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青發現了好友的不對勁。
她輕輕推了餘歡一把:“怎麼了?”
餘歡倉皇低頭,小小地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啊……突然又想到一個動作。”
韓青青笑盈盈,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呀,都快瘋魔了。”
陸年安笑著也說了些什麼,餘歡全沒有聽進去,只是回以溫和的笑容。
她不敢再往祁北楊的方向看了。
剛剛放鬆下來的一顆心,現在又吊了起來。
怎麼就……擺脫不掉他呢?
現在的祁北楊和之前又不一樣,他似乎連偽裝都懶得做到底了。
斜後方。
程非睜著自己烏青的一隻眼睛,苦口婆心地勸著祁北楊:“二哥,你這樣只會嚇到人家小姑娘。”
祁北楊不言語。
侍者將程非點好的菜端了上來,兩人碰也未碰。
程非是出了名的挑食,瞧這菜色不怎麼樣就不肯吃;祁北楊是沒心情,氣都要氣飽了。
他冷聲說:“這事你別插手,我知道該怎麼做。”
程非苦不堪言。
您哪裡知道該怎麼做啊?像之前一樣困著餘歡嗎?
他又不敢說。
單單是欺騙他說餘歡有了男友,自己的眼睛就受了這麼一下;倘若叫祁北楊知道了自己和其他人合作起來把餘歡送走,狸貓換太子……
真不敢想。
從祁北楊這個角度看過去,真好能夠瞧見餘歡的臉。
素淨、蒼白的一張臉,巴掌大小。因為瘦,她眼睛顯得格外明亮,像是藏了星星,他自私地想要那些星星都只為自己而亮。
祁北楊看著她衝著那個男人笑了。
笑起來的眼睛微微彎,整個人都柔和了起來。
祁北楊心中來氣。
餘歡就沒有這樣對他笑過。
從一開始見面,到現在,要麼是滿眼恐懼,要麼是冷冰冰,從來沒有過好臉色。
祁北楊問程非:“你覺著我嚇人嗎?”
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問題,程非驚了:“不啊,哪裡嚇人了?”
照照鏡子吧二哥,您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小姑娘喜歡啊;往前多數上十年,擠教室門口看他的小姑娘一打一打的。
……不包括餘歡。
程非才不敢這麼說。
倘若餘歡性格沒有那麼倔,只是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這倒也好;偏偏了,祁北楊控制欲強,餘歡又有自己堅定的追求,兩相磨合不好,就成了如今這麼個局面。
要是二哥能改改這脾氣,倒也是一對璧人了。
程非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
祁北楊也沒指望能從程非這裡得到答案。
他始終盯著餘歡,越看越喜歡,越喜歡就越氣。
祁北楊心裡很不爽,有那麼好吃麼?都吃一個小時了,怎麼還一直聊天?兩人年紀差距那麼大,能有什麼共同話題?
他全然忘了,自己也比餘歡大了八歲。
幸好那男的沒有別的舉動。
若是膽敢觸碰她,祁北楊不介意親自送這人去醫院裡免費住幾日。
餘歡胃口不佳,又怕被人瞧出異樣來,只強迫著自己進食。待吃完了飯,陸年安才終於說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餘歡同學還沒有男朋友吧?”
“啊?”
餘歡只想著祁北楊的事情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陸年安。
“你瞧著我怎麼樣?”陸年安微笑著開口,“我有做你男友的榮幸嗎?”
“沒有。”
涼颼颼的男聲。
未等餘歡回答,毫不客氣的兩個字,祁北楊站在桌子旁側,居高臨下地瞧著陸年安:“我替她告訴你,趁早放棄這個愚蠢的想法。”
“……”
陸年安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直接打斷了他的表白。說出的話也毫不留情,若不是眼前男人瞧上去尚年輕,他甚至以為是餘歡同學的父親過來了。
韓青青傻眼了。
陸年安不認識祁北楊,可她認識啊。趙錦桑的前男友,財大氣粗,標準的鑽石王老五。
校領導見了他,都客客氣氣的;他怎麼跑過來插手桑桑的事?
她叫了一聲:“祁先生好。”
祁北楊沒有看她,只是把目光放在餘歡身上,語氣依舊不怎麼好:“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韓青青愕然地看著好友。
餘歡認識祁先生?什麼時候的事?
餘歡臉色依舊蒼白,唯有唇帶了一點紅,她語氣平和:“今天我一個電話也沒接到啊,可能是被手機自動攔截了吧。”
祁北楊知道她在說謊。
不想當著這麼多面戳穿小家夥的謊言,他放棄了追問,轉而看向陸年安:“聽說陸先生剛剛轉來霞照市啊?恭喜啊。”
陸年安有些鬧不清楚他的意思,沒接話。
祁北楊微微一笑:“調來這裡不容易,陸先生應該不想再調回去吧?”
這就是毫不掩飾的威脅了。
陸年安臉色微妙起來。
他雖然不知道眼前人是誰,但觀他神態舉止,再聽他剛剛說話那語氣,就知道他身份不同尋常。
韓青青仍有些懵懵懂懂:“哥,你還要調走嗎?”
陸年安微笑:“我不走。”
祁北楊也笑,難得朝陸年安伸出手:“祝陸先生工作順利。”
兩個男人竟聊了起來。
韓青青悄聲問餘歡:“你什麼時候認識的祁先生呀?”
餘歡說:“昨天在校園裡遇見了。”
她沒打算把過往的事情告訴韓青青,對這個好友,她仍舊是心懷愧疚:“對不起,打擾你和你哥哥吃飯了。”
“嗨,沒什麼,”韓青青的腦子這才轉過來了。她看了看祁北楊,不可思議地問,“祁先生不會是在追你吧?”
餘歡沉默半晌,開口:“或許。”
她瞞也瞞不住。
“天……”
韓青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過了好久,她才說:“這事要是讓趙錦桑知道,她能鬧破天。”
可不是麼?前兩天剛和趙錦桑分手,現在又在追餘歡,怎麼著都覺著有些不太好。韓青青知道餘歡的為人,可別人不清楚啊,不知道又會編出來什麼難聽的話出來。
祁北楊同陸年安聊完,目光復又落在餘歡身上。
從剛才到現在,餘歡只看了他一眼。
他說:“餘同學,青山芭蕾團的王老師看了你匯演時跳的舞,想要單獨與你見個面。”
韓青青吸氣:“是王瑾王老師嗎?”
青山芭蕾團的首席哎!韓青青的女神之一,也是因為她,韓青青才奮發訓練,考上了南影大。
磨磨蹭蹭過來的程非點點頭。
其實,餘歡早就在祁北楊的引薦下見過王瑾;王瑾的男友也是祁家人,不過是旁支,真論起來,算是祁北楊的一個堂兄。
餘歡還知道,王瑾如今在國外巡演,並不在霞照市。
這是祁北楊是在找藉口。
祁北楊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睛微眯,笑容輕淺。
他別有深意地說:“陸先生明天還有工作,不如早點回去休息;我帶餘同學去見王老師,等會直接送她回校。”
突然提到陸年安的工作,祁北楊在不著痕跡地給餘歡施壓;如果她不答應,陸年安的調令明後天就會下來。
祁北楊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餘歡不想拖累他人,心想有程非在,也出不了什麼意外;再說了,如今祁北楊應該還顧忌自己臉面,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她點頭:“好。”
陸年安神色複雜。
工作和餘歡之間,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前者。
他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了,一腔熱血冷了下去;遇到強勁的對手,他也不會傻頭傻腦地往前衝,莽撞地以卵擊石。
餘歡是漂亮,優雅,可那麼見色起的好感,還遠遠不能夠使他放棄自己的前程。
天真的韓青青還真的以為餘歡要去見王瑾,由衷地替朋友感到高興。
餘歡只覺頭重腳輕,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她拿了自己的手包,微笑著和韓青青、陸年安兩人告別,跟在祁北楊身後,走出了餐廳。
等到出了門,餘歡看著程非眼上的青紫,禮貌地問了一聲:“程先生,您這是和人打架了嗎?”
“這個嘛……”程非咳了一聲,看了看祁北楊。
祁北楊瞧了他一眼,目光涼薄。
程非飛快地說:“沒啊,今晚上風太大,我一不留神,撞樹上了。”
爛到爆的理由。
餘歡滿臉都寫著“你把我當傻子了嗎”。
“說謊都不過腦子的嗎?”祁北楊斥責他,“你說這鬼話,也就只能騙騙小五了。”
程非苦不堪言。
他倒是想說實話啊,可不能說啊;說出來,恐怕明天就對稱了。
祁北楊嚴謹地給出了一個更有可信度的回答:“他出軌被發現,女朋友打的。”
嗯,要不是餘歡知道程非萬年單身,險些就相信了呢。
祁北楊不想和餘歡討論程非臉上淤青的來歷,問程非:“你不是說今晚還約了女朋友吃飯嗎?讓別人久等可不好。”
程非立刻明白了,站直了身子,笑著和兩人告別;待電梯剛剛停穩,他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再充當明晃晃的電燈泡。
祁北楊帶著餘歡,繼續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餘歡想著現在就把話同他說清,輕聲問:“祁先生想做什麼?沒必要繞這麼大彎子。”
他想做什麼?
已經這麼明顯了,她還瞧不出來嗎?
祁北楊停下了腳步。
餘歡走在他後面,心神恍惚,沒提防他突然停下,直直地撞上他的背;鼻子撞得一陣痠疼,她立刻伸手,捂住鼻子。
眼淚刷的一下就出來了。
淚腺太發達了就是不好,餘歡睏倦的時候會掉淚,打個哈欠會掉淚,就像現在這樣,鼻子被撞了一下,也會忍不住淚。
祁北楊沒想到她這麼脆弱,看著她捂著鼻子哭,愣住了,瞬間手足無措:“很疼嗎?你別哭啊。”
“……不疼。”
餘歡開口,聲音低低的,聽起來還真的像是哭了。
祁北楊誤會了,他摸出紙巾來,蓋在了餘歡的眼睛上,輕輕地擦掉她眼角的淚水,聲音無可奈何:“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哭什麼?”
在女生裡面,餘歡身高中等,但站在祁北楊面前,頭頂剛好抵著他的下巴。
再加上她體型瘦弱,更顯嬌小可憐。
祁北楊萬萬沒想到,單單是瞧她掉個眼淚,自己那塊硬如鐵的心瞬間就化了。
只想著她別哭,給她什麼都行。
餘歡撥開他的手。
手背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祁北楊被她這麼一碰,身體酥酥麻麻的,彷彿被一股電流所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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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北楊很不爭氣地想,這好像是餘歡第一次主動觸碰他。
他力氣大,哪怕控制了力氣,仍不可避免地按紅了她的眼角;餘歡眼裡還有水跡,水汪汪的,眼角鼻頭都是紅的。
祁北楊一顆心都快被她給揉碎了。
祁北楊站在她面前,低頭看著眼睛紅紅的她:“我想做什麼,你還不明白嗎?”
他已經表現的足夠直白了。
餘歡揉著鼻子,吸氣:“祁先生,你這樣的行為讓我感到十分困擾。”
聲音比剛剛好多了,至少不會再被誤會成哭泣。
祁北楊拿走了那塊紙巾,攥成團,握在掌心:“你怎麼困擾了?”
餘歡說:“我只是個普通人。”
——她甚至連普通人都比不上,自幼被拋棄,孤兒院裡長大;在好心人的教導和栽培下,學習芭蕾,考上南影大。
正是因為來之不易,她才格外珍惜。
祁北楊問:“我也是普通人,你和我一起,有什麼不好?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但那些,是拿她的整個人生做交換的啊。
她不是小貓小狗小寵物,只要吃飽喝足有人陪伴就會開心;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也有自己的追求。
祁北楊緩聲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你為什麼不嘗試一下?”
放低了身段,只等她一個回答。
祁北楊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卑微過。
餘歡只是搖頭,說:“……我不僅不喜歡你,還很討厭你。尤其是剛才,你還威脅我。”
祁北楊臉上的笑容消失的一乾二淨。
她後退兩步,不得已拿銳利的話語來阻礙他前進,免得重新陷入混亂。
餘歡知道,祁北楊自尊心很強,驕傲自大,而她想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地拒絕,好讓他對自己死心。
——趁著祁北楊對自己執念還沒那麼深的時候。
一月前,每次結束,餘歡筋疲力盡躺在祁北楊懷中,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一開始就直接乾脆的拒絕他,會不會比較好。在他對自己並不是那麼喜愛的時候,切斷他的念想。而不是現在,祁北楊對她的愛已近乎病態。
空氣寂靜。
祁北楊站在她身前,一動不動,面色沉沉。
良久,他突兀地笑了一聲:“很好。”
就在餘歡以為這人會拂袖離開的時候,他卻上前一步,不顧她的掙扎,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的力道很大,手腕一痛,瞬間被掐出了紅印。
餘歡死命推他,想要迫使他鬆開。
祁北楊不為所動,強迫她緊貼上來,他的目光愈發危險。
餘歡張口欲叫人,祁北楊伸出手,覆蓋在她柔軟的唇瓣上。
剛剛被她那樣控訴,他沒有絲毫動怒的模樣,反而笑了:“剛剛一直是你在說,也該我說兩句了吧?”
她的臉真小,一巴掌就能蓋住大半個;祁北楊的手指摩擦著她的臉頰,忽有些捨不得。
祁北楊說:“你說的那些缺點,我都會改掉。你也給我一次機會,行嗎?”
他鬆開捂住餘歡口鼻的手。
就在看著她和陸年安吃飯的時候。祁北楊想,自己該說些什麼來打動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祁北楊不是多麼浪漫的人,也說不出什麼浪漫的話。
剛剛那些,都是脫口而出。
只要能留住這個小姑娘,他願意低頭。
他已經放低了姿態,著了魔一樣;從第一眼瞧見餘歡起,祁北楊便中了她的毒,念念不能忘;中午時候,他還在想,哪怕她有了男友又怎樣,就算是結婚了,他也能想辦法給搶回來。
他只要她。
如果她肯軟和一點的話,自己也會信奉承諾,不會再威脅她;哪裡捨得看她受委屈,也不過是喜歡的不得了,捨不得放開,才出了這樣的下策。
然而餘歡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仍舊十分堅定,柔軟的唇裡吐出來冷硬的兩個字,將祁北楊滿腔綺念擊破的一乾二淨。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