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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父子(有新增)

湯陰縣西原是是一片荒地。

說荒地也不準確, 十幾年前,這裡是大片連線的房屋樓宇, 只是一場大火後一切付之一炬,只剩下燒燬後黑魆魆的殘跡, 那場大火葬送了許多人的性命, 湯陰縣人都說這塊地不吉利, 加上地契被官府收了去,後來也沒有人要買這塊地。

於是這片地就這麼一直荒了下去, 變成小孩和乞丐的樂園, 直至如今,仍能不時看到被燒地黢黑的斷磚殘瓦。

然而,幾天前, 盤踞在這裡的乞丐和孩子們被驅逐了出去。

荒地的中心位置,是幾幢尚還儲存著基礎輪廓的房屋,裡外的裝飾都被燒燬了, 磚牆卻還屹立著, 依稀還能看出些往日的影子。

如今,這裡被簡單收拾了一番, 缺漏的院牆被補齊,鋪滿灰塵的地面被清掃,塌陷的房頂用油氈布暫且充作頂棚, 金燦燦的日光傾瀉下來,照在清掃一新的殘破庭院,庭院裡放著一張竹做的輪椅, 輪椅上的人閉著眼。

“這裡是主院。”計都推著輪椅,走到殘破的院牆邊,感慨地摸著黝黑的磚牆,天長日久風化的磚粒混著灰塵便“撲簌簌“地從他指間往下掉。

輪椅上的人一動不動,計都也不以為忤。

他眯著眼繼續悠悠地道:”季家主院,是從你太爺爺那輩兒就開始蓋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大青磚,窯火裡燒上不知多少回,再遇上水火也不怕,你太爺爺說,地基要打得牢,家業才能穩……你太爺爺說的沒錯,季家越來越繁盛,到了你爺爺那輩兒,這院子就擴大了五倍,到你出生時,當年整個湯陰縣,一半兒的田地都姓季。“

輪椅上的人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卻仍舊沒有睜開。

計都依舊不以為忤,只哂笑一聲:“可惜,再牢固的磚牆,也抵不過險惡的人心,無權無勢,再多的財富都不過是個屁!“

他的語氣陡然高亢起來,聲音也變得尖銳,像是摔碎的琉璃與鐵片相摩擦,刺耳地不忍卒聽。

輪椅上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眼形很秀氣,裡頭像一泓清澈的泉水。

跟計都一點也不像。

計都卻笑了出來,低下身,拍了拍他的腦袋,聲帶震動著發出低沉的笑聲:“終於捨得睜眼了?——阿朗。“

阿朗的眼睛顫動了一下,於男人而言顯得有些過分纖長的眼睫微微扇動。

計都久久地看著他的臉,臉上逐漸露出懷念的神色,然後,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他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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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卻一歪頭,恰恰避了過去。

計都動作一滯,氣息都屏住了,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下方,那被單薄春衫遮住的雙腿。

他眸光閃動,片刻之後,低嘆一聲:“你……還在怨我?怨我——打斷了你的腿?”

話聲伴著嘆息聲落下,如重錘落在少年心頭,隨之而來的,是彷彿與雙腿突然泛起的疼痛一起湧過來,短短數日之前的畫面。

那日,他將甄珠扔上馬背,一人面對來襲的三四十人馬,戰到渾身染血力竭,終究還是不敵對方人多勢眾,被捉去了帶到計都面前。

恢復意識時,已經是身在陰暗的地牢,他被一盆鹽水潑醒,任是他再能忍痛,也禁不住發出痛呼。

痛呼還未完全呼出口,便看到地牢飄忽的燭火中,面前如泰山般聳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以及那張他曾經十分熟悉,也曾對他露出溫和,甚至可以說慈祥表情的臉。

計太師,計都。

地牢昏暗的燭火中,計都的臉龐並不能看得真切,阿朗只覺得有簇視線盯著自己,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宛如看著一個死物。

阿朗閉上了眼睛。

在來人出現那一刻,他便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結局,作為背叛者,落在計都手裡,無論遭受怎樣的折磨,其實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與其說懼怕那即將到來的酷刑或者死亡,不如說遺憾終究還是未能陪那個人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只是,他已經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那麼,便是遺憾,也再無任何用處,所以他閉上眼,不看計都,靜靜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那時,計都似乎是冷笑了一聲,只讓手下不停地用鹽水潑在他身上。

他的傷口被鹽水衝的雪白,卻又不斷有鮮紅的血流下來,始終無法停止。

他咬緊了牙,沒有再發出一聲痛呼,鹽水一次次沖刷著他受傷的身體,鮮血湧湧而下,即便混了清澄的鹽水,也在身下堆積了一片血紅的深潭。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鹽水刺激傷口處的痛感也變得麻木。

他幾乎以為,計都給自己的懲罰就是這樣被鹽水活活澆地流盡血而亡。

但終於,計都還是出聲了。

“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別人,所以有恩必報;可我更不喜歡別人欠我,所以——”

他艱難地睜開眼,因為意識渙散,眼前計都的影子都模糊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眼前驟然清晰。

兩道清脆的骨裂聲,伴隨著巨大的疼痛,還有計都的話聲,讓他已經模糊的思緒在那一刻驟然清晰起來。

“當日我救你一條斷腿,今日便取回兩條。”

計都帶著笑聲說道。

阿朗呆呆地往自己的腳踝看去。

兩腳的腳踝處都滲出了鮮血,且迅速地腫脹起來。

因為自小腳踝有疾,治好後,他便下意識地格外注意保護腳踝,打鬥時亦是如此,這次他雖然渾身是傷,兩處腳踝確是一點皮都未破。

然而此刻,那清晰傳來的劇痛不會作假。他的腿,兩條腿……

都斷了。

他呆了一會兒,然後,不知為何,竟然咧嘴,無聲笑了一下。

也好,這樣,就不相欠了。

畢竟,他也不喜歡欠人啊。

他模糊地想著,那嘴角的笑便越來越大,被鹽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的臉上露出兩個清晰的酒窩,加之挺鼻修眉,那刀痕猶在的臉,竟然顯出幾分秀美來。

然而這秀美和這笑,卻似乎刺激到了計都。

他皺著眉,目光從少年的眉眼掠到那酒窩,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他狠狠地皺了皺眉,旋即拿起了一旁被燒的通紅的烙鐵。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有恩我雙倍報,有仇,可不是雙倍就能還回來的。”他低聲說著,便冷笑著,將那烙鐵狠狠按在了少年胸口。

身上發出布料和皮肉的燒焦味兒,然後那本就因為打鬥而破爛的胸前布料簌簌化灰而落,殘破的布料墜下更多,露出他大半個佈滿傷口的□□胸膛,和剛剛烙上的那一塊紅印。

而計都一聲令下,便有人又將加了許多粗鹽的鹽水對準他胸口潑上來,潑的他胸前的衣服徹底裂開來,潑地他被烙紅的胸口恍如滾油炸過又被針扎,潑地他恨不得立時死過去。

再怎樣強健的身體,也禁不住這樣一再的折磨,他再也撐不住,意識跌入昏沉的夢境。

失去意識前,卻見身前男人的神色似乎大變,死死地,不敢置信似的,盯著他衣衫大敞的上身。

盯什麼呢?

他茫茫然地想著。

他又不是女人,□□的上身有什麼好看的,只有傷口,烙印,哦,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胎記。

胸下與腰腹之間,幾點細小黑痣,一勾褐色彎月,恰似朗朗夜空之下群星擁朗月,有次夏天在院子裡沖澡,被姐姐瞧見了,還稀奇了好一會兒,誇他的胎記會長。

想起那場景,即便意識已經模糊,他臉上的笑容仍是愈加燦爛,兩頰的酒窩也像兩枚小月亮一樣,搖曳著伴著他沉入夢裡。

入夢之前,是計都那看著他,愈加瘋狂而不敢置信的臉。

再醒來,世界卻已天翻地覆,讓他恍然以為還在夢裡。

迴轉眼前,計都看著他,臉色變得懷念起來。

“……怎麼就沒想起來呢。“他伸手,按住阿朗的眉眼,喃喃著,”這眉眼,這臉型,這酒窩,活脫脫……就是你娘的樣子啊。“

阿朗木然地任他打量。

是啊,娘,爹孃。

再醒來,他居然有了爹又有了娘。

雖然娘已早死,爹是個絕然想不到的人。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計都低頭仔細地看著,重複地喃喃著。

計都的目光從阿朗的眉眼又下移到他的臉頰。

那縱橫交錯的刀疤遍佈臉頰,彷彿一條條醜陋的蜈蚣趴在少年的臉上,也讓人忽略了他原本清秀的長相。

若不是這些傷疤,他也不會遲遲沒有認出自己的親骨肉。

於是計都的表情便漸漸激動起來。

“都是那些賊人,害得我們父子好苦!“他按著那傷疤,眼裡湧出怒火,手下不禁用了力,按地阿朗的臉頰有些發疼。

但阿朗沒有掙扎,只是微微皺了下眉。

良久,眼裡的怒火漸熄,計都又笑起來,“不過,那些害你的賊人都已被為父收拾了,殺人的,放火的,遞刀的……當年害咱們父子一家的賊人,為父已統統讓他們付出了代價。”

他低下頭,臉上露出足可成為慈祥的笑容,對著阿朗道:“你高興嗎?阿朗。”

他的眼睛閃著光,像是等待誇獎的小孩子,定定地看著阿朗。

阿朗木然的眼珠動了動,良久,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輕輕點了點頭。

計都立刻高興起來。

“哈哈哈……”他痛快地大笑起來,拍著少年相對瘦弱的肩膀,“不愧是爹的好兒子!”

他的力氣很大,激動之下,手勁兒就更大,阿朗的肩膀被拍得更加痠痛了。

然而他依舊不說話,只是看著男人張狂大笑的樣子。

一會兒,計都終於停下笑來,推著輪椅,帶著阿朗逛遍了殘破的季家大院,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著季家當年的繁華勝景,以及他小時候的趣事。

季家的勝景他是一概記不得了,然而小時候的趣事,卻漸漸與模糊的記憶一一重合。

“……你娘是讀書人家的女兒,當年你爺爺跟我選了她,就是看中她讀書人家出身,知書達理的,可也太過知書達理了,跟咱們季家的門風不符……你才一丁點兒大,就拘著你背那些詩啊文啊的,滿口的之乎者也,我要教你功夫,她還說小孩子太小不能練武,會傷了身子,嘁……“

記憶裡,似乎的確有聲音溫柔的女子一句一句地教他背詩,似乎也有個聲音粗豪的男人,喜歡把他架在頭頂,偷偷教他練武。

“……這口井還在啊,你三歲那年夏天,貪涼往井邊爬,差點掉進井裡,嚇得你娘抱著你哭了好幾天,還記得不?後來還是我想法子把你娘給逗樂了,不然她非得唸叨到你耳朵生繭……“

被填滿了垃圾雜物的八角井,井沿上依稀還能分辨出當初打磨出的光滑模樣,阿朗看過去,彷彿還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調皮地爬上井沿,小身子都往井裡探了一半,然後被發現的家人飛快地救下,之後婦人驚嚇的哭聲在耳邊久久縈繞著……

“還有這裡,當年……“

計都推著輪椅,臉上帶笑,沒走幾步就停下,跟他講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有些他還能記起,有些卻全然不記得。

直到走到據說是曾經他“喪命“的地方。

“就是這裡,以前這裡是一片小花園,出事兒之前,你娘最喜歡待在這裡做針線,你就在旁邊背書……“計都指著眼前的一片空地,一直雀躍的眼神有些沉寂下來,“後來我審訊那些賊人,他們說,就是在這裡殺了你們母子。”

“當年我回來時,這裡已經被洗劫一空,連被燒燬的屍體都被扔到城外亂葬崗,屍體上的但凡有點值錢的、沒被燒燬的,也都被人撿走了……我翻遍了亂葬崗,也只找到幾具屍體,有一具像是你娘,還有一個小孩子的,我就當做了你……”

阿朗也看向那片空地,腦海中的記憶空前的清晰起來。

他張了張口,聲音有些乾澀。

“她……把我推開了。“

其實他早已記不得當時的具體情形,模糊的記憶裡只隱約有孩童聲嘶力竭的哭喊,女人絕望的叮囑,臉上徹骨的痛,還有漫天的大火……

是怎麼逃過一劫的呢?

那樣的緊急關頭,除了女主人的安排便沒有別的可能了吧,只是他到底沒有完全逃過,臉上留下了永遠難以痊癒的疤痕,而且,也沒有等到父親的回來,反而從此如野狗一般流浪。

直到現在。

阿朗抬起頭,看著身前的男人。

計都此時臉上的表情有些傷感。

“當時我該再找找的,不該那麼早就認定你們都死了,只是我也沒想到,沒想到賊老天竟還沒徹底絕我,還給我留下一條路……”

然而,傷感也僅僅出現了一瞬。

很快,他便重新振作起來,眼睛閃亮地看向阿朗。

“阿朗,你恨爹麼?恨爹當年那麼輕易就認定你死了,沒有再找你,才害得你之後受了那麼多苦麼?”

“還是——”他的目光看向阿朗垂在輪椅上的雙腿,“你恨我……”

“不。”

輕微卻堅定的聲音,瞬間打斷了他的話。

阿朗握住手,將雙腿往毯子下縮了縮,輕聲道:“我不恨你。”

於是計都笑起來,笑聲息後,他澀著嗓子,忽然開口:“那,叫我一聲爹可好?”

阿朗抬頭,正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於他截然不同的銳利鷹眼,此時正近乎渴求般地看著他。

他心下忽然一軟,握緊的雙手微微鬆開。

他開口:“爹……”

計都一愣,旋即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替換晚了抱歉,太久沒碼字手好生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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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真的……不會坑,我不坑文的……就是實在太卡了……抱歉。

修改新增了兩千字,之前一直覺得寫的不好,沒有把想寫的寫出來,大概這也是卡文的一個原因……所以先修改一下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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