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有這麼一種陸行棋, 棋並不難下, 規則也很容易記。
棋面上有六種子,象,獅子, 鬣狗, 斑馬, 地蟲, 人, 六個物種按照順序相剋, 象殺獅子, 獅子殺鬣狗,鬣狗吃斑馬, 斑馬嚼地蟲,地蟲感染人,而人獵殺大象。
在進食的鏈條裡, 沒有一個生命是素食者。
那麼現在, 靜靜想,現在的她, 又是跟什麼物種站在一起呢。
“坑坑人為什麼會唱壞蛋的歌?”
薩拉德的問題把她拉回神, 其他新娘則七嘴八舌地跟著插話。
“坑坑人認識壞蟲蟲嗎?”
“唱的好標準啊。”
“對喲, 聲音真的好好聽。”
“……”靜靜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想了想,她說:“我……有一個朋友在它們的陣營裡。”
她選擇的答案讓新娘們齊聲譁然。
“朋友?!”
“坑坑人認識壞蟲蟲!”
“天吶!坑坑人見過它們!”
“坑坑人——!”
新娘們的反應非常誇張,很多女孩震驚地飛起來, 繞著靜靜彷彿重新打量她。
靜靜已經預想到了這一幕,她悄然將右手伸進包裡,可剛要握住小傘,手卻猛地被薩拉德握住。
“好可憐哦!”
靜靜:“……”
姐姐你給我等一下。
靜靜雖然一臉困惑,但薩拉德並沒有理會她,其他新娘們也都沒有。
“超可憐。”
“真的耶,坑坑人好乖哦。”
“是呀,你被壞蟲蟲騙啦!坑坑人好單純。”
“對啊對啊,我們要保護好她。”
“呸呸,坑坑人不要相信它們。”
“對啊,它們和你做朋友是想吃掉你!”
“吃掉你!”
大家一個接一個地落下來,又像一大波小狗子浪潮一樣把靜靜淹沒掉了。擠在一堆胸中間,靜靜死魚眼地看著上方的黑暗。
如果新娘們知道她和黏蟲是朋友,以此為理由攻擊她,靜靜還有替對方立場申辯的可能性,可現在新娘們的反應讓靜靜徹底封死了嘴。
這種單純又固執的一根筋最不好搞了。
啊……屎,這下可怎麼收場啊。
費了把勁把胳膊扯出來,靜靜看了眼手錶,把頭往上抻著露出嘴,掙扎著說:“我不、呃、我不要緊,我能保護自己的,你們放心吧。”
“真的嗎?”
“真的真的。”靜靜連忙保證。
“可是坑坑人沒有鎧甲。”
“也沒有刀。”
“也不會咻咻的飛。”
“對哦還軟軟的,看上去好弱哦。”
靜靜苦笑著說:“我有哦,沒有亮出來是因為不需要和你們戰鬥啊。”
“啊呀。”薩拉德捂住嘴巴。
“好有道理耶。”另一個新娘也捂住嘴巴。
“對耶,我們是好朋友啊。”
“對哦坑坑人還認識壞蟲蟲,也沒有被吃掉。”
“好像很強。”
“啊那不如讓坑坑人保護星皇!”
靜靜:“……”
這是什麼發展。
“對啊和我們一起保護星皇。”
“一起來!”
“一起!一起!一起!”
“呃……”
事情的走向已經完全超出了靜靜的預料,她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就被一大堆新娘溫柔地託著飛了起來,飛向了黑暗的蒼穹上方。
怎麼辦,如果這時候掙扎,靜靜感覺事情會邁向更不可掌控的方向。
糾結了一會,飛行途中她扭過頭,去問摟著她頭顱的薩拉德:“你們要把我帶到哪去……”
薩拉德快樂地說:“帶坑坑人去見星皇啊。”
靜靜說:“你們剛剛不是才說星皇還沒回來嗎?”
“那是謊話啦。”另一個新娘說,“星皇讓我們這樣說的。”
“為什麼啊?”
“星皇受傷啦。”薩拉德說,“在養傷的星皇不可以隨便打擾。”
那你們隨便拽著我去見他是幾個意思啊!
“可是我——”
“坑坑人快閉上眼睛。”
薩拉德突然打斷她。
靜靜並沒有發覺周圍的黑暗有所變化,但在這種提醒面前的逞能是絕對的愚蠢,她立刻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靜靜感到雙目刺痛。
彷彿有電遊走在眼珠上,她隔著眼皮看到了炫目的光。那光芒充沛著情感,愛,鬥爭,堅毅與死亡被它席捲著,卷在天上,吞沒一切地那麼閃爍著,燃燒著,尖叫著。
刺痛只延續了不到一秒鐘,很快新娘們就飛到她的上方,替她遮擋了那尖叫著的光芒。
當女孩溫柔的陰影籠罩住她,靜靜流著淚睜開雙眼,在模糊的視界中窺視到這片極亮的世界。
一望無際的大地上滿是扁圓的坑洞,看不到盡頭的鋪陳開,管道根根直通地心,遠處的地面上四處可見殘骸,發光的女性屍體與完整的黏蟲軀體倒在地上,全在光中緩慢風化著。
閃亮的粉脫離軀體直直地飄上天空,如同落雪的映象,先是金色,接著逐漸變為銀色,最終飄到天上的霧帶中,變為灰色。那片灰色的霧帶將明亮折射,化成尖銳的可食光投射地面。
地上無風,天上也沒有,寒冷的光芒在靜謐中將一切緊緊環抱,寫就出一場陽光下的荒涼。
“這是戰後場,一般沒有人,比較安全。”薩拉德的聲音輕輕的,彷彿懼怕驚擾。
“但是坑坑人也要小心哦,不要出聲。”
“對哦,壞蟲蟲很危險的。”
女孩們幾近無聲地拍打著翅膀,低飛過死寂的戰場,向著平原上一個毫不起眼的裂隙而去。靜靜躲藏在飛翔的陰影裡,目睹光的墳場逐漸消失在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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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新進入黑暗之前靜靜忽然想,如果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如果這所有的征戰與死亡都不可避免,那麼她的哀悼又真的重要嗎。
那些掙扎,那些悲痛,那些眼淚和沒有寫在日記中的凌晨三點鐘的忽然驚醒,那些努力說服自己的慈悲,又真的有意義嗎。
如果拋棄這些,如果不去思考,如果變得麻木而比現在更加堅強,如果項靜靜只成為一個展示異世界的符號,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聖光的王座在面前憑空展現,靜靜被新娘們打斷思路放了下來,她睜大雙眼看著面前的星皇。
那的確……不是個“他”,靜靜無法看出它的性別,硬要說的話,其實更趨近於“她”。
和新娘們一樣,星皇有個類人的軀體,或者說,新娘們的模樣大概是隨它走的。
它大概有三米那麼高大,只是困頓地蜷坐在王座上,銀亮的發從身後垂下去,垂落在黑暗中,垂向四面八方。它赤/裸著,平坦的腹和微隆起的胸膛對著靜靜,脖頸卻緊繃著,面孔仰望著上方,因為角度原因,靜靜看不清楚它的臉。
這明明也是個乍看威儀很足的領導者,靜靜卻並沒有從星皇身上到女王那種危險。
【來者。】
有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靜靜愣了一下,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旁邊的薩拉德就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星皇跟你打招呼啦。”她小小聲地說。
星皇身體不好不能開口講話。”另一個新娘小小聲地補充。
“快回答啦。”
“對啊不然不禮貌哦。”
靜靜有點哭笑不得地開口:“您好啊,幸會。”
“……”
一陣沉默過去,那個聲音再次緩慢地響起來。
【我的愛人強逼你來,向你致歉,來者。這不是你的來處,也不是你的歸途,請不要捲入我們的人生,做無謂的犧牲。】
“哪呀!才沒有!”薩拉德哇地叫起來。
“對啊對啊,我們只是和坑坑人在玩!”
“她自己也很開心的!”
“她也想來保護您啊!”
“星皇欺負人!”
“就是吖星皇欺負人!嗚!”
女孩們一下都飛起來,圍著星皇嘁嘁嚓嚓,但並沒有人去碰它,大家只是叫而已。
靜靜苦笑著說:“我還好我還好,不說別的,道歉就不必了,我的確和她們玩的很開心。”
“……”
又是一陣沉默。
靜靜發覺星皇每次說話的間歇都很長,好像僅僅是這樣就已經拼盡全力了,至於新娘們說的按腦袋懲罰,她覺得按照星皇目前的身體素質應該是沒法做到的。
雖然靜靜一直奉行的旅行原則是少吃少拿不干涉,但這條規矩自從她和蟲哥這個蠢蛋談戀愛以來基本就吃屎去了,所以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呃……那個,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我看您傷的挺重的?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靜默延續了片刻。
【碳基生物的一切對我們都無益,所以我想,恐怕是沒有的,你沒有什麼忙能幫得上。】
“……”
這句平淡的拒絕忽然讓靜靜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難過。
她壓抑不住地想起那只黏蟲,想起嵐特,想起在饕餮中痛哭狂歡的蟲群,想起千千萬萬年活下去的星爵,想起劍聖,想起劉斬龍,想起歐陽訶注視她的雙眼。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多思,為什麼要如此失落,為什麼要有終結不了的苦惱,為什麼明知不行卻要伸出手雙手。
為什麼。
為什麼。
【不。也許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來者。】
在沉默與沉默間,星皇突然發出聲來。
“是什麼?”
靜靜深吸氣微笑起來,努力打起精神。
【如果可以,請你保護我的女孩。她們是我的星星,請你讓星星永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