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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打土豪

倆大的是光鮮俊亮的海軍服, 昨天才洗過,火牆邊烤了一夜,雪白雪白的,跟路邊堆積著的那白雪一樣刺眼睛。

小皮鞋還是聶衛民自己擦的,蹭亮蹭亮,簡直能照見人影子。

三蛋兒沒有海軍服穿,不過他也不必下地,抱到車上就行了。

安娜坐在前面, 肖琛坐在後面抱孩子,開車就往木蘭農場去了。

在將來,這座大農場的旁邊會誕生一家在整個共和國數一數二的棉毛企業,陳麗娜當初談生意的時候也來過,現代化的工廠, 流水線, 跟整個烏瑪依城區已經合為一體。

現在呢, 它還只是戈壁荒灘上的,一小片小小的綠洲而已。

“那個,那個就是我外婆家。”聶衛民耳朵豎的跟兔子似的,一進木蘭農場的大門, 肖琛下車去跟治安員打招呼的時候,他就說:“咱們走左邊那條路,就不會被我外婆碰見了。”

甫一進農場,位置最好的地方,是由漳縣來的搬遷戶們住著。

沙窩子上扔著白生生的饅頭, 門前雞跳狗糟的,看起來並不算太齊整。婦女們嘛,大太陽的天兒,要嘛洗衣服,要嘛坐到一起說閒話,就進門那一瞬間,陳麗娜就聽見黃花菜在哭呢。

“石油基地沒好人,今天大清早兒的,我去找領導,想把我們家大寶從治安所放出來,誰知道凍了半天,基地的門都進不去。”

“憑啥不給你進啊大嫂子,你可是咱們烏瑪依頭號人物。”鄉黨嘛,知道這老太太愛吹噓好面兒,總要把她給捧高高兒的。

老太太就開始拍手了:“說是基地現在查蘇修,治安新政,沒人領就不讓進,我那沒良心的女婿,也不來領我。”

聶衛民豎起耳朵來聽著,就聽老太太又說:“要實在不行,我就得花錢撈人了,打聽了一下,我二女婿說至少要五百塊錢呢。”

“五百塊,那得是多少張錢喲,咱們這輩子,見都沒見過那些錢呢。”

“說實話,我家可不止五百塊,你們這輩子沒見過完的錢海了去了,見過五千,見過一萬嗎,我家就有?我就不信了,我拿著錢我撈不出我的兒子來。”

呵,你聽她說的,就好像孩子們的錢全是她的似的。

這車太顯眼,要給碰見了,陳麗娜倒不怕跟這老太太幹架,但她今天找的,另有其人。

不過,聽見老太太想動用她的五千塊錢去撈自己的兒子孫大寶,陳麗娜還是咬牙冷笑了一聲:老太太,你等我拿到了場長的職位,再來收這筆錢?

刷的一腳油,那邊正在唾沫飛揚的黃花菜才聽個聲音,陳麗娜一腳油已經踩遠了。

陳麗麗和王紅兵的地窩子一直在農場最裡面的十二號生產隊,開車就開了至少二十分鍾。

王紅兵去挖排鹼溝了,陳麗麗一人在家呢,聽見小汽車的聲音就趕出來了。盼星星盼月亮,這真可謂是,才算把親人給盼來了。

因為沙窩子半地上半地下,倒是比地面上還暖和些,中間只生了個小小的簡易爐子,裡面簡直溫暖如春。

把三蛋兒往床上一放,小家夥很好奇的,就去抓王紅兵的算盤了。

那東西圓圓滑滑的,烏溜溜的珠子,倒能叫他玩上半天。

聶衛民兩兄弟在這沙窩子裡,可以算得上是鶴立雞群了。

遷疆戶的孩子們都還小,有幾個跟著小汽車來的,站在外面,好奇的看著那兩個穿著雪白的海軍服的小少年,大的細皮白麵,小的虎頭虎腦,一個文靜一個粗咧,倆人還有點兒拘謹。

陳麗麗沒啥好招待幾個孩子的,陳麗娜從後備廂裡面提出什麼來,她也就直接一拆,現聲給幾個孩子吃了。

家裡其實年貨也豐裕著呢,但孩子們的胃可是無底洞,糖果什麼的,在家一天只能吃一顆,到了親戚家,當然就可以隨量吃了,這是常理嘛。

不過,就在二蛋嘴裡喊著大姨大姨,跑過去想要抓糖的時候,就發現媽媽的眼神變的很陰森。

嗯,就像大姨走了那天,她收拾他的時候一樣。

“姨,我只吃一顆就行了。”二蛋抓了一顆大白兔,眼饞,不忍的望著。

“這是咱們給大姨的東西,她家還要招待客人了,一人拿三顆,就在門前玩,不能跑遠。”

聶衛民頓時一喜,挑了三顆紅蝦酥就說:“謝謝大姨,謝謝小陳同志。不過,我可以拿六顆,因為三蛋兒的,我得替他拿著。”

這個口事心非的傢伙,有時候早熟的叫陳麗娜覺得,他就不是個孩子。

可有時候又天真的,叫她覺得他大概只有五歲的智商。

他還記得自己叫大白兔撥掉兩顆牙的心魔呢,饞大白兔,但堅決不吃。

“走,趕緊跟我搶煤去,咱們農場呀,每天每戶定量三斤煤,這一冬天,我可是受了老凍了,就這,給孫想男送禮的人才能拿到好的,要不送禮,天天死鐵煤子伺候。”

倆姐妹急沖沖的,就跑到大倉庫去搶煤了。

孫轉男的二妹孫想男,高高坐在倉庫的大櫃檯後面,就跟那舊社會的地主老財似的,正在給生產隊的社員們發煤了。

煤拿斤稱,你可以想象那得有多差了。

“庫管,這怕沒有三斤煤吧,就這幾塊,一頓飯也作不熟啊。”

“作不熟了生吃去,難不成農場是你家開的,就你家開的,煤也得省著用啊,下一個。”

陳麗娜擠上前,端過煤簍子就上去了,一伸手,孫想男只瞄了一眼,扔了兩塊鐵疙瘩似的死煤過來。

“孫庫管,你給我這煤,有三斤?”陳麗娜反問。

“有啊,就三斤煤,不行咱們上秤稱一稱?”孫想男站在高高的櫃檯後面,下巴揚了老高:“出去出去下一個,要真嫌棄啊,就別用了,戈壁灘上拾柴燒去。”

好了,陳麗娜提過煤桶子,暫時忍了。

要說這農場倉庫的辦事效率,那可真叫一個慢。領煤就領了整整一個小時,這還沒完了,因為接下來,大家還要領過年的福利。

基地的福利是大魚大肉還有大肥雞,到了農場,那叫一個可憐啊。

“你分到了幾斤細面?”一個知青問另一個,另一個搖了搖頭:“唉,兩斤。”

“兩斤,夠吃一頓餃子了,行了吧,咱們將就將就,今晚搭個火吧。”倆知青一人提著一隻布袋子,就走了。

陳麗娜也是上前去領,兩個人的家庭,居然也只領到兩斤細面,她直接驚呆了:“孫保管,我們一家兩個人了 ,過年就只給發兩斤細面?”

“嗯,因為倉庫裡沒面,就只有老鼠,老鼠你吃不吃?”孫想男說著,拍起了桌子:“這女的哪來的,咋就沒人管管她,趕緊,下一個,忙完了,我還得回家給我的秋娃作飯呢。“

兜起那筐死煤子來,陳麗娜直接就跳起來兜頭,給砸櫃檯上了。

一聲吼,她說:“哄誰了,給的煤是死鐵煤子,只有煙,燃不起火來,再說了,咱們礦區給農場生產隊的戶們,每個月定量是一百五十斤煤,摺合下來,一天得是五斤才對,為啥到了你孫想男這兒就成三斤了我問你?還有,過年,礦區的慣例是給知青一人二十斤細面,三斤清油,為啥到了你這兒,細面只剩二斤,清油一兩都沒了?”

無論知青還是社員,一瞬間全圍過來了,大家面面相覷著:“這,礦區給咱們,一月真是一百五十斤?”

“大家,我這裡有檔案,礦區給農場生產隊的煤炭補貼通知,一戶一天五斤煤,過年福利,二十斤細面,三斤清油,大家要不相信,我就貼在這兒,你們自己看。”

說著,她真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拉過個胖孩子讓舔了點兒口水,啪的一聲,就給貼到倉庫門上了。

“這位同志是?”

“看起來挺年青啊,瞧著像是個知青,但又不是知青的衣服,你們知道她是誰不?”

再看牆上貼的紙,呵,上面還是一份紅頭文件了,知青們是識字兒的,大家於是高聲讀了起來:“細面二十斤,清油三斤,哎,這是真的啊,咱們是不是被孫庫管給坑了?”

孫想男識的字可不多,在這農場裡,可全憑當初孫轉男的運作,才能當倉庫保管。

這不,她一聽也嚇壞了,出來就開始吼:“誰,誰說的,沒這會事兒,煤炭就是三斤。”

“孫工親自簽字的紅頭文件,孫庫管,孫轉男三個字你該不會不認識吧,她是犧牲了的英雄,你卻在這兒苛扣我們的煤和細面,你簡直就是孫工的恥辱。”有個男知青吼著說。

這紅頭文件,簽字的時間恰好是去年過年的時候,而檔案,也正是孫轉男自己簽署的。

陳麗娜在收拾家的時候找到,就順勢給拿到農場來了。

說著,有幾個憤怒的已經衝上去了,圍著孫想男就開始吼:“打死這個貪汙犯,她侮辱了我們的孫工,她不配作倉庫的保管。”

“不,我們應該到礦區去告她,讓礦區的領導知道她是個貪汙犯。畢竟她是礦區任命的,也該由礦區來處置,同志們可不要衝動啊,大家要理智對待,小心有理變了沒理。”在人群中高喊了一聲,陳麗娜挽過陳麗麗的手,就說:“行了姐,咱們不要這兒的細面了,我帶著東西了,回去做給你吃。”

她現在需要作的,是搧風點火,從底層燒一把火,燒到孫家在這農場裡坐不穩,再到礦區,問領導要職位。

至於今天,還是好好兒陪陪姐姐的好。

“媽都好久沒寫過信了,也不知道她和爸咋樣了,我們基地要進個人要層層審批,但老聶那兒還能要到名額,我想讓爸媽也來,你說咋樣?”邊作飯,陳麗娜就邊說。

陳麗麗來的時候,齊思鄉下已經開始鬧革命了。

她們倆算是安全的逃出來了,但陳父陳母,卻是捲到了革命裡頭。

“我哪能不急呢,但這事兒,我也只能心裡急,就全指望你家老聶了。”

“這個你放心,我會催著老聶問齊思鄉要人的。你和姐夫商量好,估計這幾年,爸媽得和你們一起生活。”

“他沒啥說頭,最近可勤快著呢,下地是他,擦桌子掃地也是他,也是你家老聶給他作了榜樣。”嘆了口氣,陳麗麗又說:“難怪你當初只見一面,就一門心思想嫁,妹夫那人啊,真不賴。”

陳麗娜正忙著幫姐做飯呢,轉過身來,就見她悄悄兒的,在三蛋那白丟丟的頰蛋蛋上親了一口。

陳麗麗也二十五六的人呢,到現在還沒孩子呢。

從農場回來,轉眼已是過年。

因為不能拉下生產,過年只放三天假,也就孩子們吃個飽肚,放兩聲炮響,一起玩一玩也就罷了。

聶博釗他們接到中央任務,又要集中安裝一大批的磕頭機,除了大年三十夜回來吃了個晚飯,走了之後就沒回來過。

直到正月初七,年假都該完了,基地的這幫人才算閒了下來。

這時候,大家才開始走親訪友,聚會喝酒。

而基地的習俗是,關係好的一夥人,家屬們今天在這家作飯,男人們就在這家吃,明天家屬們又到那家作飯,男人們又到那家去吃。總之,無比的熱鬧。

聶博釗是工程師,跟別人不一樣,除了匯報工作,一般人也不敢進他的家門,所以,陳麗娜倒是少了一份天天去幫人作飯的差事。

不過,該拉的人情也不能拉下,所以,陳麗娜炸好了油果子,饊子之後,給哈媽媽,王姐,呂芳芳等人也端了一點,當然也是人情還在的意思。

等聶博釗從戈壁灘上回來,好傢伙,七八天的功夫,瘦了一大圈兒,鬍子拉茬,進門的時候把三蛋兒抱起來,孩子還以為是隔壁臭烘烘的哈叔叔,嚇的哇哇大哭。

“我這一回能休息三天,高區長和阿書記已經叫了很多回了,咱們得去烏瑪依,跟他們吃頓飯,不過,我大概犯了個錯誤?”

“啥錯誤?”

“阿書記的家屬是家庭婦女,倒也沒啥,高區長的家屬,可也咱們基地的幹部,衣服肯定不會差,我忘了提醒你,也給自己裁件漂亮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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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的布,全給孩子們衲成衣服了,陳麗娜自已還是來時那件花棉襖,外面套了一件聶博釗的大工裝裁成的包包衫,這個年代嘛,越樸素越好。

“無論是去高區長家還是阿書記家,你放心,我有準備好的衣服呢,不但我有,孩子們也有,是不是呀?二蛋。”

二蛋連忙點頭:“我們是小海軍。”

同樣的衣服,聶衛民的白的還跟山上的落雪似的,他的饒是陳麗娜放在搓衣板上死命的搓,也還是髒兮兮的,洗都洗不乾淨。

“去領導家,還得備些禮,送什麼好呢?”聶博釗轉身四顧著,真不知道家裡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人。

二蛋說:“咱們有大雞腿可以送。”

“送了咱們自己吃啥?”聶衛民不願意了,畢竟他們家的大雞腿,別人想做都做不出來呀。

“還有小麻花,好吃。”

“給人送了,你吃啥?我每天只吃一根,你要吃三根。”一個大方的恨不能把家都搬給別人,另一個卻是小器的恨不能把啥都摟回自己家來。

這倆兄弟的性格,簡直是南轅跟北轍。

“我早準備著好東西呢,你說啥時候走就行了。”陳麗娜說。

聶博釗有點兒不放心:“小陳同志,阿書記和高區長可是領導,比如說咖啡呀,紅酒呀之類的東西,是好東西,你淘來可以,放著咱們自己用,領導跟前可不能拿出來。”她是這基地裡悄悄兒的,最資本主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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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禮,圖的就是個賓主皆歡,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個男作者也混淆了,這裡就定一下,完了我回去修:二妹想男,女婿劉解放是場長,三妹愛男,女婿王富生是礦區人事科的科長。

過年,走親戚,下章小公主就可以喜提場長一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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