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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十四

時間回到大半個月前,y市。

自打梁生和老曹為了爭取明年新投資案的事去了省城之後。

留在家的小梁聲就把自己的課餘時間都用在了上課,補習和幫金萍看看店,乾乾力所能及的雜活之類的分配上。

【週一,週五,5:00起床,朗讀課文,練鋼筆字。】

【11:30,食堂午飯,五毛錢米飯,家裡帶的榨菜和湯免費,不點炒菜,可節省兩塊五毛。】

【週三,體育課,不在小賣部買汽水喝,自己帶暖瓶裝白開,可節省1塊。】

【目標:物理小測達到85分,數學小測達到90分,學期末總平均分不低於班級前十六。】

這依稀是他在這個學期開學之初,正式成為一名初中生時給自己定下的每日作息安排。

這三四個月來,他幾乎每天都對自己嚴格執行著這個軍訓般的標準作息時間,哪怕梁生不在,沒人監督他了,他卻依舊表現得十分認真和自覺。

現在他每天早上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趕忙刷牙洗臉,再跑從老菜場後面的家跑去牽頭去幫金萍開店。

因為金萍以前傷病太多留下了腰肌勞損的毛病,所以往常這種事都是老曹和梁生在家做的。

現在他們不在,小梁聲就自己擔負起了家裡唯一一個男性的責任。

他個子還在長,力氣卻已經不小,往常梁生在家幫忙做的拉捲簾門,搬冰凍貨,收拾冰櫃的活兒他也能有樣學樣地踮著腳,學著做。

幹完這些大人們平常在家也會幹的的那些雜活兒,他就吃完早點自己揹著書包去上學。

放學回家吃頓晚飯就自覺去上補習班,也從不讓金萍為此擔心,有時候看著,真和他家那個能幹的不得了的哥哥簡直一模一樣。

“大生家那個小聲啊,不僅長得和他哥一樣越來越神氣,腦子還一樣聰明,裡裡外外幫你那麼多,和一般小孩看著一點不一樣,真不愧是兄弟倆……”

平常總聽菜市場的街坊他們這麼對自己私下裡說。

同樣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金萍對於這孩子身上表現出來的這種完全超出正常年齡段的早熟,一時也是又喜又憂。

一方面,她自己也是當媽的,也有兩個還在老家上學讀書的孩子。

可她家那兩個別說是先做完作業才出門玩,就是平時讓幫忙做點家務活都偷懶,小梁聲能這樣絕對是同年齡裡少有的。

可另一方面,她又有點操心這小孩自小就這麼悶,會不會也不太好,不利於這個童年的正常成長。

尤其梁生接下來幾年估計得常不在家,小聲這一個半大孩子沒了哥哥的日常照顧,會不會孤僻叛逆之類的,也讓她有點傷心。

對於金萍的這些想法,梁聲似乎也清楚。

但他雖然年紀小,卻也明白相比起有學上,還可以無憂無慮和同齡人讀書的自己,大人們肩膀上挑的的擔子其實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很多。

正是因為明白,他才不想自己成為某種拖累和麻煩,讓已經賺錢的很累的大人們去為自己而擔心。

他知道,梁生這趟大費周章地帶著所有人的希望去省城,肯定又是去做那些他沒日沒夜寫出來的投資計劃書裡寫到的‘大買賣’去了。

畢竟金萍這段時間,天天恨不得在家燒香拜佛地保佑男人們在外頭能把家裡事業搞得順順利利。

尤其,他哥也是起早貪黑地去廠子裡和家裡一次次來回走動地折騰那份投標書,搞得小梁聲看著也跟著有點小擔心。

“……要是這次這事不成,工商局那邊也走動不了,‘茂金’明年恐怕就得發愁啊。”

“那你可得多幫幫阿生,我也在家好好地照看著小聲,咱們可千萬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那肯定的,大夥都是一家人,就算往後不行,大不了也是從頭開始,只是無論如何都是不能隨便分開的。”

他曾聽曹叔叔夫妻倆這樣私下聊起這些事來,看得出來,他們心裡真的是把他和哥哥當做一家人的。

而相比起其他人或多或少還在擔心著梁生最終能不能帶回投資案順利透過的好消息。

小梁聲卻隱約覺得以對方在做生意上的本事,其實並不用自己一個小毛孩子或是其他任何人去為他擔心什麼。

因為在他眼裡,那個人一直都是他心裡最最厲害,最最聰明的‘小飛龍’。

最開始兩個人擺小攤的時候他是這麼覺得,後來大家一起賣罐頭的時候他是這麼覺得,現在整個場子的人一塊做買賣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覺得的。

那個人在他眼裡,無論發生任何事,一直都是早晚有一天,能帶著他一起飛去更高更遠的大英雄。

“小貓咪對烏雲說,烏雲烏雲,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去哪兒了嗎——烏雲說,傻孩子,為什麼你永遠都要去軟弱地依靠自己的爸爸媽媽,你為什麼不試著自己長大呢?”

“長大?什麼是長大?——長大就是像狼一樣貪婪,像蛇一樣殘忍,初生的孩子變成心狠的大人,天真化為險惡,只有將原來的自己徹底在心底殺死,弱小的貓咪才會不再需要你的爸爸媽媽的保護呀。”

那時剛失去雙親時,經常困擾他的那個關於‘長大’的噩夢,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有對方陪伴的夜晚了。

他的夢中裡好像不再有恐怖的烏雲和弱小的貓咪。

只有一條金光閃閃的‘龍’在每次他遇到危險時出現,並帶領著手舉著寶劍的他在天上遨遊。

【“有一天,小貓咪不再害怕烏雲和打雷聲,他終於長大了,可他既沒有變得和故事中說的那樣,像狼一樣貪婪,也沒有像蛇一樣殘忍,而是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

離開家的前一晚,依舊是那間位於菜市場廁所旁邊,擁擠潮溼的集裝箱出租房。

屋簷下亮起一盞老式大燈泡的瓦楞底下內,鋪著一床棉被的鐵絲床下有一大一小兩雙卡通拖鞋。

床下面是兩個人洗腳的大花盆和一隻開水壺,處處流露著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共同生活的溫暖痕跡。

等伴隨著‘咯吱咯吱’的掙扎和打鬧聲,小梁聲的小腦袋和大梁生的大腦袋先是從被窩裡一塊鑽出來。

然後,只有在這種時候會表現出小孩天性的某個小的,才會趴在自家哥哥的背上一邊聽故事一邊給他賣力地敲背起來。

【“……變,變成了什麼!你快告訴我!”】

【“哦?聲聲很想知道嗎,哈哈?”】

【“哥,哥,快,快告訴我——”】

【“他真正地長大了!不再一個人哭鼻子了!不會做惡夢害怕了!可以自己獨立打倒那些壞人!勇敢地闖到外面的世界去!善良,勇敢,自信,甚至變成了一條能把烏雲都嚇得躲起來的龍!你說厲不厲害哈哈?”】

年輕男人那張總是玩世不恭的臉上當時掛著滿滿溫暖的笑容,他的額頭上帶著一點難看的紅疤,一雙眼睛卻無比閃閃發亮,讓人看著就能看到裡頭像星星一樣的動人光亮。

小梁聲很喜歡看他笑。

只要對方望著他笑了,他就也覺得內心充滿了對生活的滿足和幸福感,處處都是光明與希望。

——我要讓我的哥哥永遠這麼開心,為我自豪,以後被長大了的我保護著。

內心在這樣一個夜晚湧上的想法並不是心血來潮,似乎多年後都始終如一。

而被他像只小蝸牛一樣背在背上的小梁聲聽完也吭哧吭哧地不說話,半天才捂著汗津津的頭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抿嘴偷樂了起來。

【……嗯!你要相信他!他也相信你,我們一定……一定都會好好努力的!】

……

【“還有,你一定要早點回家!我,我等著你!】

……

“小聲,來,多吃點雞蛋黃,阿生走之前,可讓我天天監督你喝牛奶,以後個頭就能爭取超過你哥哥啦,到時候,你哥哥可就要哭鼻子咯……”

此刻,結束了先前的大段回憶。

大清早起床來菜市場開了鋪子,還煮了稀飯叫他來吃的金萍正在給小梁聲剝煮雞蛋。

今天是11月24日,星期三。

距離梁生和曹茂才出門則已經經過了大半個月了。

這段時間,廠子裡和家裡一切運作基本都正常。

梁生出門前就招聘回來,並安排好上崗培訓的會計王霞大姐,和出納經理等人都幫了廠子裡不少,連帶著三廠的老龐也誇了好幾次梁生眼光好,這次招的人很不錯。

金萍從最開始的焦慮不安,開始逐漸轉換為對老曹和梁生怎麼還沒回家,男人們一出門就忘了家的惦記和小埋怨。

而對於小梁聲自己而言,除了日常等待著他哥能早日回家,則另還有一件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即將來到。

因為差不多18天的倒計時,他就要正式迎來這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和緊隨其後的寒假了。

——期末考試。

這四個血紅又碩大無比的字,不得不說,讓梁聲繃緊了許久神經都跟著莫名有點再次緊張起來了。

畢竟經過前面剛開學那幾次小型月考的‘滑鐵盧’。

任何涉及正式排名的大小考試在他的心裡,已經是排在史前霸王龍,班主任萬老師前面的絕對第一名的恐怖存在

了。

可排名,分數,成績這回事,又總是和學生時代的一場場考試脫不了干係。

梁聲之所以會再一次感到巨大的壓力。

無非也是因為他還在因為先前的幾次排名不好的緣故,而感到分外不自信的緣故。

加上這段時間梁生不在家,晚上就他一個人做完作業,睡菜市場後頭的小屋裡。

他甚至為此做了好幾次噩夢,夢到自己這次又沒複習好書上的重點,漏做了試卷的某道大題,然後再次考了班級倒數的事。

“小聲,你最近怎麼老發呆?是不是昨晚又看書複習晚了?最近快期末考試了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呀?”

“沒,沒有,我昨天很早就睡了,謝,謝謝你,阿姨,沒事的……”

頂著金萍關切詢問自己的溫和眼神,臉上有點臊的慌的小梁聲也不好意思直說自己昨天半夜又做噩夢的事,只搖搖頭就把這個話題給趕緊帶了過去。

可他實際藏在桌底的手掌心有點悄悄發虛汗。

耳朵底下也因為睡得不好腮腺也有點小浮腫,兩隻眼睛也有點模糊發花。

這段時間只要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這件事他就會突然開始這樣,這顯然並不是因為身體原因,更多的反而是來自於他的心理因素。

彷彿是因為之前的事情落下了某種難以羞恥的‘病根’,內心深處始終籠罩著一層對於考試這回事的恐懼和緊張。

而眼下擺著早點的二人小木桌前,他和金萍的碗旁邊放著醬瓜,豆腐乳和一瓶純牛奶,這瓶還表面摸上去還是溫的鮮牛奶,自然還是他那個老媽子親哥走之前給他訂的。

關於一定要讓他在青春期補好營養這件事,小梁聲一度覺得自家親哥有種謎一樣,常人難以想象的執著。

因為,某種程度上已經‘走火入魔’的對方有時候,可就差沒買點補品燉一鍋都灌進他的肚子裡來強行拔苗助長了。

他是不懂一個身高一輩子都1.79,且已經停止二次發育的苦逼成年人對自己當初沒有補好營養的‘懊悔’和‘執念’。

但好在,小梁聲一直都是個聽哥哥話的好孩子,所以這每天早上固定一瓶的鮮牛奶他也從沒浪費。

此外離開前,他哥還專門給他在彭安良老師那邊,提前交好了半個學期,外加寒假一共兩千四百塊錢的補習費。

對於上補習班,並找老師一對一輔導這事,兄弟倆之前就已經早早在家商量好並達成共識了。

先前也有介紹過,這位彭安良老師是浙大幾何學教授出生,如今退休在本市某所成人夜校給初高中生授課,論多年教學水平肯定是不容置疑的。

剛開始去彭老師家上補課班的這段時間,逼著自己剛下定決心的小梁聲的心情還是害怕,緊張中夾雜著一絲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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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只被大梁生帶著近距離見過一次彭安良老師。

這位老教師給他的頭一兩次印象非常的可怕。

臉比旁邊的黑板擦拉的還長,手旁邊還常年放著一根長直尺,聽說是專門用來罰不聽話開小差的學生的。

他顯然有著自己教學的一套獨到而硬性的規矩。

不遵守課堂紀律,隨便抄正確答案應付他,不按照他的課後指導回家預習再來上課的學生,他大多都是連單獨輔導的機會都不會給的。

而一中那邊的老師們固然教學的時也比較嚴厲,可現在都是新時代了,卻也少有真正像彭老師這樣上手對學生們發火動手的。

尤其彭老師那一雙和老貓頭鷹般的眼睛,還整天老大不高興地瞪著人,那不苟言笑的樣子幾乎可以和舊社會電視劇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有的一拼了。

可心裡即便害怕,小梁聲卻還是逐漸克服了這些原本困擾他的困難和問題。

因為他的目標就是一定要在彭老師這裡把自己的學習成績提上去。

為了這個結果,他願意犧牲課餘時間,願意花費大量小孩子的精力,他的骨子裡就是有恆心和毅力。

因此每周六週日和放學後,小梁聲都會首先揹著書包去彭老師家,在這位年邁的補習老師的監督和批改下,做完當天所有功課才回家。

這個過程通常會持續到晚上□□點。

彭老師的單位老房在城北新區,梁生為了方便來往做買賣租住的出租屋則在城南。

後來為了能準時趕上去上輔導課的時間,不讓彭老師在家等太久,梁聲有好幾次學校拖堂都沒來得及回家吃飯,就先跑去了彭老師家上補習課。

起初,他們只是按照常規補習班的那張流程每周六週日,外加平日三小時,一對一上課。

彭老師會給他儘量耐心地講解題目,小梁聲每天上課有不懂的也會問。

可不知為何,當為期兩週的第一輪補習下來後,下一次的一中月考來臨時,梁聲的進步卻依舊不是很明顯。

班級三十一名,年級三百一十五名,數學低於班級平均分十六分。

對此,彭老師內心不得不說其實是有疑惑的。

到底他也是做了教師多年的老教育工作者了,能看得出來,這交梁聲孩子平時相當用功刻苦,自己講的重點也都有認真聽進耳朵裡。

沒道理,會一直原地踏步,沒一點像樣的進步啊。

關鍵他作為一個老教師,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同時,也得想辦法拉這明明十分上進努力的孩子一把。

而懷揣著這樣的疑問,某天,正好在家給自己輔導的其他高年級學生出卷子的彭安良老師順手就給梁聲也發了一張卷子,叮囑他讓他在自己面前的那張小板凳上做完。

那次臨時決定的第一次抽堂考試試卷其實並不難。

都是初中課本裡最基礎也最常見的題型,學校裡的老師在上課時也都講到過,彭老師當時想來也只是想再摸摸他的底,看看他在哪方面具體有什麼短板。

可這一次,他卻真正地瞭解了梁聲長久以來為什麼成績始終上不去的症結所在。

因為明明這張隨手出出來的試卷程度非常的基礎。

過程中,埋頭做題,緊張的汗都快滴下來的小梁聲卻莫名始終做的很艱難。

在他眼裡,看到眼前這一張熟悉的試卷,他就會想到先前的一次次考試。

想到那些令他不安的成績和排名,這讓他無法用正常的得失心去看待眼前的這張其實很普通的卷子,平時腦子裡十分有條理的解題思路也一併被打亂了。

所以最後果不其然,這場抽堂測驗的結果也很糟糕,以至於拿著紅筆試圖批改,卻批到最後完全下不了筆的老教師看著那張整個字跡都在發抖起飄的卷面眉頭都快解不開了。

“梁聲,你是很害怕做題和考試嗎?”

當時,已經給他補習了快一個多月的彭老師問他的第一句話好像就是一句。

可聞言的小梁聲明顯嚇壞了,鼻子上的汗都在不斷往下滑,平時就和悶葫蘆一樣閉的緊緊的嘴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話。

見狀,隔著老花眼鏡的彭安良老師的樣子看上去像是更‘不滿意’了。

但最終他也沒說這個自己教到現在為止最小的‘奶娃娃’初中生什麼,而是默默地皺起眉,又語氣嚴肅地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你往後還想繼續升學,往更優秀的學校發展,就得從內心先接受一個學生必須心態正常地面對考試這件事。”

“……”

“我教過很多學生,他們有的是因為偏科成績上不去,有的是因為學習方法不對,你和我先前預估的很不一樣,從下個禮拜開始,咱們這個一對一補習就改一改模式,以後來上課,我都不給你出題了,改成你來給我出題。”

“……我,我來出題?”

“對,你去書店買模擬題也好,去借高年級的教科書,總之下次上課前,你給我帶十份完整的卷面過來,題型不許重複,你做老師,我做學生,你來給我出試卷考考我,考倒了我,咱們再繼續下一階段的學習。”

一聽到彭安良老師這石破天驚的話,小梁聲明顯都快嚇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糊里糊塗地成了彭老師的‘老師’了,但是因為自己的補習老師什麼也沒說,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去照做了。

可他一個還在上學讀書的孩子,對於出試卷這種事完全是兩眼一抹黑,更別說是整整十套試卷了。

他不知道一個型別題中要摻雜多少分值的大題,每種題型本身所佔的比值又是多少,哪些是必考題,那些又是加分題。

因此那幾天,連林侗那個神經大條的小家夥都看出來,焦頭爛額,趴在課桌上拿筆瘋狂嘩啦試卷的梁聲顯然是被他的補習‘老魔頭’老師給折騰慘了。

“聲聲!聲聲!我們放學去小操場踢足球吧嗷嗷!我奶奶今天蒸了好大一個南瓜!特別甜!就等你過去吃呢!”

纏人精‘林妹妹’又開始像跟屁蟲一樣不停地煩他了。

“不去,我有事。”

雖然有點心動,但小梁聲無奈地拒絕了他。

“啊!!為什麼?你又要去那個老頭家裡做卷子了?”

“沒有,我這次……是去出卷子的。”

“啊?這是什麼意思?你?出卷子?”

大概是在一般人,讓一個小孩‘出卷子’給大人這事還是比較難理解的。

也因為這個,孤立無援的梁聲不得已只能週末抽空去了趟學校附近的新華書店,把彭老師嘴裡從前提到過的必備書單模擬題都給一口氣掃了一個遍。

像什麼《奧賽三千套》,《初中基礎物理五百套》,《北京市化學模擬六百卷》,這類參考書課,梁聲都一本本地去研究了。

但像這這人教版的初二,初三上下學期的舊課本還是有點難找的。

後來沒辦法,還是梁聲自己臉紅得跑去找高年級,如初二初三生那裡借了舊課本過來,並用兩本塑膠書皮一本本包好,想著上完輔導課再得給人完完整整還回去,才解決了這眼前一切麻煩。

而當下一個恐怖卻又必須要正面應對的禮拜六來臨。

當內心忐忑不安的梁聲揹著小書包,帶著自己用圓珠筆書七拼八湊出來的那張幼稚的‘試卷’敲響了彭安良老師單元房的鐵門時。

這位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卻十分心安理得的老教師在輕輕戴上自己的老花眼鏡,仔仔細細地坐在餐桌前,看過並拿過筆做過這張學生出給自己的‘試卷’後,這才緩緩地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

“怎麼樣?現在是覺得出試卷比較難,還是考試卷比較難了?”

乍一聽到這個問題,梁聲起初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但彭安良老師顯然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而是彎下腰,像是老爺爺對待小孫子一樣拉著他在桌子邊上坐下,又用自己手上的那只鋼筆,抽出一張卷子就劃了一道題目出來緩緩張嘴道,

“老師出試卷,和學生做試卷從出發點和各自的角度都是完全不一樣的,老師呢設定難關,學生們,則用自己的才智去解決難關。一張卷子擺在面前,第一,就是你不能怕他,你要把它當做一個個小怪物一樣打倒他……”

“……”

“像這選擇題,總共四個答案,有三個那就是紙老虎,你得和孫悟空一樣用自己煉丹爐裡練出來的火眼金睛看出哪個才是真正的小怪物……再比如這填空題,它讓你給這個數字開個根,你就想著我手裡有個二郎神桃山救母的斧子,對著這小怪物的頭頂就來這麼一下——豁——這不就成了——”

人生體會這樣的上課過程,聽著彭老師風趣又耐心地講解著的小梁聲只覺得最初後背還有些冒汗。

漸漸的,漸漸的,他卻真的開始聽的入神了。

他好像不再和以前把考試和做題當做一種完全的負擔,相反,他能從彭安良老師這一句話一句話中感受到解題的思考性,過程性和趣味性。

“你相信嗎,孩子?咱們市作為一個準三線城市,竟然在時隔高考恢復的三十多年後,依舊還沒有一數學專業性質大學。”

“這說明什麼你知道嗎?說明我們市的升學率不足以留住這些逐年增多的好苗子,說明高等數學依舊在中國缺乏更好的新一代人才,說明我們這個地方的教育土壤依舊是匱乏的。”

“教育局說是派發資金支援建設學校,但截止今年裡頭就只有一個郵電技術大學,和一所計算機成人學校,多年來毫無建樹,就和我這個骨子裡也已經不中用的糟老頭子一樣,說是一生都在教書育人,其實一輩子都沒有教出幾個像樣的,為我爭點氣的學生。”

“……”

“當年,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咱們中國還沒解放呢,我家在浙江,一個世世代代種地的村子裡,整個村裡識字的孩子還沒有幾個,我頭一次知道數學,是從我的私塾先生口中得知的,他姓王,他祖上是前朝的秀才,會打算盤,就自己編教材,教我們這些中國底層農民的孩子。

“……”

“那時候中國人普遍不懂數學,只知道基礎算數,沒有人試圖瞭解過高等數學,更談不上科學進步,工業和科學不發達的情況下,連在同胞對抗外敵的戰爭中我們的國家都是吃虧的,而我第一次知道圓周率和幾何這兩個詞就是在他給我上的那堂課上的。”

“……”

“他給我們講數學國王高斯,歐根的故事,說如果有一天中國的戰爭結束,未來我們也會有優秀的學子和數學家生長的土壤,我們的先生如此優秀,他給我講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永遠別因為眼前的一點點困難就放棄學習的腳步,你和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吃白米飯長大的孩子一樣聰明優秀,明白了嗎?”

這一天,以另一種全然不一樣的陌生心態,做完那十套卷子的小梁聲直到很晚,才從彭老師家揹著自己的小書包離開。

這一次,給他上了快兩個小時課的彭老師主動留他在家裡吃了頓晚飯。

早前梁聲就知道彭老師退休多年卻並沒有妻子子女,日常都是一個人開伙做飯,三餐起居貧寒無比,一個菜一碗湯湊活一天足矣。

可今天,明明獨居已久,像是並不喜歡小孩子的老教師卻特意給自己和他的奶娃娃學生做了三個菜,有炸茄盒,溜丸子,炒菜心,還有一個素燒冬瓜湯,另給自己倒了半杯白酒,香噴噴的擺滿了老單元房陽臺的小方桌上。

“你哥哥是不是去外地了還沒回家?”

嘴上這話問著,彭安良老師也給梁聲夾了一筷子菜。

“嗯,好像還要幾天才能回來。”

在彭老師面前,和小貓似的埋頭乖乖吃飯的梁聲也不敢瞎說,老老實實地就對他點點頭。

“哦?最近買賣做的不錯?”

“不,不知道,他和我說這些,我也聽不太懂。”

“嗯,那以後放學就直接來我家吃晚飯,我這兒隨便添雙筷子的事,這樣也不用你來回跑著回家吃飯,弄得不好消化,還影響你做卷子的效率。”

“……”

聽到彭老師這麼語氣故意擺的很嚴厲地虎著臉說,端著大飯碗在吃的小梁聲一瞬間有點愣住了。

此前他一直覺得彭老師並不滿意的自己比一般人還要差上一些的資質,是看在他哥交的那些昂貴的補習費上才勉為其難教他功課的。

可這一次,他卻覺得眼前這位今天特意耐心給他講了好多好多道理的老教師給他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彭老師其實……也是個人很好,很認真負責又可愛的好老師吧。

飯後,彭老師照例是給他在收拾乾淨的小餐桌前補習功課。

梁聲有不會的,彭老師依舊就先給他講一遍方法,再出幾道相似題型讓他繼續做,

雖然對方還是和往常那樣那麼嚴肅,刻板,不苟言笑,像個舊社會的老夫子一樣可怕,但頭一次的,師生倆之間的一直比較悶的補習氛圍卻彷彿好了許多。

這一晚回家,梁聲沒再做那些關於奇怪的,關於考試的夢。

但人生頭一次,做完作業,練完兩套練習題的安安心心,躺在小床上的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想哥哥了。

“哥……你怎麼還沒回家啊……我,我夢到我這次考了一百分了……你……你看見了嗎……”

孩子迷迷糊糊的夢話聲裡藏著對遠方至親的思念。

而兩個星期,也就是12月3日。

那場令全市初高中生喜憂參半,也緩緩拉開寒假鐘聲的學期期末考試第一場到底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