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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apter 5960

59

雖然戰線看似統一了,可是爭執一開始便是存在的。

最大的分歧在於,王爺的最終目的,是玉璽,而我的最終目的,是哥哥。

他甘心在敵國潛伏數年,這一次定是不惜一切要得到玉璽;而我所想到的,全是如何減低可能的危險,儘快將人救出。

按照當年的設計,地宮中斷龍石一旦放下,生門變成了死門,地宮中很多格局都發生了變化。想再入地宮,便只能冒險從原本的死門鑿洞穿過地宮的機關腹地,這原本是地宮中最危險的地方,某些兇險詭譎的機關甚至連製造機關之人也不敢輕易嘗試冒險。

我自是不希望哥哥前往地宮冒險,因此一早便提出要在崇文館祭未開始之前,在押解哥哥前往地宮的這一段秘道途中設伏,救出哥哥;但從王爺一方的利益考慮,救人之前,需先取出玉璽,哥哥勢必要往地宮走上一趟。

實力的懸殊讓我不得不屈服這個決定。我只好退而其次,希望能再次頂替哥哥,前往地宮取寶,王爺卻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的提議。

隨後的日子裡,我幾乎是被半軟禁在了李府。

兩人之間原本便是冰冷的關係,因此更跌入谷底。

這期間,公主來了一次,來時一臉的勸慰姿態,彼時我正垂頭擺弄著一隻機簧匣子,下一刻,兩枚袖箭一前一後射出,險險釘入公主的花容月貌,她面色大變,便再也沒有過來了。

王爺則來了數回,每回都提了些點心物事,儼然還是從前來府中串門的模樣。只是面色有些憔悴,顯然並沒有休息好。頭回來時他命丫環擺了酒,說與我陪罪,見我接過了酒,面上一喜。

我一飲而盡。見我喝下了,他這才一提酒杯,便待要仰頭飲下。

我冷冷道:“此乃絕交酒,飲下此杯便各自好散。我不想將那難聽之話說盡,王爺莫再來了。”

他一僵,酒杯緩緩重新落回了桌上。

我看著他眸裡的亮光變作了灰色。

他道:“你一心一意只有一個哥哥,我難道便什麼都算不上嗎?你不願讓兄長歷險,莫非我就願意看著你去?”

面上厲色漸現:“我早便打定了主意,定護你哥哥周全,當真有意外,我一命賠他一命便是。你又何至決絕至此。”

我冷笑:“我要你的命何用。”

他一手將那酒杯擲出窗外,也冷笑:“甚麼絕交,我不同意。你要與我各自好散,便等我死了那一日罷!”

隨後幾次,兩人便沒再交談。

彷彿是為了彌補對我的軟禁,透露給我的資訊比以前的多了。

崇文館祭的前一日,我收到了第一條關於哥哥的密信——凌晨時分,一隻由大內影衛護衛的銅車經過了秘道,哥哥就在裡面。

緊隨而至的,就是隔日的卯時一刻,自大夏宮敲響的鐘磬禮樂的聲音——五年一次的崇文館祭,終於就這樣開始了。

街上的喧鬧聲連我在閣樓上都聽得到。

主持大祭的是龐青,“六王爺”因為曾主持過一次崇文館祭,被任禮儀顧問,協同禮部。館祭一開始便要開展各種複雜繁複的儀式,大小官員著大典祭服,三日不得離開大祭會場。

御林軍與都尉府將領外三層裡三層,將崇文館圍成水洩不通。

這種情況下,想將消息傳遞出來,絕不是輕易之事。

是以那三天,我收到的唯一一條資訊,是從公主驛館傳來的暗訊,大概意思是一切順利。詳細卻是無法得知。

好不容易挨至館祭結束,義兄散了朝回府。我以為總算能聽到些具體的訊息,義兄卻對我搖了搖頭,表情很是抱歉。

“進入地宮的只有皇帝最親信的大內影衛,內閣數名正二品以上的大人。你想知道地宮之事,不妨問問王爺。”

我的面色頓時便不好看了起來——自那日不快之後,再見面兩人一直是冷戰的狀態。

義兄顯然知道這個情況,然而並沒有想要改善這種緊張關係的意思,僅僅點了點頭,道:“還是為兄去公主處請示一聲,讓她代為問一問罷。”

然而一直到晚上,無論是王爺還是公主處均沒有訊息,反倒是讓我看到了龐青。

那是下半夜時分,我原便輾轉睡得極淺,突然聽到極大“篤”的一聲,一下子便教驚醒了。

披衣起身,看到窗欞處插了一支形狀奇特的短箭,短箭上別了一塊玉牌,正顫顫晃動,顯然將箭射來的人膂力極好。

兩名保護的婢女警覺站於我的房門口,順著她們的眼光我看到坐於屋簷上的龐青。

他慣常一身寬鬆長衣,只是襟散帶松,頭上玉簪歪在一邊,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修邊幅。此刻他一手提了一個酒壺,另一只手則拿了一把造形精巧的銀色小弓,見我望將過去,便得意地揚了揚手裡的小弓,絲毫不理會兩名全神戒備的青衣婢女。

“李小姐,嘻嘻。”嘻笑的語氣大異於平常。

我不由一呆。

這個龐青,竟似是醉了……

外院很快圍了一圈護衛,婢女勸我回房。龐青一指婢女:“你、還有你,回房。”一指圍在外院的侍衛:“你們,回房。”他嘻嘻笑道:“李小姐留下,看看本國舅備的賀禮。”

我被他所謂的賀禮弄得有些懵,只聽他又朝我喊道:“你瞧那箭如何,玉如何,我這弓又如何?”

我又重新掃了一眼窗欞上的箭及玉牌。箭是小金箭,箭尾用的是一管花紋斑斕的孔雀翎尾,上面甚至鑲著一塊紅色寶石,顯得華美異常。與金箭一比,玉牌則模樣古樸,然而牌面隱約有奇怪的暗紋流動,顯然是極為貴重之物,距離太遠,銀弓不能看得清楚,但料定亦是精巧之物。

他齜牙一笑:“金箭玉牌銀弓,你瞧瞧這套賀禮可別緻?可襯得本國舅的身份?”

他突然又看了看手裡的銀弓,犯了迷糊:“只是這屋頂之上,本國舅如何將弓給你?”我突然便想起了白日裡義兄的話,靈光一現,神使鬼差便說道:“自然是國舅爺拿下來給我。為表達謝意,春香想請國舅喝一杯酒,不知道國舅賞不賞臉。”

龐青神色大樂,一拍手,展袖便自簷上躍下,我對兩個婢女冷冷說道:“命那些侍衛散了,你們也退下。”

兩名婢女對看一眼,足底生根一般沒有移動半步,說穿了她們其實並非我的婢女,而是王爺的婢女,我也懶得與二人羅唣。因這些日子心中不甚爽利,我房中是常備了酒的,取過二個乾淨杯子斟了酒,遞給了龐青。

他周身酒氣,笑吟吟地接過就喝,燭光下的臉色若美玉,如明霞流轉,也不曉得此人究竟喝了多少酒,才喝成這般玉山欲傾的駕勢。

這種來者不拒的狀態,再喝一杯與一百杯卻是無甚差別了。

我心懷鬼胎,一連灌了他十數杯,也不理會他問我為何不喝,一壺酒灌盡,我試探地喚了一聲:“龐青。”他驀地捉住我的手腕,力道奇大:“娘子為何還不取酒?”

我將臉晃了晃,問他可還記得我是誰。

他的臉下一刻湊到我面前,盡是嘿嘿的壞笑,滿臉盡是輕浮之色:“娘子是誰,待青品嚐了味道,便能猜出來了。”

我被他唬了一跳,兩名婢女適時一左一右將他駕住,便要將他拉開,不料醉中的龐青滑如泥鰍一般,身體一個歪斜,便避開了婢女的挾圍,笑嘻嘻向我摸了過來。我一驚,手裡便摸向了放於桌下暗格的那只機簧盒子,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人影撲了過來,一肘撞向龐青。

這個人來勢兇猛,這一回龐青也不敢託大,他口裡噫了一聲,手上已迅速與來人對拆了數招,他醉中步覆不步,終是吃了虧,數招後被一記擊中肩膀,他倒退了數步,一下倒坐在一隻梨木椅上,甩了甩頭,似乎酒醒了三分。

他頓時眯起了眼,望著面前的男人:“王爺這是何意?何故竟突然襲擊本國舅吶?”

雖未瞧見,但料定王爺面色定是極不好看。我聽他冷冷道:“國舅又是何故意出現在本王將迎娶過門的王妃房中,欲行那輕簿之事?”

龐青這才往四下掃了一眼,他的眼光落至我身上,自然也看到了我手裡拿的已經按至機括的物事,很是唬了一跳的樣子。他按了按額頭,旋即板起了臉:“本國舅酒中分明是有女子喚我一同飲酒取樂,我正喝得盡興,便隨她招喚過了去,焉知竟是未來王妃的閨房?”一副撇清關係的模樣。

“龐國舅這便可以請了罷?”

他摸摸鼻子起了身,搖搖晃晃行了兩步後,突然又回頭,衝我一眨眼:“李小姐下回想要人陪酒,請還來叫青。青下回決不像今次孟浪了。”

我聽到王爺手中拳頭握緊發出的一聲嗒啦聲。

龐青一走,王爺便回了頭瞪視著我。我見他面色鐵青,眸光恨恨,神情間難看至極,不由也退了一步。

“但凡有一點閨秀的廉恥之心,”他冷冷道:“就不該半夜私約男子於閨閣,瓜田李下,飲酒取樂。”

的確是我一時輕浮,才招惹了一場無妄。

彼時我面上熱辣,心中已有悔意。奈何教他一說,登時惱羞成怒。一張嘴便反唇相譏:“王爺現在也是身處女子閨閣,也是瓜田李下。”我冷笑:“你廉恥倒好,怎不思迴避迴避?”

我能看出,王爺瞬間是被氣極了,胸口起伏,眸光如要吃人一般。

他突然伸手,一握便抓住了婢女身上配帶的長劍,連揮二劍,龐青留下的銀弓與窗臺上的玉牌金箭俱斷做了二截,金石相交,那劍也因此斬出了一個豁口,眼瞧也是毀了。

他將劍一丟,便掉頭走出了房門,頭也不回地去了。

我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無話可說。

有些分歧不會因為冷戰而消失;就算兩個人最終不能在一起,也完全沒必要以仇人的形式相處。可是看看現在兩人的樣子,因何會發展成這個地步?一張嘴便是火藥味兒,就連想開口詢問一件事情,也變成這般難以啟口。

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感情用事,哥哥還未救出,最重要的事情還需與這個男人配合才能完成,自己卻先沉不住氣了。

我心中升起了悔意,跺跺腳,抬腿便要追出去。不提防身體突然被一股大力迎頭抱住,鼻尖聞到了熟悉清爽的氣味。

男人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遂意,我們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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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這個夜裡寒涼而冷清,燭光跳轉,就快燃至盡頭。

婢女悄悄掩門退了出去。我任那男人抱著,數日來難以宣洩的不安緊張突然就松馳了下來。

我們和好吧。

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就不用讓情況如此尷尬,彼此如此焦慮糾結痛苦。

“好。”我這麼應。

簡單一個字,卻似乎給了他極大的鼓勵,緊緊擁抱的姿勢也突然更換了指令,他垂頭,兇狠且激烈地吻住我的唇。

唇上吃痛,伴隨而來的窒息感讓我有些慌張,扭頭想閃避,他卻進一步收緊手上的力道,穩穩托住我的後頸處,加深了那個吻。我簿弱的抵抗迅速瓦解在他蠻橫的力量之中。兩具身體顫抖著,開始發燙,似乎就要燃燒起來。

他推著我,一步步向那錦床處走。

迷亂間,我只感覺自己被推入了床榻間,緊接著,襟口一涼。

“遂意,遂意。”他輕聲喚道,雙眸燃燒成紅色,聲音裡有飽含欲/望的嘶啞。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這使我陷入另一波驚慌之中。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緊張,他停止了往衣襟深處遊離的手,重新又含住我的雙唇。這一回吻得纏綿細緻,帶著蠱惑與安撫,我未出口的抗拒便化作了細碎的喘息呻吟。

身體像不是自己的了,變得綿軟無力,連伸出去想推開他的手,也給他順勢牽引著,圈住他的後腰。

理智想要拒絕,身體卻在叫囂著:順從他!順從他!就這麼一次。

就這麼一次,待救出了哥哥,便與哥哥如幼年時一般,一同遠走天涯去,徹底忘了面前的男人。

所以今天,就放縱這一次。

我收緊了抱住他的手,開始一點點地試著回應他。這無疑令他大喜,在彼此身體的顫抖間,將手伸向我的腰帶……

“砰砰砰!”門外突然響起了極大聲的敲門聲。

忘我的時刻,突如其來的驚擾,令彼此都是一僵。

外面響起了義兄的聲音:“王爺,天色就快大亮了,您該回府準備早朝了。”

王爺的表情簡直是氣急,下意識將我護在身下,聲音帶著怒氣,冷冷道:“下去。”

義兄前所未有的固執,還待將話又重複了一遍。王爺突然叫道:“護衛。”

門外隨即便響起了拉扯聲,義兄急聲叫了一句春香,便沒有了聲響。這段時間很短,卻足夠讓我清醒了過來。

我一把將覆在身上的男人推開,但見身上衣衫凌亂,貼身的小衣險險就要揭開,面上不由一陣紅白交錯。見他還要過來,立即出聲拒絕:“義兄說的對,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於禮不合。王爺快請回罷。”

“你不想知道哥哥在地宮下的訊息了麼?”他逼近了兩步,聲音帶了誘哄。

我原便有些自厭,他的話更加提醒了我,哥哥還在受苦,我卻在這裡縱情於聲色。一時心中越發羞愧,見他還要逼我,全然沒有平素半點君子風度,不由恨極,一激動竟紅了眼圈,衝他厲聲喝道:“你再過來試試。”他一愣,眸中殘存燃燒的欲/望迅速地冷卻了下來,隨之閃過一絲悔意。

“莫惱,是我錯了。我在外頭等你,你梳洗一番,我們說說話,好麼?”

我平靜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天快大亮了,兩人的談話其實並沒有持續多久,王爺便將崇文館祭數日的情形,大概與我說了一下。

過程就如同那條密訊中所提到的,一切十分順利。

數年前因為事出突然,大夏王宮裡並沒有重修後地宮的機關樞紐圖。當日我曾按照記憶重摹了一張交與王爺,一有機會便將它秘密交給哥哥。因為有這一張機關樞紐圖,地宮下的經歷有驚無險。在第二日傍晚便拿到了裝有玉璽的匣子。只是那匣子好似有些問題。

說至此處,王爺問我:“眉君,你是否還有其它的事未曾告訴我?”

這種放鬆的時刻,他還是習慣喚我眉君。

我別開了眼光:“那匣子另有機關,裡面是秘製的機關鎖,有自毀的設計,若不是以正確的方式強行開啟這個匣子,自毀的樞紐便會啟動,直接毀去匣內的東西。”我淡淡道:“開啟的方法只怕連哥哥一時半刻也尋不著,勸你們別輕易嘗試。”

他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這些你哥哥都說過了。”

我知他心裡在想什麼,說道:“你放心,一旦確定哥哥恢復自由,我便會將匣子開啟。這也算是你我的約定,我自會信守諾言。”事事留在餘手,也這是當年哥哥教我的。

當時老夏帝命我將玉璽存入地宮時,我便存了一個心眼,也是打算有朝一日發生意外,便拿這個作為脫身的籌碼,未曾想最終卻用在王爺身上。

他嘆道:“眉君當真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他許久未曾用這種口吻與我說話,我也笑了笑:“王爺亦不遑多讓,勿需客氣。”

王爺又與我道,按照夏帝原來計劃,此次開啟地宮,原是要取出玉璽為接下他的泰山封禪所用,並且重造一條地宮出口來。如今因為這個變故,不得不將重點放在尋找匣子的開啟方法上面。哥哥也因為這個原因,暫時留在地宮之下。

臨走時他遞給我一張紙箋,那紙箋被燒了半形,上面是潦草的字跡,寫的是一組算式,顯然是某個人在思考時信手塗就的。我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心中大震,終於問出了自方才便不敢問出的問題:

“我哥哥他……可還好。”

“……還好。我沒有辦法接近他與他說話,只能做到這些,眉君。”語氣裡帶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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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明白“好”與“還好”之間的區別。想想,哥哥被夏帝囚禁地底數年,能活命已經是最好的情況,卻是能好到哪裡去?一時不敢再問,心中卻急如油煎。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數日後。

二十四日,吉日,宜嫁娶。

六王爺與李府結親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