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們初賽要求的是五千字，字數寫少了的稿子作無效處理，像這種寫了一大堆的，多半也都是些口水話吧，是不是可以當作廢稿處理了？”
“考試就是考試，有嚴格的字數要求，像這種發揮過度，估計也是自我意識太強了。對作者的發展不利。”
“嗯。說得有理。剛才遠遠瞄了一眼上面的字，寫得凌亂不堪，目測是急就章，不是什麼沉下心來的作品。既然作者態度都不端正，那麼評委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
明面上說得客觀公正、有理有據，暗地裡都有私心，沒人想加班看最後一篇稿件。
幾位評委有意無意地看向兩位領導那邊，希望他們也能夠有所表示。
有領導會意，點點頭說：“既然各位意見一致，那麼甘副總是不是……？”
甘敬副總編人如其名，普通人他尚且敬你三分，更何況是領導了。
雖然心裡覺得這麼做，似乎是不太符合程式，不過既然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不如就順水推舟吧。
“好好好。我們，我們到此為止——”
甘敬陪著笑向各位點頭示意。
“請等一下。”
是林果的聲音。
只聽她起身說道：“我們的作文題目中只說明了字數的下限，並沒有對字數上限進行詳細要求，因為這個原因拒絕審稿，我覺得不太合理。每篇稿件都是作者的心血。反正也只剩最後一篇，大家看看無妨。”
林果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稍微有點緊張，聲音有些發顫，但是講到最後她變得篤定起來。
因為她看到了稿子上的署名。
作者：李帶，筆名：劉慈欣。
“我相信這篇稿子，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她眼神裡的誠懇說服了大家，然而在場還是沒有任何一位老師起身拿過稿子。
林果往前探了探身，把稿子拿到自己面前。
“各位領導，各位老師，下午的時間大家審稿辛苦了。大家可以在最後一篇文章的時間裡，休息一下眼睛，放鬆一下身心，聽我把這篇稿子唸完。這樣可以嗎？”
所有人都不做聲了，兩位領導互相看了看彼此，又齊齊看向林果，點點頭算是默許。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清晰悅耳。
“這篇小說的名字叫做，《鄉村教師》。”
***
「他知道，這最後一課要提前講了。又一陣劇痛從肝部襲來，幾乎使他暈厥過去……村莊靜靜地臥在月光下，像是百年前就沒人似的……天黑後，村裡早早就沒了燈光……但十五一過，村裡的青壯年都外出打工掙生活去了……」
「在這只長荊條和毛蒿的石頭山上，田也只能是這麼東一小塊西一小塊的，別說農機，連牲口都轉不開身，只能憑人力種了。……遇上這樣的旱年，可能種子錢都收不回來呢！……唉，這山裡人的難處，外人哪能知曉呢？」
「燭光中，他看到下面那群娃們的面容時隱時現，像一群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拼命掙脫黑暗的小蟲蟲……娃們和火光，娃們和火光，總是娃們和火光，」
***
林果念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名評委臉上明顯表現出不耐煩神色。
還是那位有痔之人率先拍案而起。
“不，不要再念下去了。像這種鄉土紀實文學，是十多年前的老套路。現在已經不興這個了，《幻想新聲》要求的是新思維、新表達、新體驗，你搞這些老掉牙的東西，誰要看啊！”
他旁邊的另一位評委似乎也受到了感染。
“開頭大量無意義的景物描寫，遲遲不進入主題，你念了將近十分鐘，主角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連個名字都沒有，這叫什麼小說，這不是在瞎寫嗎？”
“關鍵是這跟外星文明也沒有任何關係吧。嚴重跑題，要讓我來判，我肯定不會讓過的。”
“文學是對人性的關懷，不是用賣慘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如果我要看這個的話，我為什麼不去買街邊地攤刊物，那裡面的故事不比這篇文章的作者寫得刺激多了？”
“我看不用浪費時間了。按我開頭說的，直接放棄掉吧！”
評委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起來。
“但是這個故事後面還有很長的內容呀。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我們在讀故事的時候，這種期待感不也是必須的嘛。”
林果停下唸誦的文章，忍不住申辯兩句，但她的文學理論知識顯然沒有專家們豐富。
“期待要的是懸念，要的是伏筆，但是作者一直講什麼村裡的風土人情，這又算是什麼？非虛構紀實作品？拜託，小說不是光把字堆在紙上就夠了的！”
“以為寫了個病入膏肓的鄉村教師，就能引起評委的共鳴？呵，這種投機取巧的作者我見得多了，說他一句心術不正也不為過吧。”
“我說句公道話吧。看得出來，作者想透過劉寶柱、郭翠花、秀秀這些名字，透過重男輕女、喝酒賭博、群居鬥毆這些行徑，來描寫邊遠山區裡的封建迷信和愚昧落後。但是，本文作者卻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場。
顯然來參加新聲杯的學生，必然是生在紅旗下，長在蜜罐中的城市孩子，他們根本沒可能寫好真正的鄉村生活。
我們說人如其文，文如其人，每個人都只能寫出跟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相匹配的文章，私以為這種稿件不是對鄉村的誠懇憐憫，只是城市小資產階級後代的傲慢與戲謔之筆而已。”
“可是在虛構的故事中尋找真實感，這不是——”
林果見到這一邊倒的負面評價，開始手忙腳亂起來。
她堅信李帶的作品不會讓她失望，但是她根本無法反駁專家們的觀點，只有，只有將小說繼續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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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夠了。”
領導中的一位把手中的茶杯頓在桌上，“大家有什麼意見，等到聽完之後再依次發表吧。”
林果向領導點點頭，儘量擠出笑容，繼續念下去。
***
「想到這裡他長出了一口氣，籠罩著家鄉的愚昧和絕望使他窒息……
但娃們還是有指望的……他站起身來繼續走……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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