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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破釜沉舟蠻搶佳人

變亂突生,董卓不愧是兵匪頭子,驟遇襲擊那一瞬便掀了矮案,躲到廳口,王允尚不知發生何事,董卓便吼道:“奉先吾兒,你要做甚!”

“還不將他拿下!”

董卓反手抽出親兵腰間手戟,朝呂布擲去,一片混亂中呂布閃過,幾次伸手來撈貂蟬,董卓卻將貂蟬擋著,兔起鶻落的短短片刻,親兵已團團圍上來,將董卓與貂蟬護在一處。

呂布站在花廳中央,俊臉漲得通紅,幾乎不相信自己方才親耳所聞。

“你……你們……”

董卓怒道:“無禮!你欲何為?!”

董卓中氣十足,那一聲震得房梁撲簌簌作響,呂布呆呆看著貂蟬,又看了看王允。

董卓積威之下,令呂布的膝彎微微發抖,像是想跪,卻又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跪。

貂蟬低聲抽泣,倚在董卓肩頭。

廳內肅靜,唯餘貂蟬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呂布回過神,被戲弄,被欺騙的感情化為滿腔怒火,失去理智般吼道:“貂蟬!你為何騙我——!”

饒是王允足智多謀,亦料不到會有這種場面,堪堪理清了頭緒,卻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只得朝貂蟬使了個眼色,貂蟬會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掩面奔出廳外,朝西廂去了。

呂布手腳冰冷,意識到自己做了何事,然腦中卻是一片空白,董卓冷著臉,不發一言,拂袖離了司徒府。

王允倏然間老淚縱橫,抹了把鼻涕,提襟到呂布身前跪下,嚎啕道:“是老夫的錯!都是老夫的錯吶——”

呂布:“……”

麒麟仍在廳後的破洞外,欣賞著自己親手促成的好戲。

“這是王司徒早就想好了的。”麒麟低聲朝蔡文姬道。

呂布靜了很久,滿室狼藉,杯盤散亂,王允仍一把鼻涕一把淚,悲切道:“都是老夫痰迷了心竅……”

呂布沒有理王允,漠然道:“麒麟,走了。”

“不騎馬。”

呂布胸中鬱氣難平,險些一口氣上不來,草草除了胸甲,拋給麒麟,徑自在長安街道上走著。

麒麟接過胸甲,隨手便套在自己身上,將雙手揣進皮甲內兜著,頗有點不倫不類。麒麟、高順、張遼三人一路跟隨呂布,誰也沒有說話。

“今早我和陳宮談了你們的婚事,公臺兄覺得有不妥,又聽說董卓退朝後應王允邀約,到司徒府喝酒……”

呂布道:“哦。”

麒麟問:“主公打算怎麼辦?這婚不成了?”

那問題彷彿朝呂布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呂布站在原地,悲傷地反問:“還能怎麼辦?”

麒麟暗道這計雖非自己設下,然而也有份將計就計,也實在太造孽,遂不敢再多說。

呂布忽然說:“還好你們多留了個心眼。”

麒麟道:“沒什麼,但你總得解決的不是?你衝撞了董卓,說到底……”

呂布沉吟片刻,道:“我進宮去謝罪。”

麒麟說:“我陪你一起。”

呂布搖了搖頭,道:“你騎馬回去。”

言下之意,竟是不容麒麟多說,徑自朝著永樂宮走了。

那日午後,麒麟回了侯府,張遼高順一邊倒地指責王允,頗有點幸災樂禍此婚不成,唯有陳宮心思慎密,問:“你打算何時將密詔交給主公?”

麒麟道:“還不到時候,過幾日再看看罷。”

陳宮道:“想下手便需快,十七路討董諸侯聯盟已抵達陳倉,江東太守孫堅,盟主袁紹不日可逼近長安,你懂的。”

麒麟明白了陳宮的意思:“我懂,正是用將之際,董卓很快會派呂布上戰場。”

陳宮微一頷首,起身離去,言下之意明了:如果呂布再次領軍出征,矛盾就要質變。只怕帶兵征討十天半月,長安城裡又是另一番景象。

麒麟承擔了首席謀士的義務,開始尚且不覺,然而事態一旦發展到針鋒相對的地步,變數便實在太多,既要前瞻後囑,又要滴水不漏,棋差一步,滿盤皆輸。

呂布一進宮,便是從午時直至戌時,回來時天已全黑。麒麟一下午接連派人前去打探,得知呂布一直跪在未央殿前,董卓卻遲遲不見。

麒麟道:“回來拉,吃飯了麼?”

呂布沒有回答,夜色中看不清面容,進了廳內,旋即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麒麟抱著頭逃了出來。

廳中案几橫飛,呂布的怒火已瀕臨崩潰,高順與張遼色變,就連陳宮也匆匆穿好長衫,光著腳跑出來。

麒麟道:“他從前常這樣麼?”

呂布痛苦的嘶吼傳出,聽得數名親信驚心動魄,高順跟隨呂布最久,嘆了口氣道:“先前唯有一次,那夜丁原設宴請主公去喝酒,回來後便這般……”

張遼道:“燒起來了!快去取水!”

呂布滿腔悲憤,將屏風擺設砸得粉碎,滿地狼藉間油燈翻倒,那油遇布即燃,沿著簾子直燒上去。

“主公小心!”

“將軍快出來!”

府外親兵們紛紛湧入,各去取水,幸好麒麟數人守著,一見勢頭不對便提桶潑水,麒麟下令道:“先把主公架著!”

“啊——!”呂布發瘋般地亂摧亂揍。

麒麟道:“夠了!”

呂布仍在發瘋,麒麟果斷手起,一桶水朝著呂布潑了過去。

譁啦一聲,本就燃得不大的火救熄了,呂布被迎頭一桶冷水,也安靜了。

麒麟還怕呂布清醒不過來,再順手把那木桶摔出去,“咚”一聲以桶貫頂,將呂布砸了個趔趄。

呂布:“……”

麒麟道:“都出去罷,高大哥把預備好的飯菜熱一熱。文遠傳人預備點熱水給主公洗澡。”

呂布摸了摸頭上起的包,背靠房柱,疲倦地坐了下來。

一室漆黑,燈火全滅,滿地霜月。

呂布高大的身材蜷了起來,側倚著柱子。

麒麟揀開地上碎瓷,坐到呂布身旁,伸手揉了揉呂布滿是沙土的膝蓋,問:“跪了多久?”

呂布道:“五個時辰。”

足足十個小時,麒麟心想這傢伙體力真好。

“董卓怎麼說?”

呂布沒有回答,眼中有水在微微發亮。

“沒有說。”呂布倔道。

麒麟道:“你跟我有什麼好隱瞞的?”

呂布閉上雙眼,似乎在回憶,許久後說:“丁原如此,董賊如此,貂蟬亦如此,這天底下的人,俱是一般的狡詐。”

“俱是一般狡詐。”呂布看著麒麟雙眼,又有衝動的跡象,他朝麒麟吼道:“俱是一般的狡詐!”

他伸手來揪麒麟的衣領,麒麟只任他揪著,也不掙扎,說:“別衝動,貂蟬應該是真心喜歡你的,只是王允……想借你的手殺了董賊。”

麒麟終於窺見時機,將王允的連環計一五一十地詳細說了。

麒麟最後總結道:“按王允那廝的原意,只想以貂蟬離間你和董卓,再讓你受不住激,出手。”

呂布放開手,蹙眉道:“你早知此事?為何瞞著我?”

麒麟道:“我和公臺兄都猜到了……瞞著你的事,先別發火,事先誰也不敢說……況且當時無論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

呂布漠然道:“未必。”

麒麟笑了笑,起身喚張遼,水已燒好,呂布除了戰袍,麒麟親自服侍洗澡。

麒麟的地位特異獨立,說是參軍主簿,從未有參軍做服侍主將洗澡之事;然而麒麟卻十分自覺,從來只要關係到呂布的事,一向主動包攬。

麒麟兩手幫呂布按著肩膀,呂布問道:“你手上物事是什麼。”

麒麟左右手各有一道刺青,左手金色,右手黑色,金色紋身作劍型,右手虎口處的黑色刺青則是一縷火焰。

“左手叫軒轅劍氣,得軒轅劍氣者可號令天下。”麒麟答道:“右手叫‘無’,是一件仙家的法寶。”

呂布不是第一次問,然而這次得到的答案,仍是匪夷所思,只把它當笑話。

“得天下。”呂布漠然道。

麒麟悠悠道:“得了天下失了她——”

呂布:“……”

麒麟笑道:“董賊沒讓你去出征?”

呂布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問我?”

麒麟說:“陳宮猜的,我倒是什麼也不知道,關東軍快打到長安了,這時候董卓不敢與你翻臉,又不想把貂蟬還你……”

呂布道:“休要再提她。”

麒麟續道:“就只好打發你去出戰,對麼?”

呂布靜了許久,道:“百兩黃金的聘禮備齊了麼?在何處?”

麒麟不知呂布何意,答:“備齊了,在高大哥那兒,怎麼?還去提親?”

呂布道:“侯爺明日出征,你去將黃金取來,與高順、張文遠三人分了,那陳公臺也得點,你們自散了去尋生計罷。”

“青春損失費麼?!”

麒麟火了,抬手就給了呂布一記側勾拳,把呂布打得一頭扎進水裡。

呂布:“……”

麒麟:“……”

麒麟笑著摸了摸呂布的臉,道:“疼麼。”

呂布譁啦一聲從水裡赤\條條站了起來,麒麟道:“你要以大欺小?敢還手我要喊了啊。”

呂布被這傢伙搞得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片刻後不氣反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坐進水裡,怔怔發了半會呆,繼而疲憊長嘆。

麒麟漫不經心道:“你要讓幷州軍解甲歸田?就為了一個女人?”麒麟敏銳地捕捉到了呂布的心思,前有關東軍,背有董卓。戀愛失敗,事業受挫,這在呂布成名以來尚屬第一次。

“沒意思。”呂布漠然道。

名聲如此糟糕,唯一的政治靠山就是董卓,雖一向心有嫌隙,卻仍維持著表面上的融洽,如今撕破了臉,縱是出征打了勝仗,回長安董卓也必不會讓他得了好去。

呂布雖楞,腦筋時靈時不靈,卻並非完全不明人心。當前途,女人俱成了泡影時,再楞的人也知道,唯有跑路才是上策。

麒麟道:“你心灰意冷了麼?”

呂布道:“叫主公。”

麒麟笑了笑,道:“既然想走,也得走得光彩點,我是半路跟著主公的這不說;高順,張遼他們早在幷州軍時就追隨於你,你想打發他們做什麼去?”

呂布本也只是心情抑鬱,隨口說說,此時心結得解,便正經思考起來,問:

“依你所言,現該如何?明日侯爺便要出征了,關東軍足有二十萬,侯爺手上不到兩萬兵馬,絕不能去硬碰。”

麒麟道:“既然想走,那就走罷。袁紹帶兵來打長安,我們當然也可以去打他們的地盤。大不了大家互相換換,不管袁紹與董卓誰勝,至少諸侯們沒空來管旁的事了。”

呂布:“……”

呂布雙眼亮了起來,似乎在考慮麒麟提議的可行性,又問:“打誰的?”

麒麟本意卻不在此,只為了引出另一個話題,便道:“這要問陳宮。”

呂布起身,接過乾布擦拭身軀,一身肌肉糾結,健美,他的雙腿修長,肩膀寬闊,似乎在隨時等候著嗜血的戰役開啟。

“侯爺想殺人。”呂布沉聲道。

呂布洗過澡,未用晚飯,便已宣來高順,張遼與陳宮。

呂布一頭溼發散在將軍榻畔,麒麟隨手亂糟糟地給他挽了個簪,呂布道:“你們……你是陳宮先生。”

陳宮微一頷首,笑道:“久仰侯爺大名,自公臺進府來,今日還是頭一遭入這廳房,幸何如之!”

陳宮那話裡滿是譏諷,呂布卻沒聽出來,敷衍點頭答:“前番那事,多謝公臺先生了。”

陳宮心內不滿消了許多,審視呂布,那一刻他不再像個落魄文士,彷彿智計在握,成竹在胸。

廳內眾人俱不搭話,唯有陳宮開口道:

“袁紹不日便將攻陷長安,公臺身為府上客卿,這幾天一直擔憂侯爺意向,且多嘴問一聲。來日關東聯軍誅國賊,扶天子,侯爺欲何去何從?是助紂為孽,負隅頑抗還是……”

呂布冷冷道:“先生無須多說,奉先決定不淌這趟渾水,明日董相點帥,本侯將率領幷州軍出征,名為出征,實則歸田。”

陳宮一哂道:“明哲保身亦非不可,呂將軍既處心積慮,得了幷州軍,說遣便遣,當不是上計。侯爺身處之位極是微妙,一旦離了長安,數年間苦心經營,俱成泡影,交戰雙方更少了決勝一著,可惜。”

呂布微有點發怒,然而陳宮畢竟是麒麟引薦之人,遂忍著氣道:“還請先生教我。”

陳宮自若道:“如今十八路聯軍俱在長安城外,董卓大部則駐留西京,涼州、江東、幽州、遼東、雍州等地俱兵力空虛,群雄為爭那一份保駕勤王的功勞傾巢而出,若攻其不備,想必要一舉拿下,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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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提議與麒麟不謀而合,呂布眯起眼,預設了陳宮的想法,問:“依先生之見,哪一路諸侯領地可攻?”

陳宮反問道:“將軍以為,此次長安之戰,董卓與袁紹,哪一方會勝?”

這問題就連呂布也難以回答,討董聯盟雖號稱有二十五萬兵,卻都是聯軍,指揮時周轉不靈。董卓十萬涼州鐵騎俱是親兵,訓練有素。

麒麟說:“主公倒向哪一方,哪一方便會勝。現在只有看主公是想佔涼州,還是想攻伐關東軍的地盤。”

這是麒麟早先便與陳宮商量好的對答,呂布若乘隙攻打討董軍後方,諸侯後院起火,勢必作鳥獸散;若回頭反將董卓一軍,趁雙方交戰時佔領涼州,董卓則腹背受敵,軍心不穩。

呂布明白了麒麟的意思,開口道:“麒麟,你覺得呢?”

麒麟未開口,陳宮卻道:“然而,公臺不得不提醒將軍一句,此注下好離手,不容遲疑,押上侯爺身家性命,賭的便是國賊與袁紹勝負,實是下策。”

麒麟笑吟吟道:“是的,下策。”

呂布道:“還有上策?”

麒麟從懷裡取出了獻帝的密詔,一直沉默的高順與張遼,都將目光駐留於那張絲錦上。

“我本以為這是上策,不過現在看來……”麒麟交出密詔,呂布接過,草草看了一眼,道:“你上次入宮時得來的?”

麒麟點了點頭。

呂布冷冷道:“果然是深謀遠慮。”

麒麟道:“狡兔三窟,早作準備總是好的,請主公定奪。”

話說到這份上,一是殺董,二是逃跑,再沒有餘地了,陳宮自知身為客卿,不可參與主僕之間的對話,便識相躬身告退。

高順從來不影響呂布的決策,張遼更無說話的份,二人也離了廳。

麒麟又道:“主公先吃飯吧。”

呂布道:“麒麟,你留下。”

呂布端著碗,茫然地看著菜,少頃放下碗筷:“你當初說過,貂蟬……”

麒麟莞爾道:“貂蟬當然喜歡你,董卓和你選一個,她會選誰,這還用問?”

呂布拿不定主意,麒麟忽道:“你殺丁原都下得去手,現有獻帝密詔在,殺了他是奉旨護駕,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呂布不悅道:“丁賊與他不一樣,那夜本是一時衝動……不提也罷。”

麒麟蹙眉道:“你為什麼殺丁原?”

呂布淡淡道:“以後會告訴你的。”

呂布不想再說,麒麟只得作罷,片刻後說:“要麼等咱們走的時候,你把金珠和赤兔……都留在府裡?”

呂布漠然道:“你們都不知內情,當初侯爺本想將金珠赤兔馬交予義父……罷了,你出去吧。”

麒麟起身,掩上廳門,留下呂布一人對著滿案菜餚發呆,夜空不見月色,繁星漫天,侯府中上下人等都已歇下,卻無人能寐,都等待著天亮時呂布的決策。

麒麟回到房中,鋪開宣紙,提筆寫信。

親愛的太師父:

今天突然有種幫死黨追女生的感覺,雖然我不太喜歡貂蟬……嗯,高大哥和張遼也不太喜歡她,陳宮則說得更直接——紅顏禍水,溫柔鄉就是英雄冢。

我還是高估了貂蟬的吸引力,按道理,呂布不是應該氣得提起戰戟,直接殺了董卓才對的麼?

還好做了萬全準備,如果呂布決定不殺董卓,我們明天可以離開長安。我需要一塊根據地,發展他的軍事力量,您覺得在古神州,哪一塊地方最好?既要資源豐富,又要易守難攻,我只知道荊州不錯。

感覺像在玩dota,還是認真點的好,我輸得起,他輸不起。

我突然想到,以後如果哪天,我也在這個時代愛上了誰,呂布會不會幫我追求她?就像我今天安慰他一樣。

其實除去智商問題,這個朋友還算不錯……

“麒麟。”高順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主公讓府上所有人都到院子裡去。”

麒麟茫然抬頭,意識到呂布想通了,忙道:“馬上。”

麒麟隨手把信燒了,一室紙灰味,再出門時,只見院裡站了一地親兵。

呂布於廳中長身而立,頭戴饕餮黑盔,紅繩繞過下巴緊繫,身穿亮銀精鋼鎧,腰披百煉魚鱗裙,臂圍蛇蛟護腕,腳踏龍鱗金靴,手執方天畫戟。

那尚且是麒麟第一次見到呂布全副武裝,正鎧上陣。

呂布威勢十足,吼道:

“左校尉高順先行,右校尉張遼西城校場點兵!”

“中軍主簿麒麟現便祭酒,兒郎們!今日便隨本將軍殺進宮去!為侯爺,將那女人搶到手!”

麒麟:“……”

陳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