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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 119 章

沒有一人跟著,劉協漫無目的的走著, 錦袍被殘陽灑了一身血色。沒有繁重的華服的束縛, 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日光的溫度。這種在黑夜前苟延殘喘的夕陽,即便仍舊璀璨耀眼, 卻沒有任何的暖意, 正如他所

在的漢宮,即便再雄偉氣派, 也不過是徒有其表。

剛才,他騙了伏壽,騙了他本以為在這世上唯一不會欺騙的人。

一個時辰前, 荀??腖?氖誑危?駁萌允親笫洗呵? 卻不再是魯隱公之弒,而是鄭莊公伐弟。

莊公為釣者,叔段為魚。

曹操為釣者,漢帝為魚。

“鄭公好謀,然以叔段之德之才, 若非鄭公防於未然, 鄭國必將更因二子之爭生靈塗炭。最後, 縱使叔段以不弟之道成為鄭國國君, 臣冒昧問陛下:若一位君主,做不到匡扶社稷,做不到平定天下,做不到護佑蒼生。上不得天意, 下無聞民聲,縱權力在手,普天之下,莫敢不從,他還算是一位帝王嗎?”

他回答了荀??裁矗克?丫?遣黃鵠戳恕k?患塹茫?譎??低暾舛位爸?螅?撬?氯蟮捻?又械撓?鏤從鐧奶嶁延氬蝗獺?br>

那一刻,他徹骨冰涼。他知道,伏壽與伏完所有的謀劃,都已經暴露了。

不知處於何方的鄭公,正等著叔段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而後以此為藉口,將叔段一網打盡。處於夾縫之中的荀芨?跣?鬧揮姓餛?鐧奶崾荊?約吧砦?甲傭躍?魑奚?娜擺傘?br>

劉協真的怕了。他不是怕丟了這條早該交出去的性命,而是怕再讓他深愛的人為他而死。他不甘心,不甘心讓綿延百年的漢祚亡於他之手;可他終於同樣不忍心,不忍心再讓其他人為他而流血。

所以他只能透過這樣的方式,祈禱曹操會看在一切尚未發生的面子上,放過伏家。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當個皇帝……”

行至無人處,他靠著冰冷的宮牆,嘲諷的自言自語道。

當初董卓廢了兄長,選擇了他,雖然痛恨董卓的殘暴,但被新立為皇帝的他卻同樣認為,比起溫柔到近乎懦弱的兄長,他更適合成為一位帝王,復興漢室。可現在,他卻和兄長一樣,開始心軟,開始不忍再失去任何已經得到的東西。

可世間的殘酷就是,如果想要得到一物,必須要捨棄另一仍舊深愛之物。兩難割捨,當斷不斷,便是英雄豪傑所嘲的婦人之仁。

“陛下?”

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似水出谷,清澈動聽。劉協連忙收起面上的彷徨,抬頭望去,落入眼中的是一身著淡粉色襦裙的少女。她生的極為美貌,一雙鳳眸與曹操有幾分相似,卻並不讓人覺得威嚴,反而十分狡黠靈動。見到劉協望過來,她才想起自己的失禮,連忙彎下膝給劉協行禮。

劉協與她在伏後的宮中見過幾次,認得她是曹操的女兒曹節。

“不必多禮。”劉協儘量放柔聲音來掩蓋住內心的波瀾,“你是進宮來見阿壽的嗎?朕剛從她宮中出來,她身體突然不適,太醫讓她好好休養。可能近期你都見不到她了。”

曹節莞爾一笑,禮數周道的回答道:“啟稟陛下,臣女並非來拜會皇后殿下。只是昨日離?m時,不小心落了些東西,所以稟報了皇后殿下。在得到殿下允許後,今日來宮中取,不會叨擾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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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狡黠的眸子好奇而又謹慎的打量了劉協幾眼,

“恕臣女冒昧,陛下可是有心事?若是不嫌臣女見識淺薄,或許陛下可以說給臣女聽。”又停了幾秒,她道,“臣女不會告訴任何人,請陛下放心。”

可即便曹節聲音再真誠,單單因為她姓“曹”這一點,劉協就不可能對她敞開心扉。但若平心而論,因為這一次事件,劉協對曹節的印象也沒有對其他曹家人那麼惡劣。

心中微動,他不禁開口:“朕確有一惑,想請教曹小姐。那日小姐與令姐談話時,為何要堅持那茶葉是你親自派人尋來的。”話一出口,他又意識到什麼,附道,“朕並非有意偷聽你們姐妹的交談。只是那日令姐入宮,朕剛好去中宮與皇后有要事相商。在路過花園時,偶爾聽到了一二。”

“陛下說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談‘偷聽’二字。”曹節溫聲回答道。她的神情依舊那般真誠,以至於劉協再以惡意揣度也難以將她的話當作諷刺,“說來慚愧,當臣女知曉家中幼弟因為臣女送回府的茶葉身染重疾時,霎時六神無主,不知所措。那一刻,臣女只想到,是臣女之過才害得幼弟蒙受病疾折磨,所以笨嘴拙腮,只知道說那茶葉是臣女的,全然沒有想到其他人。”

劉協沒有說話。他在暗暗衡量曹節話的可信度。

“臣女自小就不及家中兄弟聰慧,在家姐第二次問臣女時,臣女才想起來這茶葉是皇后殿下派人送來的。”說到這裡,曹節輕笑了聲,小女兒家般的清脆與可愛,彷彿是在為自己的記性差而不好意思,“可當時臣女又想到,既然之前臣女已經和家姐說過這茶葉與旁人無關,此刻又何必改口呢?”

她微垂了些頭,一縷青絲由身後滑至身前:“臣女僅是一個小女子,既沒有班大家的淵博,更不及皇后殿下胸懷天下,所以臣女不知皇后殿下此舉究竟為何。但有一點臣女知道,如果家姐知曉這茶葉與皇后殿下有關,怕又會引起一場紛爭。

可我,不喜歡紛爭。”

所以,她明知道曹丕已經很可能已經猜到了這茶葉與伏後或者劉協有關,還是一口咬定茶葉的源頭僅僅是她一人。曹衝已經無事,只要她不改口,這件事便會止在她這裡。伏後沒有機會將計劃繼續推進,曹丕也沒有機會藉此發難,威逼漢室。

“你真的是曹丞相的女兒嗎?”不由自主的,劉協將心中話脫口而出,“你的性格,與你的父親一點都不像。”

“陛下!”曹節陡然變了神色。她一掃剛才的溫婉,面露急切,“臣女之所以這麼做,正是因為家父的諄諄教導。一直以來,家父都在為陛下與漢室效力,即便父親現在不在許都,臣女也不敢忘記父親的教導,所以才有此舉。

或許陛下認為臣女所作所為是居心叵測,另有所圖,但還請陛下相信父親的拳拳之心。”

“拳拳之心?好一個拳拳之心!”即便一遍遍告訴自己面前之人是曹操的女兒,懼怒交加的劉協終究還是沒撐住假面,被曹節的話點燃了在伏壽那裡隱忍下的憤怒,“他為朕與漢室效力,就是殺了朕的貴人和朕未出世的孩子?!就是把朕當作金絲雀圈禁在這許都給他當幌子,然後等將天下握在手中就學莽賊將朕廢掉?!這就是你那忠肝義膽的父親?!”

“陛,陛下……”曹節被劉協突然發怒的樣子嚇了一跳,愣了片刻才結結巴巴道,“臣女,臣女知曉陛下與父親多有誤解。可是……可是……”她長呼一口氣,這才穩定了心神,聲音也重新變得平穩而堅定,“可是,臣女以為,若為天下蒼生計,父親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而且臣女相信,等到天下平定的一天,父親定不會行篡謀一事。臣女敢以性命為父親擔保。”

“呵。”劉協諷刺的看著曹節,“到那時,朕都已經沒命了,還哪來的能耐要你的性命?”

“父親效仿莽賊之日,節願以死勸諫父親,若父親一意孤行,節願自裁為漢室殉葬。”

即便一個字都不相信,劉協還是被眼前少女說出這些話時瞬間爆發出的決絕震動。從曹節黑白分明的鳳眸中,恍惚之間,他彷彿看到了和方才的伏後一般至死不滅的光芒。

“罷了。”劉協輕嘆口氣,恢復了最初虛假的溫和。即便曹節是曹操的女兒,她也不過是個不知世事險惡的少女,將怒氣發洩在她身上,劉協也為自己感到不齒,“今日,你什麼都沒有聽見,朕也什麼都沒有聽見。”

“陛下……”

劉協抬手止住曹節想繼續為曹操辯解的話,改了話題:“對了,你是拉了什麼在皇后宮中了?”

曹節訕訕停住嘴,只能不情願的跟著劉協換了話題,回答道:“啟稟陛下,是一對玉珏。”

“玉珏?偌大的丞相府,天下珍寶無奇不有,你何必為一對玉珏多跑一趟?”

“啟稟陛下,那對玉珏只是尋常飾物,並不珍貴。只是,那是家母送給臣女的生辰禮,所以臣女才冒昧來宮中叨擾皇后殿下。承蒙殿下體諒臣女一片私心,允了臣女進宮尋找。”

“皇后允你是昨日,但今日她突染重疾,怕是……”要讓曹小姐白跑一趟了。

他本想將後面幾個字毫不留情的說出。畢竟,縱然曹節再顯得一片真誠,他也不相信曹操的女兒會僅僅因為一對玉珏進宮,更不相信曹節先前所說是為了避免曹家與漢室的進一步矛盾才將茶葉一事瞞下。他看不透曹節是在打什麼主意,但為了保護伏壽,他絕不會讓曹家人再踏入中宮一步。

可他又腦海中又響起曹節提起“家母”二字時不由自主放柔的聲音。他從小被董太後養在身邊,對母親王美人的印象近乎一片空白,唯一的瞭解,也僅僅是透過父皇的那幾篇對母親的追思賦。將心比心,倘若母親曾經還為他留下了什麼物件,那麼別說是再入一趟?m,龍潭虎穴,他都不懼往之。

劉協想了想,終於勉強找到了一萬全之策。他從腰間取下綴著的那塊龍形玉?:“皇后近日身體不適,朕憂心她的身體,不許任何人去打擾她。但畢竟曹小姐所丟的是母親贈予之物,朕也不會置之不理。這樣,朕這塊隨身的玉?交予曹小姐,等內侍在曹小姐之前住的殿中找到了那對玉珏,曹小姐再以這塊玉?來換,如何?”

“陛下隨身之物,太過貴重。臣女不敢……”

劉協佯怒道:“你若還把朕當皇帝,就收下。”

聽到這句話,曹節忙不迭的接過玉?,小心的收到袖中。又抬起頭,小心翼翼問道:“陛下,那對玉珏,真的會幫臣女找到嗎?”

“在你眼中,朕這個皇帝,連一對小小的玉珏都找不回來嗎?”劉協蹙起眉。被一個小姑娘如此不信任的感覺讓他真的生了幾分怒氣,“若是找不回來,這塊玉?就送給曹小姐了。天子之賜,可抵得上曹小姐丟的那對玉珏?”

“是臣女失言了。”曹節立刻垂下頭,不再談及那對玉珏。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一會兒,曹節又微屈下膝,柔聲道,“既然如此,臣女便不再打擾陛下了。臣女這就告退。”

劉協點點頭,曹節又是一禮,轉身離去。行至半路,又不禁回眸,殷殷期待看了劉協一眼,在接觸到劉協暗含厲色的目光後才又一驚轉回頭,離開了皇宮。

本來,劉協打定了主意拿那塊玉?搪塞過去,便不再管此事。可最後曹節期待的望向他的那一眼,總是時不時蹦到他的腦海中,揮之不散。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下令讓內侍們去曹節曾經居住過的那間宮室尋找,正好也看看,這讓她念念不忘的玉珏究竟有何玄機。

然而,內侍帶回的訊息卻在他的意料之外。在曹節離開皇宮的那一日,伏後已讓宮人將曹節遺留下的所有東西都暗中清理掉了,其中自然包括那對玉珏。

伏後知道曹節必然找不到玉珏,但又允了她入宮,由此可知,伏後打的,當是藉此機會將曹節軟禁在宮中,令曹丕投鼠忌器的主意。

“看來,那塊玉?朕還真的要送給她了。”劉協在聽完內侍的稟報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有點後悔那日自己的臨時起意。

他沒有告訴曹節,那塊龍形的玉?,是董太後告訴他,他的母親為他唯一留下的誕辰禮。

罷了,朕丟了她母親送她的玉珏,她得到了朕母親留下的玉?,一來一往,便是兩清了。

他和曹家人,還是不要再有這般接觸的好。

免得將來你死我活之日,恩斷義絕,徒增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