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卻仍是不夠。
第四者抱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哪怕拋下高明這顆棄子也要將胤t胤g兩人拖在山西的原因,胤t大概可以猜到,卻也正因此……不寒而慄。
孫毓u這招出得太狠,雍正縱使藏有相益之物也頗受其害。
這一路顛簸,雍正竟是睡多醒少,胤g雍正更是混亂地交替著,直至兩人俱是委靡不堪。
胤t思量著,勸雍正暫留保定,一來此時的雍正並不適合趕路,二來雍正現在的病症到了京城終究是不好交代。
雍正揉弄著酸澀的眉心,一言不發。
良久,就在胤t以為不會聽到回覆的時候,聽到了一聲長嘆。
右手一陣溫熱,胤t驚愕地看向那只被雍正握住的手。
雍正的手掌比胤t稍長,皮膚略為粗糙,掌心也積著薄薄的繭,並不厚實,卻無比穩重。
一絲溫度微低於手背的涼意傳來,雍正左腕上的一串念珠已經到了胤t腕上。
不同於質地堅硬的深紅□□龍木,而是顏色更淺的原籽藏式,每顆念珠一二紋理,猶如開啟之果肉。
“鳳眼菩提子。”
雍正緩緩吐出五個字後,便不再多說,兀自閉上雙眼再度沉眠。
手掌中的溫度逐漸消失,腕上那一顆顆的菩提卻猶如鳳眼,獨自灼熱。
胤t撫上念珠。
雍正不說,胤t卻知道這五個字裡包容了多少含義。
六道子、降龍木,已成為危害重生者的至毒之物。
此時雍正會給的,只有那天下間可與降龍木相抗力的相益之物,於雍正而言最後的底牌。
胤t捂著臉,笑了。
喜也罷,苦也罷……承擔這前世糾纏不得解的因緣與枷鎖的,並不止有自己一人。
只不過……
大步走出臥房,三月下旬的晚風仍是透涼,卻吹得人無比清醒。
胤t閉上雙眼,任風吹拂。
只不過,這接下來的路,得由自己一人獨行罷了……
……
京城之內,戒備森嚴。
不出所料,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足夠第四者做太多太多的事。
胤t尚未分府出宮,進出皇宮倒也容易。
再回四所,胤t很快便從高三變那裡得到了大概的資訊。
二月十七日,康熙偶感不適,三日後,乾清宮內侍三人被其杖斃。
二月二十三日,康熙召見皇太子胤i,令其侍奉左右。
直至三月二十七日雍正胤t回京之際,康熙的病已愈加嚴重,乃至臥床不起。
皇帝重病一月,輟朝二十餘日,弄得皇城之內人心惶惶。
胤t按例入乾清宮請安,不想,卻被攔在殿外。
乾清宮的侍衛胤t大多認識,但這次意外地見到了不少生面孔。胤t暗自忖度,並不做過多糾纏,隨即離開。
正殿之外,一片空朗。
寒冬未盡,胤t握緊了拳頭,渾身冷涼。
在知道康熙重病的那瞬間,胤t就已經知道……這一局,或許是真的輸了。
越發昏沉的病症,再加上杖斃奴才如此的作風……胤t不知道,現在躺在乾清宮龍床之上的,究竟是生養了自己數十年的清聖祖仁皇帝,還是那行事鐵血名為玄燁的年輕帝王!
雙拳漸緊,幾乎掐出血來。
胤t咬牙。
一個月,自己竟被生生拖延了一個月之久!!!
稍顯雜亂的腳步聲隱隱傳來,胤t遙望,只見數十人疾步而行,向乾清宮筆直走去。
仁憲皇太后走於最前,數位王公大臣正戴朝冠跟在其後,另有太醫院左右院判隨行。
胤t頓住腳步,在被眾人發現之前,轉身往毓慶宮而去。
無力如何,先找到胤i再說。
……
毓慶宮偏殿。
胤t說明來意之後,胤i卻只是支著腦袋,默不作聲,
靜謐,猶如亙久不變的安寧,一旦打破,便再難回去。
“看皇太后的樣子,似是對病狀起疑……”胤t見胤i沉默,只能徑自開口:“這一月來到底發生了何事?雖說清者自清……”
胤i驀地介面,目不轉睛地緊盯胤t:“若本宮並不乾淨呢?”
胤t猛地站起,震得案几哐當作響:“現在可不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
雙唇緊抿,胤i苦笑不已,許久,才道:“毒是孫之鼎做的、本宮下的,放在香爐之內每日焚燃。”
“你——瘋——了!!!”胤t不可置信地盯著胤i,一字一頓道。
胤i咬牙,冷笑道:“不是我瘋了,是皇阿瑪瘋了!!!”
……
二月十七日,是康熙最初感到不適的日子,亦是一切的開端。
自那日起,康熙時常會忘記一些事情……直到,在第三日發現奏摺中毫無印象的批註。
令內侍奉上近日起居注,卻因此得知自己三日之前便已命人呈來十餘年來的記錄。
不過三日而已,兩百餘冊起居注,硃砂之紅零零落落,
起居注之上,三藩之亂平定、修大清會典、親征葛爾丹……紅字洋洋灑灑。
皇三子、皇四子之事稍有點及,皇太子之名零星布著紅線……最後還有,被朱筆劃到幾乎無法辨認的……皇八子胤t。
這多出來的十餘年性命,原就是上蒼開的玩笑罷了。
康熙知道,近年來的胤t,做得有多拼命,這椽子太過出頭,這才德過於惹眼,這一世有自己小心護著他……
但……若是那二十餘歲、缺失了十餘年記憶正草木皆兵的年輕帝王,只怕他完全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前世二十多年的恩情尚可斷絕,更遑論毫無任何父子記憶的玄燁!
康熙當機立斷,立即處理掉了所有知有異常之人。
接著,親自擬定聖旨,命皇八子胤t常駐漠南,三年內不得回京。
三年,足以使胤t與權力脫節,使那年輕帝王不再將胤t放在心上……以及,使那前世早已被自己傷透了心的八兒子真正地……對所謂父子恩情,絕望。
直到手捧玉璽即將印下之時,顫了又顫……末了,只是將聖旨狠狠扔進火盆,看之灰飛煙滅……康熙頹然坐下,黯然失色。
……
初被康熙召見的胤i並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有幾許糾結。
只知道自己見到康熙之時,太醫院院使孫之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康熙引胤i同坐,從康熙元年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三個時辰。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前世今生,百餘年的風風雨雨,聽得胤i瞠目結舌。
康熙最後交給的胤i的,是案上所放之燻爐,內建慢性之毒,可令人咳嗽乃至昏睡,狀似固疾。
“若我舉止有異,就……”康熙緩緩呼出一口氣,如是說:“起碼要等他回來……”
胤i不知道康熙會在胤t回京之後怎麼做,只知道康熙瘋了,而竟然會同意這麼做的自己更是瘋了!
侍奉康熙的日子裡,那個贏鰲拜平三藩的年輕帝王,胤i見過。
眼神銳利,鋒芒畢露,還有那眉間隱藏的戾氣,倒是與現今的胤i頗為相似。
他努力地裝作平常模樣,但在胤i眼裡,依舊是與四周格格不入。恭敬地侍奉他的同時,胤i暗地裡卻命人悄然點燃香爐。
縱使事前喝過解藥,在這淡香瀰漫的房間之內,胤i也並不好受。
但不知為何,胤i卻依舊想待在這裡,目睹那一代帝王漸漸陷入沉眠。
這是一個帝王的誕生,亦是一位君主的消亡。
胤i蹙著眉,他並不想看到那似乎既定了的結局……卻,無可奈何。只能與那每日清醒時辰越來越少的蒼老皇帝,一同等待著……等待著遠去山西的男人,等他迴歸。
原本該是如此,原本並無更多枝節,僅僅是那老父致死都盼不回親子的故事……
直到不知從何處走漏了風聲,竟傳入了仁憲皇太后的耳中。
那訊息走漏的時機太過絕佳,在康熙所剩時日無多,每天只醒來片刻的當下,給了胤i致命一擊。
仁憲皇太后入乾清宮照料康熙,更是親自審問太醫院院使孫之鼎,並派太醫院左右院判及御醫輪番診斷……直至最後,甚至傳召太子隨侍入慈仁宮問話。
胤i除了苦笑再無其他。
隨身內侍被召入慈仁宮至今未回,皇帝更是三日之久不見他人……只怕在乾清宮內的,早已不是那疼了自己二十餘年的皇阿瑪了!!!
胤i斷斷續續地訴說著,如入夢魘,待回過神來,已是人走茶涼。
空蕩蕩的內室,沉積著冰冷凝滯的塵埃,彷彿那人,從未來過……
胤i掩唇,再笑,喉頭卻湧上了早已承受不住的鹹澀,重重地咳嗽起來。
……
乾西四所,住了十餘年的房子,依舊熟悉如初。
胤t筆直地站立者,一動不動。
這就像是一個龐大的陷阱,所有的圈套都已設好,只待獵物進入……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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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月,那經歷兩世的康熙恐怕早已灰飛煙滅。縱使他還活著,要進入乾清宮,難;要除去乾清宮內相剋之物,難;要將鳳眼菩提交與康熙隨身攜帶……難上加難!
還有胤i……仁憲皇太后胤t見得不多,卻也知道,她是少數幾個真正疼愛胤i的長輩。胤i下毒的證據只怕早已在她手中,此時隱而不發僅僅是因為那二十餘年不可忘懷的疼寵……
只可惜,仁憲皇太后並沒有真正的實權,此次更召集了數位王公大臣,弄得聲勢浩大,諸多權臣猶如虎狼,這康熙中毒之實情恐怕早已洩露,以仁憲皇太后之力,想要瞞天過海保住胤i……不可能!
長吁一聲,胤t仰著脖子,睜著雙眼,任憑那陽光直刺入瞳孔,直到眼眶通紅,直到鹹澀的液體無意識地翻湧而下。
胤t伸手摸了摸眼角,疼……除了疼,再無其他感覺……
深深地呼吸,胤t修書一封,命高三變出宮交到皇四子府。而後,轉身,向慈仁宮徑直走去。
胤t咧開嘴,卻再也笑不出來……
這最後的籌碼,只剩下了仁憲皇太后的一絲……婦人之仁。
……
慈仁宮,意為仁愛慈和,為皇太后所居。
但對胤t來說,卻從來不是什麼好地方。
眾人皆已屏退,仁憲皇太后坐於高座,表情是少有的嚴肅。
“你說……”仁憲皇太后極力掩飾著內心的動盪,揪緊了帕子,冷聲道:“你說皇太子下毒於皇帝?有何證據!如此大事豈可信口雌黃!!!”
“所謂證據,皇瑪嬤應是最清楚不過,”胤t不卑不亢,俯身再叩首,才道:“傷君之為罪不可赦。胤t此來,只為了給皇瑪嬤一個解救太子之道。”
雙手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仁憲皇太后強自鎮定,用帕子擦去額際汗水,張口似有許多要說,最終,卻只吐出了一個字:“說!”
“皇瑪嬤應該知道不是嗎?宮裡人常用的那招罷了。”胤t閉上雙眼,再睜開時,聲音已變得森冷非常:“但我有條件。”
“讓我與皇阿瑪單獨見一面。”
乾清宮,乾為天,清為徹。
而龍床之上的人,卻是雙目微合,神智不甚清晰,竟是頗顯老態。
在見到仁憲皇太后領胤t進來之時,玄燁皺著眉頭,卻最終一言不發,聽太監的傳報……這,便是皇八子,胤t。
內侍離開,將門帶上,整個內室,只剩下了玄燁與胤t。
“你來幹什麼?”玄燁起身,似是不願在胤t面前顯現任何的弱勢。
胤t卻不看他,兀自沉吟:“我已步入老年,但仍不能精心地休息一會兒……我認為整個國家不過是一隻棄履,所有的財富都都泥沙……若我死了,沒有發生動亂和災難,那麼我也就瞑目了。”甫一說完,胤t立時轉向玄燁,輕聲問道:“這是皇阿瑪曾說過的,還記得嗎?”
玄燁不明所以,卻在聽到“老年”與“死”字之時陡然呵斥:“放肆。”
胤t搖著腦袋,似是沒有聽到玄燁的怒喝,憾然道:“果然如此嗎……”
凝視著玄燁,胤t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龍塌之前。
“放肆,胤t!”
胤t擰著眉,玄燁這聲胤t叫得並不順口,如此看來,就算是咒罵也不會像前世那樣朗朗上口呢……胤t啞然,自嘲起此刻的猖狂。
“那麼,皇阿瑪,還記得這個嗎?”稍一俯身便已接近床上的玄燁,在他即將喊人的瞬間堵住他的唇齒,舌尖的磨合。
稍大的果核由口入口,劃過喉嚨。玄燁猛地伸掌劈向胤t,卻被胤t一記膝踢直擊腹部。
胤t稍退一步冷眼旁觀,玄燁一陣咳嗽,鳳眼菩提早已被吞入腹中。
捂著肚子,玄燁目眥欲裂,怒喝出聲:“來人!!!”
侍衛很快入內,胤t深吸一口氣,將左右袖口撣下,雙膝下跪,俯身叩首。腦袋砸在地上,磕得胤t生疼。
兩行清淚無聲湧出,劃過嘴角,滴落在地……亦苦亦鹹,複雜得連胤t自己都無法理解。
胤t乾咳兩聲,咧嘴笑了。
有沒有用處胤t不知道。
會不會成功胤t不知道。
胤t只知道……
這已經是自己最後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