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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謫仙羅剎

走到門簷下,甄珠收了傘,撫了撫被狂風吹地有些亂的鬢髮。

方朝清的目光不由隨她的手遊移著。

記得初見時這雙手白嫩圓潤,指根處還有一個個小渦,如今這手依舊白嫩,但卻纖細了許多,手指根根如玉,卻又不顯枯瘦,正是骨肉勻停,恰到好處。

甄珠收了傘,正想著要不要讓人進門說話,方朝清拱手作了一揖,說明來意。

“……上次買了畫的客人十分滿意,這次又特來催問可有新作,如上次那樣的,他再要十幅,若是套圖,價格還可以更高些。原本……方某不欲打擾姑娘,只是這客人有些來歷,催地緊迫,方某無奈,冒昧登門,請甄姑娘見諒。”

他面上帶著無奈和愧疚,又朝甄珠作揖。

甄珠笑:“這算什麼,方老闆不必客氣,這單子我接了。”

她語調輕快,珠玉相擊般清脆。

方朝清眸光閃動,又作了一揖:“那便勞煩姑娘了。”

兩人便約定了交畫的時間和方式,甄珠不甚真心地請他進門喝口茶,方朝清笑笑告了辭。

阿朗在一旁全程聽了兩人對話,結合之前的事,便猜到那書鋪老闆是向甄珠買畫來了,之前突然多出的銀子,應該是甄珠賣畫得來的,便問道:“這些天不是畫了很多畫?挑一些給他不就行了。我覺得那些畫地也很好。”

甄珠失笑,低頭用兩隻手揉阿朗的臉頰,感覺到那瘦削的臉頰上有一些肉,才滿意地鬆開。

“傻孩子,畫跟畫可不一樣呀。”

悅心堂。

留守書鋪的夥計每隔片刻便要到門口望望,待到終於望到東家的人影,差點都喜極而泣了,等方朝清走近,趕緊迎了方朝清進來,小聲急促地道:“東家您可來了,那位大爺來了,正在內室等著呢!”

方朝清揮揮手,沒說話,從前面的鋪子穿過,直接進了內室。

內室是一間收拾地十分清雅的書房,擺放的都是方朝清的個人收藏,沒什麼名貴的物事,但俱是清雅簡樸的風格,讓人看著舒服悅目。

然此時書房正中的圈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了個男人,一身錦綢袍帶,鷹眼勾鼻,眉間帶煞,身形魁梧地令那圈椅都顯得窄小/逼仄。

男人身旁,還站了兩個穿勁裝,佩腰刀的漢子,往那一站,便襯得方朝清這文弱書生如小雞仔一般孱弱。

坐著的男人撥弄這手上的玉扳指,神色間已是十分不耐煩。

方朝清一進來就告罪:“讓計大當家的久等了,朝清方才已專程去催促畫師,畫師允了半月內便可交付新圖,屆時朝清立刻給大當家的送去,不知可好?”

那計大當家的濃眉一挑,哼了一聲,也不知什麼意思。

方朝清心裡正暗暗揣摩著,便聽他又道:“你姓方,是南陽方家的?方公良是你什麼人?”

方朝清心頭一震,面上不顯:“計大當家明眼,方公正是朝清祖父。”

便聽那計大當家“嘖”了聲:“方公良的親孫子竟窩在這兒,開著這麼個破鋪子。你那些兄弟,便是旁系的,一個個在京城裡也都人模人樣的。”

方朝清面露苦笑:“朝清無能,比不得兄弟們能幹。”

計大當家諷刺地一笑,也沒再多說,只道:“我在洛城待不了幾日,半月後你派人將畫送到金谷園,自有人與你交接。”

說罷,他起身離去,袍袖帶起的風將案上攤開的書都翻動了幾頁。

送走這尊煞神,悅心堂的兩個夥計都松了一口氣,一個抹著汗問方朝清:“東家,這位什麼來頭,好大的排場,府衙的大老爺都不敢慢待他。”

方朝清將案上的書翻回原來的頁碼,又夾了支書箋做標記,合上後放回書架。

聽夥計問,也不抬頭,只道:“不用管他什麼來頭,只需知道不要招惹他便是。”

送走那計大當家,時候也到了日暮,悅心堂關門,兩個夥計各自回家,方朝清則撐了傘,一步步往銅駝坊東邊的上林坊走去。

上林坊臨著洛水的地方,有一所端正古樸的大宅,門環銅漆雖舊,氣勢卻仍在那裡,想來初建時也是十分氣派的。門上掛著“方宅”的匾額,黑底金漆的大字風骨凜然,下方有小字印章,小字是“方氏公良”四字,正是方朝清祖父的名諱。

進了門,一個閒磕瓜子的婆子見他,扭著身子迎上來:“老爺怎麼才回來?夫人都等您好一會兒了,廚房裡專程給您煲著湯,您再晚回來會兒,湯若涼了,可不辜負了夫人的心意?”

方朝清面上淡淡的:“夫人今日身子可好?”

婆子笑道:“好、好,晌午吃了半碗飯呢!”

方朝清笑笑,也不再理婆子,直往主院而去。

方宅是他祖父方朝清在洛城為官時修建,距今已經三十多年,雖然當初建地氣派,但到底年日久了,又沒有人仔細打理修葺,看著便有些荒涼破敗,方家那些人也不將這處破宅子放在心上,將他打發來洛城後,除了給了他一個入不敷出的悅心堂,便是這處看著氣派實則破敗的宅子。

雖然破敗,地方卻大,從大門到主院,方朝清足足走了半炷香時間。

當然,他走地也慢。

然而再慢,這點兒路也一會兒便走完了。到了主院,眼前風景又驀地一變。

方宅太大,整個修葺要花不少銀子,若只修個主院,花費自然少許多,因此方朝清的夫人崔氏便拿了嫁妝銀子,把整個主院翻修了一翻。翻修過後,別處雖還荒涼,這主院卻花紅柳綠,軒敞明淨。

進了屋,擺設更是富麗。

門前掛的水精簾,案頭燒的龍腦香,黃花梨的桌椅床凳俱是一套,桌上擺的茶盞都是官窯燒造,甚至還有些打著皇室內造的標記。這些東西,俱是出自崔氏的嫁妝,方朝清當時赤條條地被趕出方家,除了這宅子和悅心堂,是一點私財都沒有的。

方朝清進屋時,崔氏正半臥在床頭,一個丫頭躬身低聲勸她再吃些飯。

崔氏推拒:“別,都拿走,拿走,我不吃,再吃該長胖了。”

方朝清進去,讓丫頭退下。

崔氏一見他,登時歡喜地叫了出來:“夫君!”

時令近夏,天氣已有些熱,但崔氏卻還蓋著春日的被子,身上也穿著厚厚的綢衣,然衣服再厚,也蓋不住衣服下瘦骨伶仃的身軀,尤其外露的脖子處,青筋條條綻起,膚色又暗沉顯黑,便如一截枯木般。

而枯木上的臉,乍看之下,更是有些嚇人。

窄長枯瘦的臉如驢臉一般,上面兩條精心描畫的眉,眉下卻是兩隻綠豆般的眼睛,鼻子處幾乎沒什麼起伏,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凹進去,鼻子下面,兩瓣嘴唇卻高高撅起,又向兩邊裂開分成四瓣,如兔子一般,竟是天生兔唇。

她很瘦,因為瘦,五官便更加突出,也更加嚇人。

方朝清走上前,坐在床邊的矮凳上。

他那張面白如玉翩翩公子的臉與崔氏的臉在一起,便如同謫仙伴羅剎。

“珍娘,再用些吧,你太瘦了。”方朝清端起一碗白粥勸道。

聞言,崔珍娘不禁心頭一甜,猶豫地看向那粥,小心地問道:“清郎,我真的瘦麼?”

方朝清點頭。

崔珍娘這才放心,展顏一笑,乖乖點頭道:“好,我吃。”

卻不知她那一笑,令她羅剎般的臉更加醜陋。

方朝清彷彿看不見一般,拿起瓷勺,舀了粥喂她。

崔珍娘甜甜笑著,就著勺子吃下了粥。

只是,粥還未嚥下,她眉頭忽然痛苦地一蹙,旋即“嘔”地一聲,一大堆穢物從口中嘔了出來,盡皆嘔到方朝清手臂和端著的粥碗中。

一股酸臭味兒在屋中蔓延開來。

方朝清只覺得眼前發暈,沾滿了穢物的手輕輕顫抖。

崔珍娘看著方朝清的手,嚇傻了一般,然後痛哭起來:“清郎、清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也不知怎麼……清郎,對不起、對不起……”

她嘴角的穢物還未擦去,這麼一哭,鼻涕眼淚也都流出來,面貌更是難以卒睹。

方朝清強忍著不看那穢物,胸口卻實在忍不住翻滾起來,他顫抖著放下粥碗,竭力穩住聲線,安撫她道:“無事,不要怕,下次吃不下了跟我說便是,千萬不要逼自己。”

崔珍娘哭著不住點頭:“好,清郎,我聽你的,都聽你的。”

方朝清站起身,腳底卻覺得有些發軟,他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日再讓大夫來看看吧,讓大夫給你開些開胃消化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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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便腳底有些浮地走了出去。

崔珍娘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出了門,待不見了他背影,忽地狠狠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這麼不爭氣!”

扇完了,又趴在床上繼續嚎啕大哭起來。

方朝清出了門,便讓下人趕緊燒水,水燒地慢,他等不及,直接便用涼水洗了起來,沖洗那穢物時,他終究沒忍住,低頭乾嘔了幾聲,卻什麼都沒嘔出來,只覺得有什麼髒穢的東西還梗在胸口喉頭,讓他難受極了。

冷水洗了一遍,熱水終於燒好,他又用熱水復洗了一遍,不僅手臂,身體其餘各處也都用絲瓜瓤子用力地搓,直到搓地白皙的身上都泛起條條紅痕。

洗好後,他腳步輕飄地回了自己睡房。

這個睡房離崔珍娘住的正房不遠,屋子不如正房寬敞明亮,但屋內佈置俱是按他的喜好來,窗明几淨,簡樸文雅,牆邊立著大大的書架,案上沒有一點多餘的陳設,從門簷到牆角都乾淨地光可鑑人。

進了自己房間,方朝清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往常這時他都要看會兒書的,只是現在,他完全無心看書,換上中衣便躺在床上,將薄被整整齊齊地拉至胸口的位置,雙手在胸前合攏,閉上眼睛。

許是太過疲累,他很快陷入夢鄉。

夢裡出現一條飄著濛濛煙雨的小巷,他站在屋簷下,忽見巷口走來一人影,撐著油紙傘,穿著藍印花布的衣裙,傘下的人眉目宛然,一雙眼睛俏生生地看過來,將他定在原地。

一轉眼,場景又變,卻是他正在看一幅畫。

畫上背景是一處園林,正中一株石榴樹花開如火,石榴樹下襬著一張軟塌,榻上一男一女正做著那敦倫之事,男人背對著畫面,只看到身材修長有力,女人卻正對著他,細膩如雪的脖頸和軟嫩的胸脯都纖毫畢現,身下與那男人緊緊相連,臉上兩頰飛紅,一雙妙目望著畫外的他。

他羞地耳朵都紅了,卻忽見那女人的眉目變化起來。

柳葉眉,桃花眼,櫻唇瑤鼻,芙蓉玉面,正是那煙雨小巷裡的傘下佳人。

他悚然一驚,忽然那臉又一變,變成綠豆眼、凹陷的鼻、裂成四瓣的嘴。

這張臉朝他哭著,嘴角還沾著穢物。

方朝清猛然驚醒。

漆黑的夜裡,牆角促織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