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一點也不想要這“獨寵”的名頭, 但這並不是她能夠掌控的。
好在,這個困擾很快便不存在了。
在洛城停留了將近兩月之久, 計太師終於為小皇帝“遴選”夠了美人,要返京了。
甄珠自然要同行。
出發那日, 金谷園外面排起了浩浩蕩蕩數條長龍, 除了騎馬的計太師的護衛, 便是坐在馬車裡的、無數金谷園的美人們。
金谷園的美人幾乎為之一空,甄珠熟悉的金珠、雙雙等幾個女孩子也都在進京隨行之列, 還有更多她不認識的, 或是以太師府丫鬟姬妾的身份,或是作為被送入宮的美人,這一去, 前途未卜。
女孩子們大多是好幾人擠一輛馬車,而甄珠作為畫師,獲得了一人一輛馬車的待遇, 且她的馬車緊跟在計都的馬車之後。
隊伍出城後, 在城外的十里亭處便被迫停了下來。
十里亭是洛城外官道旁的送別之處。
這兩個月,無數女孩兒自入了金谷園, 父母親長便再也不能得見,此時得知太師的隊伍要帶著遴選的美人出城入京,便紛紛聚集在十里亭, 期望著能在此最後看女兒一眼。
這長亭相送的情節顯然不在隊伍的計劃之內,隊伍因為洶湧的人潮而暫時停頓了一下,但旋即隊伍最前方便傳來一陣厲聲呵斥。
“速速讓開, 誤了太師大人的行程,豈是你們擔當得了的!”
“大人,求求您讓我再看女兒一眼吧!”
甄珠掀開簾子,便看到隊伍最前方領頭的黑衣侍衛首領正大聲與身前的人交涉著,而他的前面,是烏泱泱一堆身著各異,但從衣衫看來普遍較為窮困的中老年男女。
他們面帶懇求和哀慼之色,有人在求那首領,有人在急切地探頭向後面的馬車上望。
甄珠又往後看,便看到後面馬車裡許多女孩子也掀開簾子,把頭探出來,甚至還有的已經跳出馬車,然後便立即被黑衣侍衛們制住,被威嚇著不許亂動,卻還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往前衝,口中不停地喚著爹孃。
前方那送行的人群中也立即傳來“阿女”、“么妹”以及各種女孩子的小名。
最前方,那黑衣侍衛首領聲音更大地厲聲喝了一聲,然而身前送別的人群卻依舊紋絲不動,甚至因為有人看到了自己的女兒,開始激動地拼命想要衝進來。
甄珠馬車的前方,忽然傳出一道粗豪而響亮的聲音,哪怕此時人喊馬嘶,也清楚地傳遍隊伍的前半段。
“計玄,還不開路。”
是計太師的聲音。
這聲音冷冷的,還帶著一絲不耐煩。
而他這聲音剛起,隊伍最前方那黑衣侍衛首領,被叫做計玄的,便急忙回頭望。
計太師話聲一落,那計玄的面上便一冷,腰間挎刀倏然拔出,雪亮的刀刃在日光下陡然放出刺眼的反光。
前方送別的人群還未反應過來,計玄的刀便已經揚起。
“且慢!!!”
甄珠急聲叫道,聲音有些尖利,不復平日的柔和。
前方,計玄揚起的刀陡然一頓,回頭望過來。
見那刀停下,甄珠松了一口氣,知道誰才是主事的,因此也不再看那侍衛頭領,只下了車,走到前面計太師的馬車旁。
而計太師,赫然也正掀了簾子,往外看來,正對上甄珠的目光。
甄珠沉了沉氣,微微屈身福了一禮,喚道:“大人。”
計太師面上沒有笑也沒有怒,只是似乎有些意外:“剛才,是你喊的?”他問道。
甄珠點頭,“是,大人。”
“理由?”
甄珠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思緒,才擺出一副擔憂的模樣道:“大人,遠路出行,還是不要見血光為好,我娘曾告訴我,出門見血,是不祥的兆頭。”
計太師陡然笑了,不過卻是嗤笑。
“還當你長膽子了,沒想到卻還淨是些婦人的愚見。”他突然一把扯開胸前鬆鬆垮垮的衣裳,露出整個精壯的上身,以及那遍佈胸前背後,層層疊疊的大小傷疤。
“爺是會信那些玩意兒的人?”他嗤笑著反問。
“爺要是信,這會兒還不知道窩在哪個犄角旮旯的地兒,鼠狗一般地過日子呢!”
甄珠被他身上的傷疤震了一下,但很快便又回過神,鎮定地道。
“大人,見血不吉利,這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這些美人是要送去皇宮的,說不準會出什麼貴人,她們是大人替陛下遴選的,將來若是成了貴人,甚至……登了後位,也會念及大人的恩情,這本是美事一樁,又何苦為了區區送別的小事,傷了大家的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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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段,甄珠頓了頓,頭顱微低,又道:
“畢竟……父母親情,乃人之常情,是割捨不斷的。”
雖然她有些不能理解,既然這些來送別的父母深愛女兒,又怎麼會忍心將女兒送入深宮。但就像採菱的事一樣,在採菱之前她也沒想過會有女孩子自願進入深宮,世間諸多苦,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她不瞭解,便無權過多置喙。
起碼眼前所見的,不過是一群普通的為女兒送別的父母,和渴望再見父母一面的女兒。
雙親尚在,且還有機會相見,這是多幸福的事。
她已經無法實現的夢,卻也希望別人能夠實現。
她話聲落下,便聽計太師又輕笑了一聲。
這笑聲似乎不再是嘲笑她的迷信愚昧,卻有種滿不在乎、睥睨一切的感覺。
“貴人?且不說能不能成,便是成了貴人、成了皇后——又如何?”他不屑地道,聲音不大,幾乎只有甄珠和馬車裡的人能夠聽到,然而語氣卻異常堅定自信。
甄珠愣了下,心下嘆了一口氣。
還是說不動麼。
“不過,你說得也對。”計太師卻忽然又道。
“父母親情……確是割捨不斷啊。”他望著前方那些面容悲慼的女孩子們的父母,話聲裡有些感慨。
“既如此,今兒爺也做次好人。”
甄珠一愣,卻已聽他朗聲朝前面道:“玄兒,原地修整一刻鍾!”
這次,他叫出的稱呼赫然從“計玄”變成“玄兒”。
而甄珠也是這時才發覺,那侍衛頭領竟然也是姓計的。平日裡沒聽說計太師有兒子啊,難道是侄兒之類?
似乎是發現了她疑惑的目光,計太師竟解釋了一句:
“你沒見過玄兒吧?玄兒是爺的義子,爺還有七個義子,個個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改日我喊來讓你一塊兒見見。”
他輕鬆地道,那語氣,竟讓甄珠恍然覺得他像是在把兒子們介紹給他們的後孃似的。
不,我並不想見。
因為這詭異的感覺,甄珠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句。
而前方,計太師話聲一落,那計玄便身形一顫,旋即立刻將原地修整的命令下達,並且心領神會這命令的言外之意,讓黑衣侍衛們不再阻攔送別的人群。
人群中陡然爆發出一陣歡呼,交雜著對計太師的感恩戴德聲,以及壓抑之後陡然爆發的哭泣聲。
甄珠又向計太師福了一禮,在這吵雜的聲浪中,慢慢走回到自己的馬車前。
她的面前,也即是隊伍的後方許多馬車裡,許多女孩子急急忙忙、臉帶淚痕和笑容地跑出來,卻也有許多馬車,車簾紋風不動。
有人有父母相送,自然也有人無人相送。
她身後的一輛馬車裡,車簾掀起,車裡的人卻一動不動。豔麗的臉,清冷的神情,正是好些天未見的金珠。
看到她走過來,金珠目光漂浮似的落在她臉上,聲音又輕又飄。
“我還從未見過,大人為誰的話更改主意。”她豔麗的臉上笑容也有些飄忽。“你在大人的心中,果然是不一樣的啊……”
她似陳述似嘆息地說,然後未等甄珠回話,簾子便落了下來,那張豔麗又清冷的面容倏忽隱沒不見。
甄珠愣了下,無奈地搖搖頭。
她走到自己的馬車前,卻沒有急著上車。
明知不可能,卻又好像心有期待似的,她的目光在那來送行的人中漫無目的似地掃過。
目所見處,自然是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這許多人,沒有一人為她送行。
她笑笑,也不再看,抬腳屈身上了馬車。
一刻鍾後,任離別的人再如何不捨,隊伍依舊一刻不停地開拔啟程,漫天的離別哭聲中,甄珠掀開轎簾,最後望了一眼洛城。
兩年前她來時,這座城市無一人相迎。
兩年後她走時,依舊無一人相送。
雖然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但,還是有些失落啊。
***
悅心堂。
方朝清在倒酒。
八年前那件事後,他便幾乎再也沒有喝過酒,唯一的一次,便是成親時的交杯酒。
如今是第二次。
雛鴨色的新酒緩緩倒入酒杯,未幾便斟滿,酒香在內室滿溢出來,還未入喉,便覺得嗆口燒喉。
他舉起酒杯,在空中停了一瞬,然後——一口飲盡。
酒液入喉,果然如預想般辛辣,那睽違已久的嗆口味道,叫他瞬間辣出淚來。
他閉上眼,不叫那淚水流出來,卻舉起手中的空杯。
正對著城外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我為什麼要作死地寫“有名有姓的男人都喜歡女主”?
搞得我現在寫個男龍套還得絞盡腦汁想著怎麼不叫他名字還不影響表達 =口=
在用小伍小李崔大等成功繞過一堆男龍套後,終於有個繞不過的了……
太師的義子總不能也叫計大吧!
於是……計玄就這麼誕生了。
其實上面就是為了說……不要誤會,計玄不是新地圖的正菜╮( ̄▽ ̄)╭
ps,關於更新慢更新晚……請原諒一下吧……現在在老家,沒電腦,手機一指禪碼字,三千字要碼差不多五個小時,我都快瘋了……原本準備雙十一再買新筆記本的,沒辦法了,明天就去買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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