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小攤前那一口寫著‘蝦下水’的醃菜缸到底給了梁生什麼樣的啟發呢?
關於這點,首先還得要說回之前關於昌平村‘海肺’浪潮的事去。
眾所周知,y市周邊四個分割槽合併在即,這會兒沿江大壩上堵的尋常運輸車都難走,更別說還有其他來往進貨的漁民能隨便進去。
普通鮮魚鮮蝦的質量無法得到保證,就是昌平本地的那些漁民都不知道該拿那些炸在河灘上的死魚爛蝦怎麼辦。
自己吃吧,肯定也吃不完那麼多,想往外找合適的經銷商賣吧,又找不到更為保鮮的途徑賣。
畢竟這日後紅火一時的網際網路電商之類這會兒可還沒發展起來,快遞業生鮮業更是毫無嶄露頭角的餘地。
所以要想去昌平地頭搞這筆燙手買賣除了這之前就提到過的諸多問題。
首先要解決的一個難關就是,到底該怎麼把那些暫時還無人問津的魚以儘可能新鮮的方法儘快運輸出來。
可成本,人力,什麼事都繞不開那兩個殘酷的字眼,鈔票,這才令他在內心思考之餘,也難免有些舉棋不定。
後來梁生自己想出了個招兒,就是乾脆反客為主,不整天想著怎麼租車或是借車把鮮魚運輸出去。
而是琢磨個辦法將昌平村那些如今還廉價的‘海肺’炒出名氣來,再主動吸引如張程遠小董這樣富裕了之後喜歡嚐鮮,容易追趕熱度的人去本地嘗。
可這個法子,卻唯獨欠缺個像樣的名頭,就是該用什麼樣的主打商品把‘海肺’的名堂給徹底打出去。
最開始他想過魚生,因為舊時漁民們大多吃生魚片,雖然江邊的東西不比海上含鹽分高,但這‘海肺’按以後市面上最時興的吃法,也是拿刀片了生魚片吃最為鮮美。
可這會兒昌平江灘上最多的其實不是鮮‘海肺’,而是被炸的四零八落,可能連魚肚子和魚腸都破了的‘海肺’,這第一批產品的賣相和口感問題又該怎麼辦呢?
關於這點,梁生之前自己閒著沒事也在心底瞎琢磨過。
可這年頭相比日後什麼東西都能弄個冰箱冷櫃保鮮之類的,一般人家其實很少會一年四季用到冰箱。
就是家裡寬裕買了臺冰櫃之類擺在家裡,也不會整天開著白費那些電。
如曹茂平和金萍兩口子這樣正經在家做江鮮生意的,都是貴价的進口凍魚放在大冰櫃。
其餘平價的則用冰塊和棉被裹著,一大抽屜一大抽屜的放在裡頭的倉庫大桶裡降溫保鮮。
可眼下正是六七月份的酷暑,這法子雖然短時間內還算管用,但是卻也著實費錢和麻煩。
加上,這每天倉庫裡來回消耗的冰塊本身帶來的成本也不低。
曹茂平光是起早貪黑和老婆翻冰櫃就累的快要腰肌勞損了,還是有了梁生這個年輕力壯的這些天來店裡幫襯著,日常的生意和生活才算是有了平衡和起色。
“七八百條的冷凍馬頭魚放在庫裡都快要臭了,今年市場虧的人那麼多,再賣魚要餓死人哦,老關他們都敲敲算盤準備轉行了,賣五金還是往北方下海,你想過今後搞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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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邊賣慣了魚,哪裡還和人去賣五金哦,你唔好勸我哦,虧就虧吧,是我當時進貨腦筋糊塗了,哎,算了,我的阿萍一塊總有辦法想的……”
前兩天晚上,滿面愁容的曹茂平和相熟的飯店老闆也就是這麼站在門口邊抽菸邊聊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倉庫裡有批馬頭魚快要不新鮮了,而曹茂平正思索著是不是要往周邊的飯店裡低於成本價的索性賤賣。
畢竟這繼續為此付大量的冷凍費肯定是不太划算了,馬頭魚本身又不是貴价江鮮,所以無論是砸在手頭還是賤賣都顯得有點雞肋。
曹茂平又是有些年頭的商人了,不會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便想拖一拖,看看之後會不會有好銷路。
誰想一拖,鮮馬頭魚的市場價格這兩天又跌了,所以這才會和妻子陷入了這莫名有點兩難的境地。
梁生之前也正是因為這事,才會一直抱著想替這兩口子解憂的心思,並暗自思索著這運魚和保鮮的流程問題。
可生馬頭魚他也嘗過,一做熟透肉質容易老不說,刺還特別多。
不說類比‘海肺’了,就是稍微放的時間長點不新鮮了,口感都未必能如其他品種的魚了。
誰想今天從市場門口經過,又碰巧瞧見這市場大嫂自己做的‘蝦下水’的事,卻是把他整個人一下子從原本常規思路的僵局中給敲醒了。
因為梁生忽然意識到,其實如曹茂平家,或是這會兒昌平村那邊的情況,如果真是連神仙都辦不到能讓那些魚起死回生保持最新鮮的狀態被購置。
倒不如一次性首先發揮起已經不新鮮的魚的剩餘價值,初期成本和利潤先壓縮到最高,打通銷售那個環節一次性先賺個本錢回來,再繼續思索往後那些有的沒的。
但究竟有什麼法子能為那些一條條翻著白眼,眼看就要發臭虧本的魚再一次續命呢?
他當然有個辦法,而且這個辦法,還真就……眼看著要出現在他眼前了。
這麼一想,一股無名的喜悅從心頭湧上的梁生這傢伙的腦子彷彿又忽然活絡開了。
原本在外頭曬了一中午,頭上都是鹹汗的他沒忍住蹬著腳下的三輪就飛快地回了市場。
等趁著下午基本沒貨要送,他就在這悶的人窒息的後倉庫裡一個人乾脆翻找了些東西出來,躲著用手頭的計算器算了一筆賬。
這次這筆賬,他的身邊並沒有他家聰明伶俐的小聲聲的熱心幫忙。
但這些天在店裡來來回回地送貨,梁生其實也暗地裡和一直管賬的金萍接觸學習了不少。
因為他心裡其實很明白,自己要是往後真要學別人做生意,遲早是要學會自己算賬的。
不然哪怕哪天真走了運發財做了小老闆,這沒文化也還是會容易在賬本上吃暗虧。
而且他總要給自家小聲聲做個榜樣,彆嘴上說著希望他去考大學,做人才,自己卻一點不吃苦,不上進。
可類似打算盤珠子這種技術含量比較充足的活兒,短時間內,在學習上荒廢了多年的他肯定用眼睛光看是學不會的。
所以每晚在倉庫裡頭架起鐵絲床躺下歇著的時候,有心想給自己多個技能的梁生就默默地一個人練起了看賬目。
像這前兩年的流水賬本輸出因為不涉及店裡的利潤,曹茂平和金萍都是不介意給他隨便看和學的。
晚上倉庫裡蚊子多,手頭沒存款的梁生為了省點開銷,都是關著窗戶在床底下點半盤蚊香。
有時候倉庫裡頭悶熱的的,後半夜累的勉強睡下時連背心褲衩都半潮溼了。
而每到這時候,上輩子根本沒念過高中和大學,更別提接觸什麼基礎書本知識的他就會在開始做夢想起以前和那幫狐朋狗友的逍遙日子。
什麼大皇宮ktv,什麼公主小姐之類的,這些烏七八糟的荒唐日子,好像真的就這麼離他越來越遠了。
可不知為何,他心裡非但沒覺得惦記和懷念,只覺得拋開這一切後,嶄新而充實的生活就要在眼前一幕幕拉開了。
也因這個緣故,曹茂平和金萍才會都喜歡他,覺得他踏實又聰明,出門在外懂得為自己謀正經出路。
可顯然今天這筆賬和往常的卻是有點不同,梁生一路躲在倉庫裡算到了下午五六點多。
期間他仔細對比了下自己平時悄悄記錄的市場食鹽和鮮魚價格,寫的三四根手指頭上都是圓珠筆上深藍色的墨跡,卻也沒工夫歇腳。
再等老闆娘金萍在家燒好了雞蛋絲瓜湯和紅燒豬腳,又來叫他和曹茂平回家吃晚飯。
熱的一腦門子汗的梁生也沒來得及在兩口子面前坐下喝一碗絲瓜湯,而是拿起自己一下午算好的賬本擦擦汗就笑呵呵和他們劃拉起了一筆賬。
“……阿,阿生,你講乜?讓我們把倉庫裡的馬頭魚解凍拿鹽醃起來,再抽真空做魚醬罐頭?可好像從前就聽過以前拿金槍和鯪魚做罐頭,好像唔聽過外頭有什麼馬頭魚罐頭哦?”
面前擺著散開的碗筷和白酒,可餐桌旁坐著的曹茂平和金萍兩口子的眼神卻有點茫然不解。
看他們的樣子像是這輩子都沒聽說過有馬頭魚罐頭這回事,因此哪怕親自問出口後都有點一頭霧水。
在這兩夫妻腦海中極其有限的認知裡,倉庫裡的魚快壞了就只能找關係賤賣。
除此之外,他們也根本想不到用其他辦法來解決進貨成本過大而註定迎來虧本的問題。
拿賣不掉的馬頭魚二次加工在放出去做罐頭銷售,這就不是他們該想到的事。
固有的老派經營思維模式下,變化出這些多餘的花樣來對他們來說,彷彿就是筆壓根承擔不起的巨大風險了。
偏偏梁生今天會主動對他們開口說這些,便說明他心裡已經有點了主意了。
所以想了想,知道自己作為夥計本不該多嘴的他還是挑挑眉,又喝了點白酒潤潤嗓子,才拿手敲敲桌子就把自己的想法給耐心地給這對自己有恩的兩口子說了說。
“老關阿嫂,外頭現在沒有這個罐頭,我們才有做的空間s,要是外頭遍地都是,我們還怎麼賣好錢?”
“賣,賣好錢?那這馬頭眼看著價錢要跌,本來就賣不出好錢啊……”
說著,到底心裡還是沒什麼底氣的曹茂才就一臉愁容。
誰想梁生一聽這話就笑了起來,接著又開始給他倆頭頭是道,裡裡外外分析道,
“誒,怎麼就賣不了?從前鮮魚貴的時候不是賣的好?我們真要是做了罐頭,魚肉的儲存時間就長了,我今天路過看市場門口在賣‘南乳’和‘蝦下水’,豆腐和蝦平時不也是吃新鮮的嗎?可南乳做出來照樣滋味好,銷路也好,還能把賣相不好的蝦給一道處理出去,放在平時,這丟頭掉腳一點不新鮮的蝦都是壓根沒人要的是吧……”
“……”
梁生的話像是有點啟發了曹茂才和金萍,他倆不由自主地皺眉對視了一眼,半響卻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而這會兒已經開始逐漸展露多年後奸商尾巴的梁混混同志見狀也勾起嘴角,又按耐住性子笑眯眯地繼續開口補充道,
“而且現在機關單位走關係,除了奶粉麥乳精和保健品,送的最好的就是罐頭了吧?什麼水果罐頭,肉罐頭首都那邊也正流行,咱們倉庫的那些馬頭魚虧在手上也是虧在手上,找個小一點,衛生條件過關的罐頭廠合作,咱們提供鮮鹽和魚,儘量降低成本,做個貼標馬頭魚罐頭在市場賣不是正當好?”
“……可,可這味道問題怎麼解決呢?”
“這馬頭雖然一熟肉質就容特別易老,但是這渾身可都是寶,魚鱗炸一炸鮮脆,魚腸和魚泡也是可以做魚醬的,魚肉整條做紅燒或是豆豉的,味道不會差,要是賣出銷路,往周邊飯店和農貿市場這麼推一推,名氣不就打出去了嘛,而且現在賣產品,都講究個推廣介紹,我們到時候可以送兩罐給街坊嚐嚐,再在周邊的農貿市場門口搞個諸如新品品嚐之類的小活動,家裡面整天來不及做飯的工人,自然就會想買一罐回家放著……”
這般說著,梁生這油嘴滑舌的傢伙眼看著就要把曹茂才和金萍給說動心了。
而心想著是時候得下個猛藥了,這眼珠子一轉的傢伙這才笑眯眯地補充上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句道,
“而且,就算退一萬步,我們的罐頭今年賣不好,可這罐頭和生魚不一樣,它明年放在倉庫裡還能賣啊,咱們把它徹底封死在罐頭裡跑不掉,還愁它發臭變質甚至是虧本嗎?老關阿嫂!這可都是跑不掉的鈔票!這可都是絕對不會虧本的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