇花上的目光裡的專注，更是幾近虛無。
“和你預想的一樣。休斯·約克主動承認了與狼族的關係，攬下了全部罪行。阿爾傑·科林以反貴族罪逮捕了他，擇日公審。”路西法回答。
“阿爾傑·科林的反應如何？”
“表面看起來很得意，但是我覺得還是很不甘心。”路西法說, “阿爾傑科林手上現有的證據所涉及的事件數量太過龐大, 說都是由休斯·約克一個人做的，只能哄白痴。休斯就算是大貴族之上的存在，也不可能事事俱到。而且有些證據已經牽扯到十年前——十年前休斯·約克才多大？”
“艾爾弗萊德·約克和拜倫·約克有什麼反應？”夏爾捻起面前一朵深紅色的薔薇花，放在自己鼻子下面, 輕輕嗅了一下。
“暫時發現他們有什麼異動。”路西法回答。
夏爾放下花朵, 沿著天台慢慢走，眼睛在建築、道路、花園上一一掃過。他像一個熟悉這裡的陌生人踱著步，丈量著天台的周長。
“艾爾弗萊德不會坐視阿爾傑·科林把約克家搞垮的。歐盟現在的貴族體制是他一手建立。作為一個曾經橫掃歐盟全境的王者，即便是到了風燭殘年，也一樣不容小覷。”他一步一步走下天台，然後走出大門。
路西法關上鑄著薔薇花的黑色鐵門，將封條恢復原樣, 再一抬頭，卻看見夏爾正用手拂去門口名牌上的灰塵。
上面寫著歐文家。
“小時候，父親帶我來過這裡玩過。他曾說等我再長大一些，就考慮送我回這裡，和家族裡其他小孩一起學習。”夏爾看著銘牌說，眼裡並沒有思念，只有回憶，“但是，有一天他突然被召喚了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歐文家有沒有參與反貴族，我不知道。”他臉上的笑容比夜風還要涼，“但是就算是反貴族那又怎麼樣？誰規定的反貴族就要被滅族？”
簡墨知道休斯·約克的事情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了。
他坐在一條非常非常長的長桌一頭，一邊吃著簡要特製的早餐一邊觀察著坐在他兩側的紙人們的魂晶，看有沒有人的魂晶發生新的變化。
艾達也坐在長桌上。她的早點是二十一準備的。大概是考慮她的心情和身體狀況，早點不但營養豐富，看起來還十分精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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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沒有上桌的只有安德烈。他對著長桌上的人“嘿嘿”冷笑了兩聲，拿著自己烤的麵包和牛奶坐到一邊，把屁股對著眾人。
簡墨吃完，簡要遞給他一張餐巾，一邊將昨天晚上發生了約克家的事情告訴了他。
“休斯·約克真的是狼族？還是反貴族組織中最高指揮？”
簡墨怔了半晌，才將手上的餐巾緩緩放回餐盤裡。他雖然想過休斯可能和狼族有關係，但是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這個猜測過於戲劇化。就好像小說到了結局，讀者才發現原來大boss正是最不可能的那個人。
桌子那邊傳來“咣噹”一聲，簡墨看去，發現艾達的叉子掉在盤子裡。她正一臉震驚地向自己這邊看來，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己是外星人偽裝的一樣。
“休斯·約克是、是狼族？”艾達居然緊張地有點結巴了，“這、這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簡墨抬頭望著簡要，“消息來源可靠嗎？”
簡要微笑道：“阿爾傑·科林巴不得把這件事情炒得人人都知道，根本就沒有採取任何保密措施保密。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恐怕已經不少了。”
“約克家沒有採取什麼措施嗎？”簡墨又問，“休斯到底是皇冠家族的繼承人，就這麼被調查局帶走了，難道約克家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爾傑·科林既然敢上這個門，手裡必然有很難讓人反駁的證據。約克家雖然是皇冠家族，同時也是現有貴族體制的制定者。讓制定遊戲規則的人去破壞遊戲規則，無論最後破壞是否成功，制定規則的人的都會自取滅亡。”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簡要微微一笑，接著二的話繼續道：“當休斯·約克‘背叛’貴族集團的鐵證敲定的時候，最符合約克家利益的做法，就是將這個‘異類’剔除出去，保證自身的純潔性。”
簡墨忽然心情有些不太好。
他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去外面散散步。”
“父親，休斯他——”拜倫欲言又止。
艾爾弗萊德·約克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捨不得這個孩子，我也捨不得。但是指望事情回到之前那樣理想的狀態，那是一點可能都沒有。”
他蒼老的眼睛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一張老舊的全家福照片：“約克家不能倒下，我們必須有取捨。”
“我有時候真希望休斯不是那麼優秀。”拜倫嘆了一口氣，“他把每一樣都考慮到了，獨獨忘了為自己考慮。”
“你是約克家的家主，歐盟五十四個大區區長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約克家最不能出事的人。而我存在一天，至少可以用這把老骨頭震懾住家裡的鬼蜮魍魎，讓他們至少明面上不敢胡來。保住了我們倆，約克家外有強援，內無分裂，就不會倒。休斯就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所以才決定犧牲自己，讓家族受到最小的創傷。”艾爾弗萊德用乾澀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休斯的優秀毋庸置疑，沒有人會否認這一點。但是無論他再怎麼優秀，也是約克家的一員。當家族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但是你放心，以他的能力，短時間內還不至於有事。”
“你此刻與其擔心他，不如好好計劃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走。作為約克家的當家人，如果你都不能穩住陣腳，那麼離家族顛覆也就不遠了。”
拜倫合上眼睛，點點頭。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阿爾傑·科林背後，還站著克拉克家族，另外還有……”
“還在指望你的父親和祖父救你嗎？”阿爾傑·科林隔著柵欄看著站在牢房中的少年，發出冷嘲，“或者是你的那三百貴族騎士？”
牢房裡什麼都沒有。莫說椅子，連床都沒有。如果空氣此刻凝固了，正好是一個方塊。
休斯靠著牆，睜開眼斜睨著柵欄外：“你說呢？”
“還能笑得出來，看來你在這裡適應良好。”阿爾傑·科林客氣道，“要不要體驗一下調查局的一百零一道手段像你這樣尊貴的客人，調查局還是第一次接待呢？若是怠慢了，可不好。”
“我勸你最好適可而止。”休斯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正從牢房牆角爬過的一隻蟑螂，“我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我選擇了來這裡。這並不代表我會放棄反抗。如果你做得太過分了，我可能會採取某些反擊措施，比如把這裡的探員都弄成白痴之類。”
“畢竟，我可是反貴族分子。”他眨了眨眼睛，“不弄死幾個歐盟調查局的工作人員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個罪名了？”
“真希望你能一直笑得這麼開心。”阿爾傑·科林咧開嘴，陰森森地說。
休斯忽然歪著頭看著阿爾傑·科林：“說實在的，你這麼熱心於把約克家打倒到底是為什麼？就算沒有約克家，也會有另外一個皇冠家族上位。歐盟調查局一向是遊離於貴族集團之外的，約克家好壞根本與你無關。你這麼插上一腳到底是想做什麼？不要拿什麼工作職責之類敷衍我。像你這種人，職責只是一件外套，天冷了穿上，天熱了脫下，哪有什麼忠守的觀念。”
阿爾傑·科林向後仰了仰身體，笑了笑：“這個嘛告訴你也無妨。”
“在我當上副局長的第一天，老局長就把我叫到辦公室裡，單獨跟我說了一句話。說他這個位置，我想要的話，儘管來拿。但是不管用什麼方式，就是不要碰約克家族。”
“當時我就覺得很不爽。大家都是貴族，怎麼就約克家成了例外。所以當有人找到我合作搞垮約克家的時候，我立刻就答應了。的確，怎麼上位都行的。但是如果能拿皇冠家族當墊腳石上位，那種感覺豈不是更妙？”
休斯約克居然表示贊同地點點頭：“確實更有成就感。”
阿爾傑·科林似乎感到和休斯相談甚歡，又主動道：“其實也不單是為了老局長這句話，也是為了我未來的路。我出身普通，沒有貴族家族背景，想要快速地上升到一個普通人達不到的層次，調查局是我最好的選擇。既然我選擇了它作為自己的座駕，那麼這副座駕的力量自然是越大越好。約克家和調查局都是歐盟實力個地位超然的集團實力。但是最厲害的，有一個就夠了。”
“我並不是一定要約克家滅族。你說的沒有錯，就算沒有約克家，也會有其他家。但是不管是哪一家，只要能臣服在我的權柄之下就可以了。”
休斯“啪啪啪”地拍手，一臉驚奇地看著他：“沒有想到，你竟然有這樣大的野心，我以前還真以為歐盟調查局的局長就是你的終極追求了。沒想到你想當歐盟的無冕之王啊。”
阿爾傑·科林對休斯的熱情捧場似乎並不感冒。他忽然靠近欄杆，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打量著牢房裡的休斯：“但是有你在的約克家是不可能的。你不是那種軟骨頭，就算你會為了達到目的一時委曲求全。可一旦遇到機會，你還是抓緊機會讓約克家重掌權柄。”
休斯臉上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這個笑容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優雅，彷彿此刻不是置身骯髒雜亂充滿腥臭味的牢房中，而是在典雅華貴萬眾矚目的舞臺之上。
“你說得很對。然後，你打算怎麼對付我呢？”
“你知道的——我這裡關了很多犯人，他們的訊息並不那麼靈通，所以不知道你原來是里昂背後的人，反貴族組織背後的最高指揮者。”阿爾傑·科林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你說，如果我把他們和你關進一間牢房，會怎麼樣？”
休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