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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 135 章

正如諸葛亮預料的那樣,魯肅的到來讓原本躊躇兩端的孫權迅速下定了決心, 集中兵力猛攻駐防於後方的曹軍。這次為徹底剿滅劉備勢力, 近乎所有兵力都隨曹操南下,餘下的將領及兵馬, 相比起雄赳氣昂, 佔盡天時人和的江東軍,實是以卵擊石, 覆滅不過頃刻。

荊州北部幾郡是曹操立足荊州的根基,事關南下大軍之存亡,不得不救。於是, 曹操先讓幾名將領率輕騎北上救援,自己則親率大軍北撤。觀現下之形勢, 雖然繞了一個大圈,但最終還是回到了諸葛亮預想的最佳情況:使曹軍夾於孫劉兩軍之間,南進則於北襲其後方,北撤則於南扼其歸路,無論進退, 曹軍必受重創。

然就在曹軍北撤之際, 劉備卻並沒有命大軍追擊, 而是在留下部分兵馬駐守城郡後, 仍按原計劃接受劉璋邀請入川。這一舉動莫說是劉備軍內了,就是郭嘉在接到戰報後,也有些意外。

“這麼大的破綻都不上鉤,那狐狸啊, 真是……”郭嘉看著竹簡,輕嘆口氣。

他早該想到,山下的那次接觸,他把諸葛亮的心摸了個透徹,那只狡猾的狐狸,怎會不禮尚往來。

孫策的“死而復生”固然讓孫權心中留了根刺,在收回兵權後會有所猶豫,但絕不會一直眼睜睜看著曹軍吞沒荊州大半部分無動於衷。所以從一開始,曹軍要的也僅是因為孫權猶豫空出來的這段時間差,來藉此儘可能威逼劉備南撤。而對於諸葛亮,他也從來沒認為孫權於後方的襲擊真的能讓曹軍倉皇北撤,潰不成軍。他所要的,也僅僅是這段時間差。無論曹軍是真撤還是佯撤,都給劉備贏得了安全入川的時間。不貪功,不冒進,沒有一步棋是奇兵,卻步步四平八穩,滴水不漏,即使敵方看破所有的謀劃,仍無機可乘。

能做到這一步的人,郭嘉過去只遇到過一人,那就是荀??6?謁?苤??誆茇┫嗝媲岸既渦醞??墓?讕疲?譎髁罹?媲岸疾桓液?址趾痢?br>

這種“正人君子”,郭嘉最沒轍了。

“不過,明公當真對三公子如此放心?”

“當年孤雖和孫文臺感慨過沒他那麼出色的兒子,但那多半是和文臺兄客氣。”哪想到孫堅真不愧是曹操的朋友,對這客氣的誇讚不僅沒有推脫還大笑著坦然接受,讓曹操好一頓鬱悶,

“孤的兒子,隨便拎出來哪個都比那孫仲謀強。放心吧,這戰場上的事,子文輸不了。”

既然諸葛亮已經看清這誘敵之計,那佯作北撤就沒了意義。曹操分了一半兵馬隨荀攸北去支援曹彰後,其餘人馬又隨他捲土重來。然後撤的劉備已與曹軍拉開一段難以彌補的距離。為今之計,不是眼睜睜看著劉備不損一兵一卒入川,就是……

“奉孝以為,需要多少人?”

“五千足矣。”

幾萬大軍帶著輜重自然追不上早已動身的劉備,但數量極少且身經百戰的精兵就完全不同了,不需幾日就足以追上劉備的軍隊。然凡事有利有弊,劉備本有近三萬人,與曹軍一戰後折損幾千人,也還有兩萬有餘,即便曹軍追上來,兵力上劉備也佔有絕對優勢。再不知兵的人也清楚,在絕對碾壓的人數優勢前,任何謀略都是紙上談兵,完全無用武之地。所以,當諸葛亮看到真的有數量千數的曹軍追上來,又被大軍輕鬆打得狼狽四散時,疑惑的同時,心頭不禁升起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他知道郭嘉慣於兵行險著,但不該這麼簡單。

太不該了。

然無論諸葛亮如何擔憂,數量千餘的曹仍還在一次一次追擊著劉備的軍隊,而大軍又一次次將曹軍打敗。即便這些勝利取得的輕而易舉,也讓前些日子飽受曹軍欺壓的將士大呼痛快,越來越期待曹軍再不知天高地厚的派人馬追擊,好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士氣高漲固然是好事,但應是在進攻之時,而非……

“通令全軍,全力趕路!不必理會那些敵軍!”

可是已經晚了。

即便面對千餘的敵軍,劉備的大軍擁有壓倒性的優勢,卻也不可避免的拖慢了大軍行進的速度。在一開始耽擱的不過幾個時辰,但隨著時間的累加,得以追上來的曹軍也越來越多,需要耗費掉用以作戰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且面對身經百戰的曹軍,劉備的大軍僅能做到擊退而非剿滅……週而復始之間,已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即便現在發現了問題所在,面對五千餘眾的曹軍不主動攻擊,也會因為曹軍的騷擾大大減慢速度。

讓敵軍於不知不覺中陷入泥潭難以自拔,可不會是郭嘉那張揚的性格想出來的計謀。

“既然被那只狐狸看透了,那嘉剛好來當這個擋箭牌咯。”

任憑諸葛亮再足智多謀,也太過年輕,對曹營的瞭解也太淺。所以很容易犯下世人經常犯的錯誤,那便是忘了在曹營,唯一被稱為謀主的不是鋒芒畢露的郭嘉,亦不是老謀深算的賈詡,而是平淡無奇的荀攸。

不過對於現在的劉備,誰出的計謀已經無關緊要,當務之急是儘快擺脫糾纏,否則等曹操的大軍追上來,入川之計必將徹底功虧一簣。而能走的,也僅有一條路,那就是分出幾千兵馬與這五千人周旋,給大軍留出趕路的時間。

“大哥,這件事就交給我吧!”諸葛亮說出可行之策後,張飛立即抱拳請戰,勇敢卻粗莽的樣子與往日別無二致。

劉備眼底滑過一絲猶豫。此事看似只需要牽制五千人,實際上卻面臨著迎戰曹操幾萬大軍的潛在危險。他已經失去了二弟雲長,再讓翼德赴此險境,實在是不放心。

但說到底,無論派誰去風險都是一樣的,他因為危險不派張飛前去,卻轉眼派了其他人,未免太寒將士的心。猶豫之際,劉備習慣性的將目光投向諸葛亮,隱隱希冀諸葛亮可以找出更好的方法,卻僅在諸葛亮眼中看到了對張飛提議的贊同。

劉備對諸葛亮是完全的信任,所以此時他立刻明白,除了讓張飛率兵留下,別無他法。現在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所以劉備還是允了張飛留,在看到張飛笑逐顏開時,拼命遏制住心頭跳動的不安。

“翼德,備給你五千人。切記,交戰為次,牽制為主,一旦曹操大軍趕到,立刻率領全軍撤退!”

“知道了,大哥你就放心吧!”張飛用手中丈八長矛挽了花,雙目中閃爍著對激戰的渴望,“就是這五千人太多了,不如……”

“不行,不能再少了!”

“好吧。”張飛不情不願的應了下來,剛調轉過馬頭,又聽到劉備的聲音,

“翼德,無論如何,活著回來。”

張飛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高舉起丈八長矛向劉備晃了晃,背影寫滿了自信。

劉備身邊的諸葛亮眸色愈沉,手暗暗攥緊馬韁。

剛剛就在張飛騎馬經過他身邊時,一句話以獨獨能讓他聽見的聲音傳入耳中:

“諸葛孔明,大哥就拜託你了。”

天邊晨光穿過陰雲層巒,灑在張飛銀色的鎧甲上,其勢壯如虹,其色悲如血。

“奉孝何以篤定,留下的一定是張翼德?”

郭嘉策馬跟於曹操身後,僅回了一句話:“因為易地而處,將心比心,嘉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

他的腦海中逐漸勾勒出張飛的面容,因為時隔多年,面容頗為模糊,但仍有一點無比清晰,那就是和張飛粗莽的性格毫不共通的雙眸。那麼深透的雙目,絕不會生在一個莽夫身上。

所以在最初的時候,他以為張飛是為了劉備,才佯作粗莽,使敵人掉以輕心。但直到南下荊州這些日子,他才突然想明白,張飛佯作莽夫,確有其權謀考量,但更重要的是,比起聰慧多智的世家子,張飛寧當一個知喊打喊殺的武莽。

人生在世,笨一些,不那麼聰明,能快活簡單的多。

但關雲長的死卻讓原本的平衡分崩離析。桃園結義,袍澤兄弟,張飛若真是個血性的莽夫,就當不顧一切為兄弟報仇。但同時,張飛又是個聰明人,明白何為大局,何為輕重。他想當個快意恩仇的俠客,卻不得不為劉備的大業強迫自己冷靜,又痛恨為何自己的聰智連兄弟都沒救得了……兩種情緒互相撕咬,縱使終日飲酒,狂醉大罵,也減不去一分苦。

這樣的張飛,於劉備的大業,已談不上是助力,而是弱點。

郭嘉自問,如果他在於大業無益的情況下,還成為了曹操的弱點,他會做出什麼選擇?

最後的答案,必與張飛相同。

山路陡峭,坎坷難行,卻不妨快馬急鞭,緊追不捨。等追過到一處峽谷時,果不其然看到張飛執矛策馬,率副將與眾兵守於山口。在他身後,是背身遠去的大軍,繡著劉字的軍旗飄揚,逐漸隱入藏青山色。

朔風急嘯過峽谷,天邊陰雲密集,遮住本就黯淡的日光。面對急追來的曹軍,張飛的軍中出現了小範圍的騷亂。他們只知要與五千曹軍作戰,卻不知何時起,這五千曹軍已變成萬人,而且還是曹操親自領軍。

“張將軍。”曹操策馬在前,高聲喊道,“孤與你也算是舊相識。孤深知將軍驍勇,世所罕見,何不歸順朝廷,為國盡忠,也不失高官厚祿,留名青史啊!”

比起面露不安的己方士兵,張飛冷靜的多,似乎早就料到了曹操的到來。然而大出人意料的是,聽完曹操勸降的話,他竟沒有直接破口大罵,反而順著曹操的話問道:“好啊,不過我張翼德是個粗人,聽不懂那麼多。不如,曹丞相和我具體說說,這高官厚祿究竟是個怎麼高官厚祿?”

“張將軍只要肯歸順,孤回京後立即奏請聖上,命張將軍任車騎將軍,封西鄉侯,可好?”

“西鄉侯?”張飛冷笑,“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我老家可在幽州,不在那狗屁漢中。”

曹操笑了。張飛肯對封地提出異議,看似是部分接受了他的勸降,但實則是何用意,他心知肚明,只是佯作不知,繼續順著張飛道:“好!既然如此,孤請聖上封將軍漁陽侯,領幽州牧,可好?”

“我張翼德還有三位結義兄弟,結拜之日我們立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日曹丞相僅封我一人,是要逼我當背恩棄義的小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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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莫憂。孤與玄德,早有舊交,又志趣相同,欲輔佐漢室,平定天下。只要玄德公肯歸順朝廷,不再起代陛下而自立的邪念,相信陛下定會尊玄德公以皇親之禮。至於雲長,他受戮於江東逆賊一事,孤也深感痛心,定奏請聖上追封雲長。這樣,將軍可滿意?”

“將軍,曹丞相果如傳言中般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不如將軍……”

張飛副將範強的話還未及說完,霎覺頸邊寒氣陣陣,低頭一看,只見丈八蛇矛矛尖正指咽喉,駭的一動不敢動。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企圖安撫張飛:“將軍,強也只是為將軍考慮。將軍若不願就,就當強什麼都沒說過……”

悶熱於死寂中瀰漫。陰雲密布處,一聲驚雷。

“張將軍,許久不見,可還記得嘉嗎?”馬蹄向前踏了幾步,郭嘉上前淺笑著打招呼,溫和的聲音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反顯得有幾分詭異,“論起交情,張將軍於嘉似乎還有提醒之恩呢。”

張飛瞟了眉眼含笑的郭嘉一眼,又看了看身前駭的臉色煞白的範強,正欲將矛收回,郭嘉的聲音又響起,一如既往的溫和:

“所以看在往日交情,嘉提醒張將軍,可要好好注意身邊的宵小啊。”

“郭祭酒!你明明說過……”眼看矛瞬間又移回頸間,生死邊緣的大起大落讓範強口不擇言,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看到張飛眼中猛增的殺氣,嘴唇都在發抖,“不,將軍你相信我,我……”

矛瞬間將頸脖刺穿,範強從馬上翻倒在地,猩紅色的液體汩汩從破洞流出,在凹處匯成血泊。範強本還有一口氣,然他原本騎著的馬卻因為受驚不安的亂跑起來,慌亂間蹄子踏在範強的腹部,範強嘔出一口鮮血,在斃命前竟都未來得及合上雙眼。

悽慘的死狀讓騎馬跟於張飛另一側的張達臉色白得愈發嚇人,幾乎將馬韁攥斷,才堪堪沒有尖叫出聲。

張飛將矛上血一甩,似乎極為不爽自己的兵器沾上此等宵小的血:

“郭嘉,你是何用意?”

“嘉說了,是為報昔日恩情嘛。嘉這個人,從來都是恩怨分明的。”說著,郭嘉將目光從張飛身上移向另一人,“你說是吧,張達。”

“胡…胡說!我怎麼知道你這賊…賊……”“賊”字剛一出口,曹操目光就鋒如利劍的射來。曹操是何等威勢,鳳目中清晰可見殺機與冷意霎時駭的張達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中。一瞬間,他竟覺得,比起這樣的目光,張飛的矛可能還鈍些。

可他總比範強腦子靈活了些,連忙回過神,哀切誠摯的向張飛喊道:“將軍!敵軍分明是在挑撥離間,將軍萬莫中計!”

張飛聽了他的話,眉頭微皺,頭轉了回去。感覺到殺氣頓減的張達內心長舒一口氣:還好他對張飛性格摸得清楚,知道張飛就是個魯莽的蠢貨。不過,那邊郭嘉似乎全然不顧自己與範強為他們穿情報的功勞想翻臉不認人,可若是自己還站在張飛這邊,一會兒真打起來絕對凶多吉少。

郭嘉是什麼情況暫且不論,曹軍中真正做決定的必然還是曹操,而曹操賞罰分明是天下皆知的。不如……一會兒兩軍開戰,他先看看局勢,如果張飛佔上風,他就跟著張飛,過後將所有的事都推到範強身上;如果是曹軍佔上風……那就不好意思了張將軍,誰叫你平日裡對我們肆意打罵,從來都沒把我們當個人看。今天,我拿你的頭向曹丞相邀賞,也算是你還我得了!

“哎呀,嘉挑撥離間的打算被發現了啊。看來,這位張副將,真是個聰明人。”郭嘉看向眼珠不停轉動的張達,唇邊掛了一絲玩味。

張達的心猛墜冰窖

為什麼……被郭嘉的雙目盯著,他竟有種心裡所有想法都被看透了的感覺。

他第一次開始後悔當初接受曹營送來的金銀珠寶為曹軍辦事。曹軍之中,每一個人都太可怕了。

“是不是挑撥離間,我很清楚。”張飛回頭又瞟了眼張達,張達那無膽的樣子惹得他不禁嗤笑,“張達,你敢叛嗎?”

“不敢不敢!達向來對將軍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那就好。”

話音剛落,張飛突然抬手,丈八蛇矛一把將張達捅穿。張達不可置信的看著腹部的傷口,口剛張開,一大口鮮血就嘔了出來。

為什麼……

“為什麼?”曹操代斷氣的張達問道,看著張飛的目光複雜了許多。

如果易地而處,他絕不會殺張達。現在的情形張飛本就處於劣勢,多一人就能多一份保障。所以,無論張達過去有沒有背叛,只要現在堪用,他都會先留著。

叛徒不能留,但卻可以用。

張飛收回蛇矛,咧嘴一笑,反問道:“那曹孟德,你又為什麼要讓郭嘉提醒我,不直接讓他們暗中偷襲殺了我?”

曹操深深凝視著張飛,一字一句道:“因為,孤敬英雄。”

既是英雄,就不該死於宵小叛徒之手。

“哈哈!”張飛聞言大笑,“曹孟德,你個閹人之後還知什麼是英雄?!你敬我,我可不敬你!來吧,痛痛快快的和我打一場!”

蒼穹之上,暗無天日,電閃雷鳴,山雨欲來。

張飛一馬當先,率兵猛衝上前。曹操卻絲毫不為他激將之語所動,冷靜地命身後的士兵上前抵擋,頃刻間,兩軍便廝殺在一起。然而,明明應處於防守一方的張飛的人馬,現在竟比曹軍還要勇猛,從張飛到普通士卒,都似山間猛獸,身披數創,仍要咬斷敵人的喉嚨,飲敵赤血,噬敵骨髓。

郭嘉勒著韁繩一邊跟曹操向後退,一邊冷靜地觀察著戰局。戰前殺將,最損士氣,更何況敵我雙方誰佔優勢一目瞭然,所以在他的計劃中,這戰要贏並不困難。然而,張飛與敵方士兵卻士氣如虹,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隨張飛來的並非荊州劉備新招募的新兵,而是跟隨劉備多年的老兵。只有在無數死人堆裡滾過的老兵,此時此刻,才只知戰,不知降。

這是諸葛亮的主意,還是張飛的主意,亦或者是他們的默契?

為了不讓劉備被追上安全入川,實在是下了大血本了,他都替敵軍心疼。

無論留下的是新兵也好,老兵也好,區別僅在於戰鬥的時間與殺傷敵方的人數。被砍斷前蹄的駿馬悲鳴著翻倒在地,刀戟廝殺聲漸漸被垂死之人的慘叫聲代替,濃郁的血腥氣在溼熱的空氣中瘋狂散開,鑽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口鼻。

傷亡實在太大了,抬眼望去,屍體堆成的小山隨處可見,有曹軍的也有敵軍的,但敵軍的傷亡要遠勝於曹軍。然而,這一犧牲任誰都得承認其價值,因為敵軍近乎魚死網破般兇猛的進攻,生生衝出了一個口子。

張飛已經殺到曹操面前。

剛才的混戰中,張飛的頭盔早不知道被打到哪去,散開的黑髮髮梢沾滿血跡。他全身上下的肉眼可見的創口不計其數,就連那張稍顯儒雅的臉都沾染鮮血,有他自己的,但更多是死在他矛下的人的。此時的張飛,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修羅,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明公,強弩之末,不必硬拼。”郭嘉提醒道。

曹操將倚天劍從劍鞘中拔出,寶劍出鞘,寒光逼人。他還十分有閒心的回頭對郭嘉笑了下:“奉孝是不是好久未親眼見孤浴血戰場了?”

“如果您一會兒身上染得的是自己的血,嘉可不會心疼。”

這回曹操可沒時間再與郭嘉調侃,他飛快舉劍,一把抵開張飛殺來的丈八蛇矛,隨機策馬上前與張飛酣戰在一起。

矛長劍短,佔據優勢的本該是張飛,但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因為從始自終,曹操從未逞匹夫之勇,把這當作一對一的單挑。他與張飛交戰片刻,便突然調轉馬頭,讓身邊的士兵頂替他的位置,等張飛費盡力氣在眾多敵軍中拉回主導權時,他又提劍回攻,再次打亂張飛的節奏。一來二去,雖然曹軍損失了不少的士兵,但張飛已無法在這陡快陡慢的戰鬥中愈戰愈勇,一旦這份戰意被削減,疲憊與疼痛便可輕易腐蝕張飛的身體。

一把拔出捅穿張飛肩膀的倚天劍,曹操收劍回鞘,調轉馬頭回到郭嘉身邊,而張飛則被敵軍淹沒。

解決張飛,並不需要他動手。

一刻鍾過去了,交戰在繼續。

一炷香過去了,交戰還在繼續。

半個時辰過去了,交戰仍在繼續。

曹操的臉色逐漸難看下來,就連郭嘉眉頭也微微蹙起,顯然並未預料到這種情況。而圍在張飛身邊的曹軍,即便再訓練有素,臉上的表情也逐漸從勝券在握的自信變成了懷疑甚至驚恐。他們中許多人都明明白白的看到自己手中的刀砍到了張飛身上,可卻沒見張飛喊一聲疼,更遑論減慢張飛的速度。在張飛的腳邊倒下了無數的屍體,以至於後攻來的士兵除了踩在自己袍澤身上根本無處落腳。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屍體中間的還在持矛廝殺的張飛。在他身上,除了血還是血,甚至連眼睛鼻子都分辨不清在哪。

這還是人嗎?分明是不痛不死的惡鬼啊!

又過了一刻鍾,士兵們發現張飛的攻勢終於開始漸弱,這才心下稍安,從驚恐中恢復過來。又過了一會兒,士兵們見張飛持矛立在那裡,不動不語,有人壯著膽子上去砍了一刀,這才轟然倒地。

終於還是死了,在這場雨徹底到來之時。

積蓄了這麼久的雨果如預料那般是場瓢潑大雨。荊益間的山路本就坎坷難行,下了大雨之後眼前的峽谷頓時變成了泥潭,無法透過。換言之,這場大雨徹底封死了任何曹軍追擊劉備大軍的可能性。

最開始與曹操費口舌周旋,以範強張達之事拖延時間,再到最後身披數創,血肉模糊都不肯倒下,就是為了等這場雨。

看到張飛嘴邊最後留下的心滿意足地笑意,郭嘉眯起雙眼,看不清其中的流轉的情緒。

“為什麼嘉不告訴你,從始自終,嘉的目標都僅僅是你的性命呢?”

“大概是因為嘉也敬英雄吧。”

所以才希望,英雄皆可酣暢淋漓,慷慨而去。

終不知汲汲追求的一切,皆成他人嫁衣。

這場醞釀了多時的雨不僅極大,範圍還極廣,即便劉備率大軍已經走過山谷許久,仍被瓢潑大雨澆了一身。

正當劉備高喊指揮著全軍頂著狂風大雨前進時,突覺心口一痛,若非諸葛亮及時發現不對拉住他,竟差點翻到山崖下去。

“孔明,三弟可回來了?!”

諸葛亮拉著劉備的手微松,半響,垂下眼,輕搖搖頭。

“備方才有特別不好的預感。”劉備捂著仍舊發痛心口,眉頭緊皺如川,“已經這麼久了還未回來,是不是三弟也被這場雨耽擱了路程?不如我們……”

“主公!”諸葛亮猛得又拉住想調轉馬頭的劉備。這一次,他下定了決心,凝視著劉備的雙目,不躲不閃,“請主公下令,繼續前進。”

“可三弟……”

“全軍前進!”

諸葛亮直接代劉備下了命令,劉備急切的想攔住傳令兵,諸葛亮卻先下馬攔住劉備,展袖,合手,躬身長揖。

蒼穹之上,黑雲堆積,天地間陰霾似都壓在他並不寬厚的脊背上,澆注而下的大雨,溼透了一襲白衣。

他沒有說一句話。

山野間狂風獵獵,那是自遠方吹來的風,還夾雜著些微不可察的腥甜。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麼久沒有趕上,甚至連個訊息都沒有傳來意味著什麼。

胸口的疼痛仍舊是那樣劇烈,幾乎要將他的撕碎,但最終,劉備還是下了馬,親自將諸葛亮扶回馬上。而後重新上馬,指揮全軍繼續前進。

那不停滑過臉頰的水痕,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今日我們三人,萍水相逢,卻意趣相投。眼下有酒有肉,不如結為異性兄弟如何?”

“哈哈,這主意好!從此以後,兄弟三人戮力同心,榮辱與共,看這天下有誰能敵得過我們!”

“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眼下有酒有肉,不如我們就在這桃林對著皇天后土結拜,二位兄弟意下如何?”

“妙哉妙哉,如此甚好!”

三杯濁酒,飄著幾瓣桃花,尤其清冽。

“今日

劉備,”

“關羽,”

“張飛,”

“雖為異姓,願結為兄弟,從此之後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實鑑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