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開啟了這個話題之後, 在場的人都發覺到了喬安身上顯著的變化。
——就像是按下了某一個開關，那跟貢諾針鋒相對的態度倏然消失, 剛剛還鋒芒畢露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安寧柔和下來。
他因為這個話題而收斂了展露一角的鋒銳, 又變回了那個平緩溫和又好說話的青年人。
阿貝看著喬安，發覺現在的喬安正是他一開始遇見時的模樣。
但又多了些什麼實質的東西。
像是無根的浮萍找到了依傍，隨風旅行的種子落入了沃土……又或者是別的什麼。
被黑暗所懷抱之後, 光明反而變得凝實真切了許多。
阿貝抱著自己的大劍, 看著喬安兜帽裡鼓鼓囊囊滾來滾去的東西，感覺有些氣悶，但又無從下手。
尤其是發覺喬安格外依賴伊維爾, 並且為此而感到開心這一事實的時候, 就令前任聖騎士長只想嘆氣。
跟他一樣想嘆氣的, 還有一邊製作著契約，一邊跑神的前任光明教皇。
霍普森看著喬安垂首把玩著手機，並不怎麼高興但不得不被迫接受了光明神的的確確與那位魔神關係頗佳這一事實。
——他自己是覺得教導黑暗教廷的小鬼其實沒什麼所謂, 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和把握，不會發生那種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事情。
算算該有的壽命，等到拉爾完全成長起來的時候, 他大約也已經迎來終結了。
何況拉爾身邊還有光明神。
在尚且是幼苗的時候, 就能夠擁有神明的恩賜和陪伴是何等幸運又榮耀的事情。
但魔王伊維爾的存在則不然。
這位在傳說中永遠都在跟光明神爭鬥廝殺的魔神，光是存在就已經是大陸的災難了，他沒有終結，也不會因為受到感化就改變自己司掌的職能。
就連光明神也不能令他改變。
因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東西。
拉爾還有向善生長的機會和方向，那位魔神可沒有。
霍普森看看他的神明, 覺得幸好自己心中早就有所準備，不情不願的捏著鼻子認了。
他堅信他群信仰的神明不會給這世間帶來災禍。
德瓦夫的信仰同樣堅定，但魔王的存在令他不安。
他看著喬安，大鬍子底下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十分不解：“為什麼魔神與您的關係如此密切？根據傳說，您與他應當是爭鬥不休的死敵。”
空氣驟然凝滯。
有什麼危險的氣息蠢蠢欲動，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一樣令人手腳冰涼的威脅感瞬間籠罩了整個祈禱廳。
站在一邊的地精心裡咯噔一下，無比敏銳的意識到德瓦夫這話恐怕是直接一腳踩在了魔王的禁區，令他生氣了。
祈禱廳裡變得落針可聞。
喬安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伊維爾將他護得緊密，而喬安本人對於氣氛也多少有些遲鈍。
“傳說是傳說，跟我和伊維爾本身沒有什麼關係。”
喬安慢吞吞的說道：“而且啊，光明和黑暗就算是互相爭鬥，也是無法將彼此消滅的吧。”
有光明的地方必然就會有黑暗的存在，想要完全消除其中一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喬安看著在座的各位，他們臉上的神情不一，但除了霍普森之外竟然沒有一個表示出理解的。
“我的職能是賦予世界生和希望，而伊維爾的職能是帶來死與終結，但凡生命就都會有終點，死亡和終結並不是邪惡，只是世界迴圈的一環罷了。”
喬安決定用科學的角度來給他們舉個例子：“就比如，沒有伊維爾，新的生命不斷的降生，有人爭鬥有人受傷卻始終沒有死亡，那麼會發生什麼？”
德瓦夫想了想，理所當然道：“人們會非常快樂美滿。”
“不。”喬安搖了搖頭，“大陸會變得擁擠不堪，秩序會混亂，人們會陷入瘋狂，會為了爭奪一丁點生存空間而大打出手。”
“為什麼壽命漫長的種族生育率都很低，為什麼短壽的生命總是能一窩就有幾百上千個卵——因為平衡。”喬安感覺到後頸輕蹭著他的伊維爾，說道，“世界需要死亡，哪怕你們畏懼厭惡也沒用，他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始終都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你們應該感謝伊維爾，要不是他的存在，大陸現在也許擁擠得連個落腳點都沒有了。”
伊維爾藏在喬安的兜帽裡，被他的光明這一通天花亂墜的誇獎誇得整顆球都嗤嗤的冒著黑煙。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原來還有這樣的作用——不如說，他從來都認為自己只是給這個世界帶來苦痛的存在。
沒想到他在他的光明眼中，是這樣重要。
黑球球在兜帽裡高興的打了個滾，然後伸出了兩根細細的觸手，圍著喬安的脖子繞了一圈，一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到了喬安的喉結上，像個黑漆漆的項圈，箍在了光明神白皙的脖頸上。
魔王球球看了周圍一圈，貼著喬安的喉結，異常滿足的安定了下來。
德瓦夫沒見過魔王，他看了一眼喬安脖子上的項圈：“這是……？”
“是魔王伊維爾。”阿貝沒精打采的答道。
矮人瞬間瞪圓了眼：“魔、魔王怎麼是這個樣子？！”
“如你所見，事實就是這樣。”
霍普森話音剛落，終於做好了契約，將它放在了桌面上。
喬安乾脆利落的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德瓦夫和貢諾緊跟著籤上，三縷金色的光亮鑽進了他們的掌心，合作的契約便正式落成了。
等到確認了願意留下來的矮人和地精的數量，還要再另外做許多份保密契約才行。
讚美魔法。
喬安忍不住再一次這樣想道。
以魔法為基礎訂立的契約，在一方違背的時候就會降下懲罰並被另一方得知，可以有效防止洩密，比以前的一紙合同要更有約束作用。
喬安一邊回憶著以前見過的一些保密條款，一邊放鬆的抻了個懶腰，對德瓦夫和貢諾說道：“你們回去說明一下情況吧，今天中午的話，可以一起吃個午飯——伊維爾弄來了好大一條魚。”
大到鎮上三百多人，魚肉帶湯都夠吃上五天有餘。
喬安送走了兩位異族，帶著阿貝和霍普森回了光明教會，點了幾個人，把野生稻拿出來交給他們，讓他們去湖水淺灘附近尋找一些回來。
麵食十分不錯，但米飯也十分適宜。
喬安看著光明教會的幾位正滿頭大汗的組織村民們殺魚，靠坐在教會的大門口，低頭摸出伊維爾做的手機，給阿貝和霍普森各一個。
伊維爾把之前喬安跟他說的每一個關於手機的環節都記得很牢，所以做出來的手機竟然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喬安開了機，看著螢幕上邊一個蘿蔔和三個魔法陣的圖示，戳了戳其中一個魔法陣。
霍普森手裡的那臺手機頓時叮鈴哐啷的響了起來，鈴聲還是保衛蘿蔔的bgm。
喬安湊過去看了一眼那臺被撥通的手機，螢幕上邊慢吞吞的轉悠著一個複雜的魔法陣，下邊一個紅色的叉和一個綠色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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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讓霍普森嘗試著接通，又嘗試著掛掉。
兩個異世界土著無比驚奇的看著手裡這個巴掌大小的工具，翻來覆去的把玩。
之前喬安給德瓦夫看了手機，但並沒有示範怎麼使用——因為別的器械引起矮人的興趣了，這黑漆漆的小東西反而沒有得到青睞。
喬安確認了自己手裡這臺手機所代表的魔法陣之後，轉頭對阿貝說道：“阿貝先生，你去廣場對面打我手機試試看。”
阿貝跑到小廣場對面，按下了那個魔法陣，確認通話流暢收音效果極其牛逼宛如身臨其境之後，無比興奮的跑了回來。
他知道這個東西是通訊工具，喬安一早就跟他說了，但他沒想到這個工具竟然這麼好使！
小巧，可以隨身攜帶，還有精準的點對點即時通訊。
不用自己花幾個小時畫一個一次性的魔法陣，這麼一個小小的玩意兒就能跟多人通訊。
這工具要是能用在戰略上，可比那些要塞裡被小心守護著的大型通訊魔法陣要牛逼得多。
——至少有了這個，那些斥候的折損率不知道能低上多少！
阿貝和霍普森相互看看，恨不得馬上就把手機迅速交給各大人類帝國，用以幫他們抵禦外敵傳遞情報。
喬安並不知道他們現在滿腦子都是什麼劇烈波動，在他看來手機完全就是民生用品，跟那些戰略隔著十萬八千裡。
尤其是伊維爾製作出來的這個手機，在他眼裡還是個高度殘疾。
喬安嘗試完了通訊功能，又點開了保衛蘿蔔，發現關卡只到了一百多就沒有了，大概是伊維爾在玩到沒電的時候只玩到了一百來關。
喬安把手機放下，頂著阿貝和霍普森冒著綠光的雙眼，問道：“伊維爾，通訊範圍有多大？”
“大約整個日出鎮都可以。”魔王球球應道，伸出兩條細細的黑色觸手，拉開了虛空，翻出了一張日出鎮的地圖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
這個圈的範圍，是原本日出鎮封地的範圍。
阿貝和霍普森順著一看，兩個人眼裡的綠光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你說最好要量產，所以我簡化了魔法陣，只要擁有一點點魔法天賦就可以畫出來，所以覆蓋範圍才會這麼小。”伊維爾解釋道，“要覆蓋更遠的地方，就要搭建你之前說的訊號基站了，聯通訊號的魔法陣我也已經做出來了，派遣一個差不多的魔法師去畫就行。”
伊維爾說著，又翻出了一張羊皮紙來，上邊畫著讓喬安看一眼就兩眼發花的複雜陣法。
喬安伸手，把那張畫著魔法陣的羊皮紙卷好：“伊維爾，刻在手機上的魔法陣，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就是，有某個魔法工具，讓普通人也能利用這個道具畫出魔法陣來？”
或者搞個大型自動化流水線，用魔法晶核來作為驅動，統一化標準化自動化的來大批量生產這個東西。
喬安想了想，還是暫時沒把這話說出來。
現在大搞自動化顯然是不可取的，發展生產力最首要的除了溫飽問題之外，就是解決就業。
這一點喬安還是十分有數的。
而霍普森卻忍不住了，他握緊了手中的法杖，垂著眼，向著喬安無比鄭重的行了個禮：“尊敬的光明神。”
喬安一驚：“你這麼正式做什麼？”
“我厚顏懇求，您……是否願意將這份神蹟恩賜給光明教廷？”
霍普森說著頓了頓，也並不願意隱瞞喬安他這番懇求之下的隱秘：“您迴歸的神音已經傳遍了大陸，再過一個月就是新任教皇的加冕大典，我的繼任者是個非常優秀虔誠的青年人，若您能在大典上降下神蹟……”
“嗯，我倒是不介意幫新教皇一把。”喬安拿手機撐著下巴，看向霍普森的神情之中帶著些許的猶豫。
老者蔚藍色的眼睛璀璨得像是旭日升起時起風的海面，閃爍著激動和希望的光亮，十分上道地說道：“當然，這並非慈善，關於手機——還有訊號基站的技術和收入問題，我們按規矩走流程談分成和定價！”
喬安默默嚥下了委婉暗示要專利費和銷售分成的話，抬手戳了戳脖子上掛著的魔王球球：“伊維爾？你覺得呢？”
“隨你喜歡。”伊維爾球球正捧著手機玩蘿蔔，看也不看霍普森，喬安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這個是你做出來的。”喬安苦惱了思考了兩秒，而後慢吞吞的說道，“那要不，我們成立個公司吧？”
魔王球球一頓，沒聽懂：“什麼？”
“就是我們兩個一起的公司……你可以理解為聯盟或者是搭檔或者是……總之就是把我們兩個的存在融合成一個名義。”
“好。”伊維爾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那麼公司叫什麼呢？”喬安託著腮。
魔王球球十分嚴肅的思考了好一陣，然後篤定地說道：“光明神喬安和魔王伊維爾永遠在一起聯盟。”
在旁邊玩手機的阿貝和等著他們做下最終決定好馬上做契約的霍普森，臉瞬間黑成了一片。
什麼破名字。
誰要跟你永遠在一起！
他們要氣死了。
但他們打不過魔王。
“太長了。”喬安說道，“簡單一點就叫光魔……”
阿貝和霍普森瞪圓了眼。
喬安下意識想到了某著名影視特效公司：“啊……不行。”
阿貝和霍普森吊起來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喬安認認真真的思考了足足兩秒，一打響指：“那調換個順序，就叫魔光吧！我覺得可以！”
阿貝和霍普森大驚失色。
我們光明神怎麼傻乎乎的給魔王送便宜佔！
阿貝痛心疾首：“我覺得……”
伊維爾動作利落的堵住了阿貝和霍普森的嘴，大聲說道：“我也覺得可以！”
阿貝：“……”
霍普森：“……”
可以你媽個頭！
作者有話要說： 摸了十五天魚……莫得存稿，甚至還有點失去手感。
慵懶的拍打肚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