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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綰髮

虞清嘉側身坐著, 眼睛晶亮,而慕容簷也笑了笑,慢悠悠地將視線轉過來。頂著這兩人的視線,白蓉脊背上的冷汗都要出來了。現在給出的資訊太少,她沒法揣測出哪一盤是虞清嘉做的,哪一盤是公子做的。然而即便她揣測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 她該爬哪一邊的竿子?

虞清嘉是她以後要伺候的娘子, 白蓉不至於沒眼色到下虞清嘉的面子, 可是若得罪公子……她也萬萬不敢。

白蓉脊背僵硬, 眼珠飛快地轉著, 拼命想著用什麼樣的語言可以全身而退。她意識到自己的停頓太久了, 可是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試探地說:“娘子和景桓主子的糕點做的都好看,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獨具匠心的花瓣糕點。娘子若問哪一個好看, 奴婢才疏學淺, 還真評判不出來。”

虞清嘉顯然對白蓉這樣的說法不滿, 正好這時白芷進來, 虞清嘉對白芷招手:“白芷,你過來。”

白芷走進,跪坐到虞清嘉身邊,非常自然地替虞清嘉試了試頭髮溼度:“娘子,你頭髮還沒乾透,小心著涼。”

虞清嘉應了一聲, 隨後指著糕點問:“你應該還記得阿孃的四季酥吧?你看這兩盤糕點,哪一盤好看?”

白芷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好看?”

“對啊。”虞清嘉期待地看著白芷,白芷驚訝地回頭,又看了看漆盤,奇道:“糕點不都是論好吃麼,娘子怎麼問起好看來了?好吃尚且能嘗一嘗,這好看……”

白蓉深有同感地點頭,她剛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也很訝異,長得好看的人,內心世界也不可捉摸。虞清嘉不依不饒,搖了搖白芷的胳膊,問:“你且說就是。”

白芷只好湊近了看,說:“這一盤花瓣修長,邊角捏的精細,花蕊也劃的根根分明,論好看這一碟稍勝一籌。”

虞清嘉沒有說話,只是有些幽怨地看向白芷,白蓉站在旁邊立馬看懂了。她飛快地瞥了慕容簷一眼,說:“要奴婢看,另一碟花型飽滿可愛,色澤也豔麗,作為糕點更利於下口,也更讓人有食慾。”

虞清嘉眼睛裡的光跳動了一下,笑意馬上亮起來,白蓉偷偷瞅慕容簷的神情,心道她果然賭對了。

白蓉心生感慨,看來以後想要討好公子,就得先來討好虞清嘉。公子是個多難說話的人啊,但是在虞六小姐面前,隨和的不可思議。

虞清嘉心滿意足,白蓉見此識趣地退下。白芷擔心虞清嘉著涼,特意從裡面取出一條乾布來,烘熱了來給虞清嘉擦頭髮。虞清嘉接過白布,示意她自己來就好,讓白芷下去做自己的事。虞清嘉將長髮攏到身側,用乾布緩慢擦拭。然而她頭髮長,這個姿勢又不好使力,慕容簷看了一會,伸出手說:“給我吧。”

虞清嘉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棉布就被慕容簷抽走。擦頭髮這種事讓另一個人來做果然順暢許多,他挑起一縷頭髮,用幹布包緊,慢慢擦拭,將頭髮裡面的水分吸走。慕容簷的手指修長有力,穿梭在髮絲裡,帶來輕微的酥麻感。

虞清嘉想起那次在西松鎮客棧,她還不知道慕容簷是個男子,沐浴後毫無自覺地讓慕容簷來幫她絞頭髮。那時慕容簷嫌棄地不得了,還是見她乒乒乓乓不斷地碰落東西,才不情不願地過來幫忙。那時候如果有人告訴她,慕容簷會輕柔細緻地幫人擦頭髮,別說慕容簷,就是虞清嘉自己也不信。

慕容簷將她耳邊的一縷頭髮挑起來,低聲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之前的事情。”虞清嘉說,“你以前真的很討厭,上次給我絞頭髮,都把我扯痛了。”

慕容簷也想起第一次替她拭發的場景,其實他一直沒有變過,現在的他依然不是個有耐心有愛心的人,此時不過是因為對著虞清嘉而已。慕容簷聲音含笑,問:“以前很討厭,那現在呢?”

虞清嘉臉頰微紅,眼如秋波,側過臉用力瞪了他一眼:“現在更討人厭。”

慕容簷輕笑,將她的所有頭髮放下,虞清嘉轉了轉頭,長髮立刻如黑瀑般散落在背上。虞清嘉正要起身,卻被慕容簷按住:“你說今天不能說不吉利的話,不然新的一年事事不順。那你現在,要不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虞清嘉微怔:“光熹二年,對你很重要嗎?”

“對啊。”慕容簷口氣淡淡,說,“如果你拒絕了,可能這一年對我便不太順利了。”

虞清嘉手指緊了緊,最後她粲然一笑,眼睛中閃出細碎的光來:“好啊,我答應你。”

慕容簷帶著虞清嘉到梳妝檯前,用齒梳將頭髮梳順,乖巧地伏在慕容簷掌心。他從妝奩中取出一隻鎏金髮箍,將虞清嘉頭髮束起,卻在尾端將她的頭髮折起來,一起束在發箍中。他在髮間插上各色珠花髮梳,最後,用一隻白玉簪子將所有頭髮紮緊,方才的眾多珠翠頓時都成了這一隻簪子的點綴。

虞清嘉看到那只簪子時瞳孔一縮,發箍和珠花都是她的首飾,唯獨這只白玉簪不是。雖然沒有觸碰,但是僅從色澤就能辨認出這只簪子材質上好,雕工渾然一體,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足以作為傳家寶物代代流傳。虞清嘉從鏡子中默默看著自己全新的髮髻,慕容簷左右端詳了一會,對自己第一次給女子綰發的成果勉強滿意。

未出閣的女子不能梳高髻,頭髮要自然披散,虞清嘉以前也只是將頭髮用發箍從中間固定,藉著髮箍的依託在頭髮左右插入珠花。但是今日慕容簷將她的髮尾摺疊幾次,一同束在發箍中,又裝飾了華麗的珠翠,這樣一來,髮髻介於少女和婦人之間,將兩者的邊界都模糊了。

虞清嘉當然知道頭髮獨有的象徵意義,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虞清嘉想問慕容簷那只白玉簪是什麼來歷,可是話到嘴邊,她卻放棄了。

正如慕容簷方才說光熹二年對他很重要一樣,白玉簪的事情,本也不需要問。

慕容簷也看著鏡子,無聲地和虞清嘉對視,虞清嘉被看得侷促,正不知道該說什麼為好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爆竹的聲音。虞清嘉心裡長長松了口氣,輕巧地躍下坐塌,跑到窗前推開高大的木窗:“新年了。”

屋外爆竹聲陣陣,青煙橫亙在漆黑的夜幕上,整個城池都籠罩在紅燈籠和硝火味之中。夜風襲來,虞清嘉耳邊毛茸茸的碎發在風中輕輕飄舞,虞清嘉撐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回頭興奮地對慕容簷說:“狐狸精,新年了!”

慕容簷慢慢走近,站在她身側,陪她一同抬頭去望深不見底的蒼穹:“是啊,新的一年來了。”

虞清嘉聽著滿城爆竹聲,側頭看向身邊的慕容簷。她比慕容簷矮,得微仰著下巴才能正好和慕容簷對視。夜色如墨,帶著獨特火硝味的夜風繞過她髮髻,將她頭上的流蘇撞得輕輕作響。在這樣濃重的深夜中,虞清嘉的眼睛卻比漫天星辰還要明亮,她微笑著,輕聲說:“狐狸精,新年快樂。”

她不知道景桓是不是他的真名,可是她的狐狸精,全天下僅此一人。

慕容簷低頭看著她,眼中也浮起細碎的笑意:“新年快樂。”

因為虞老君重病,虞家的新年過的極其寡淡死寂,除夕時分萬家燈火全城轟動,然而虞家卻靜悄悄的,連爆竹也不敢多放,只是在門口扔了一串,權當辟邪除穢。虞清雅這段時間也過得不好,她剛開始時信誓旦旦,大包大攬地換了虞老君的藥,可是虞老君服用解藥後卻不見好。阿爾法系列不愧是後世鼎鼎有名的毒殺之王,虞老君雖然解了阿爾法的毒,可是身體各器官卻因為毒而引起一系列併發症,她躺在床上,湯水不斷地足足養了三個月,才將將控制住。

然而即便如此,虞老君也只是吊著一口氣了。一位世交夫人來探病,她看到虞老君的第一眼,心裡就默默嘆了口氣。

顯而易見,虞老君命不久矣,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世交夫人和虞老君說話:“老君這幾日精神頭好,正好最近都是晴天,老君若是有閒情,不妨去外面看看花鳥。”

世交夫人雖然內心裡知道虞老君恐怕看不成外面的花了,但是面子上總要裝一裝,說些寬慰的話。

虞老君臉色蠟黃,聲音如破舊的風箱一般,嗬拉嗬拉的:“原來都已經春天了。我恐怕沒這福氣,前些天不小心吹了風都頭疼,哪裡能出去看外面的春景。”

世交夫人自知說錯話,連忙補救:“其實外面柳絮飛的到處都是,鳥也嘰嘰喳喳的,沒什麼好看的。老君暫且放寬心,待在室內慢慢將養,等身體好了再出去看也不遲。”

虞老君搖頭,她比旁人更明確地意識到自己活不長了。世交夫人見自己說錯了話,不好再提這一茬,轉移話題道:“老君您可是福澤深厚之人,四世同堂這種事,古往今來才有多少人實現過?您多子多福,晚輩也都孝順,聽說您生病這幾天,孫子孫媳都衣不解帶地留在您塌前伺候,曾孫女為了您的病,甚至都自學了醫術。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福氣呢。”

提起兒孫,虞老君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她說:“四娘那個丫頭有心了,我這病纏纏綿綿總是好不起來,可是有她在身邊,多少能輕鬆些。”

世交夫人十分懂顏色,見此迎合道:“可不是麼,您就該放寬心,什麼都不操心,安安靜靜養病。您子孫滿堂,兒孫孝順,福氣還在後頭呢。”

虞老君向來以四世同堂為傲,可是說起多子多福,卻觸及到虞老君的一塊心病。虞老君活的長,可是她的兒孫卻都早逝。她僅有兩子,兩個兒子子嗣都稀少,等長房長孫出意外死了之後,她的全部指望只剩虞文竣。而虞文竣,無論是在大房還是在二房,現在都還沒有兒子。

隔扇外,丫鬟端著果盤從外面進來,看到眼前的人吃驚地喚了一聲:“四小姐,您怎麼站在這裡?守門的丫頭呢,怎麼不請您進去?”

“沒事。”虞清雅伸手止住丫鬟的話,說,“我只是過來看看老君的病情,既然老君有客,那我就不進去打擾了,一會再來一次就是。”

丫鬟覺得奇怪,但是不敢忤逆,只能低聲應是,目送虞清雅悄無聲息地來,又誰都不驚動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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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雅快步走出院子,兩旁花樹開的燦爛,那樣熱烈的色澤刺地虞清雅眼睛疼。虞清雅想著方才偷聽到的話,虞老君顯然活不長了,若是虞老君一死,她和李氏最大的一座靠山就倒了,虞家再也沒有人能名正言順地指點虞清嘉。

今年已經光熹二年,虞清雅和虞清嘉都步入十五歲。虞清雅從前將希望寄託在虞老君身上,可是現在虞老君眼見活不動了,她不得不重新考慮婚事的問題。

前世她沒有給虞老君下藥,虞老君活的比這一世要長多了,虞清雅的婚事就是說動了虞老君,從虞清嘉哪裡“排程”過來的。這一輩子,沒有虞老君,還有誰能插手虞清嘉的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