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說:“我認了。”
啥。
靜靜以為她決定回頭跟那些農民擼袖子幹,嚇得一哆嗦,趕緊抱住她的腰:“別啊朋友!生命誠可貴,衝動是魔鬼,三思啊!”
魔女:“……”
你在說啥。
她拿開靜靜的手,背對著她站起身,吸口氣面朝著農人,面朝著這個世界所有的真實,慢慢張開雙臂:“我輸了。”
她閉上了眼睛。
魔女的周身忽然捲起了淺綠色的風。
也許是錯覺,但靜靜在這陣風裡似乎聽見了笑聲,男人的,女人的,萬物的,像一切混雜著。
風將她托起,風衝她低語。
那是靜靜所無法聽懂的語言。
等魔女從風中降下來,她袍服乾淨,臉色如常。
她雙腳一蹬躍上半空,面對著坡下方的農人,囂張地狂笑起來:“把你們引過來,你們還真的上當了。”
農人們猛地停下了。
“今天,我要吃掉你們所有人!”魔女說著,指尖隨便指了一個人,“就從你開始烤吧。”
不等人群反應過來,她一伸手弄來掃帚,單腳斜踩,誦唱出一條咒語。
“哇!”
猛烈地燃燒雨下在人們頭上,所有人立刻抱頭鼠竄,剛才幾乎致命的威脅簡直像假的一樣。
人群很快散光,等所有人都不見了,魔女緩緩從天上降下來。
收起掃帚,她背對著靜靜好一會。
半晌,她低聲說:“……別看我。”
這句話像一個沒有完結的故事開端,不是一句話,而是一個嘆息。
靜靜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已經喘勻氣了,慢慢站起來,靜靜拍拍手上的泥巴,走到魔女身邊。魔女站在小山坡上,她望著跟隨人群飄遠的燃燒雨,靜靜也望著那裡。
如她預料之中,那燃燒雨並沒有傷到人。
但靜靜從魔女的沉默中感受到一些無聲的憤怒,她判斷出來,那也許是她無力幫助的。
“對了。”
靜靜忽然開口,魔女緩慢看向她。
“給你。”她從小挎包裡掏出買好的胸衣和乳膏,一整個小袋子全遞給了她,“我給你買了最好的,省著用能用超級久。”
靜了片刻,魔女伸手接過去,靜靜順便把包裡的木瓜也掏出來給她。
“這個也還你。”她笑嘻嘻地說。“還有,謝謝你剛才救我。”
魔女卻沒有接她遞來的木瓜。
沉默一會,她低低地問:“東西都給我,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不走啊。”靜靜還是很累,乾脆在山坡上席地而坐。“來了還不到一個小時,時空隙不會放我走的。”
魔女聞言慢慢接過了木瓜。
東西收好,她像上次一樣,清理出一片空地,浮空坐在靜靜身邊。
四周寂靜下來。
不知怎麼的,沒有東西唱歌了。
靜靜來的時候是上午,落地就是一通跑,忙亂到現在已經過了有差不多三十分鍾。現在似乎是這個世界的秋季,風還算暖和,只是她出了很多汗,有點渴。
靜靜開啟包掏了掏,問魔女:“你有熱水嗎?”
魔女有些奇怪地扭過頭。
“煮沸的水,有嗎?”靜靜問她。
魔女想了想,掏出了個空的燃燒/瓶,往裡面注入清水,放在手掌間燃燒。
自體加熱灶啊。
等這瓶水沸了,靜靜又讓加熱灶同志燒了一瓶,拿出兩個小杯子,撕開裡面的包裝紙,把沸水倒進去衝開。
濃香瞬間飄開。
“吶。”靜靜遞給魔女一杯。
“這是什麼?”魔女問。
這是連起來繞地球兩圈能擋住外星訊號的屏障。
不,靜靜當然不會這麼說。
“奶茶,可香啦。”她怕魔女不願意喝,又說:“可以豐胸。”
魔女立刻接住了。
“真的可以嗎?”魔女有點狐疑。
靜靜斬釘截鐵地回答:“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喝多了你會變胖,胖了就漲罩杯了。
靜靜咬住吸管,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說:“本來這個是我買了給另一個劍聖朋友的,他喜歡甜的東西,不過我偷藏了兩個,看你今天你這麼難過,破例給你一杯。”她側到魔女的身邊,假裝謹慎地小聲耳語:“你可別告訴他,這是咱倆的秘密。難過的時候吃甜的東西最好啦。”
“……”
魔女沒有回答。
靜靜本來也沒期待什麼,餘光裡魔女慢慢低頭,從杯沿喝了一口奶茶。
魔女啊,臣服在我大中華的(垃圾)美食之下吧!
她沒有接靜靜的話,靜靜一時間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只是專心致志地低頭對付奶茶,著急喝還是有點太燙了。
【吧嗒】
嗯?
靜靜剛要抬頭,魔女忽然厲聲說:“不準看我!”聲音明顯沉而糯。
靜靜:“……”
好的吧。
靜靜當即把頭低了回去。
餘光裡,她看到魔女抬了下袖子。
“我之前說……”
過了一會,她吸了口氣,忽然開口。
“我之前說等下回你來,我就告訴你,為什麼在別人面前是那樣的形象。”
靜靜移動眼珠,剋制住了偷看的慾望,只說:“嗯,你承諾過的。”
靜了靜,魔女低聲說:“因為我是魔女。我不死,不是因為我長壽,而是因為我用靈魂交換了壽命。我和世界之主做了交易,鑲進了這個世界中,世界既我,我既世界。”
“我無法擁有自我。”
靜靜無聲地睜大了雙眼。
魔女說:“當面對世界的時候,他者所反射的我,就是我,你以為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樹與花需要我的庇護,我就庇護,人們需要我邪惡,我既邪惡。他們需要掃帚,我只能給予掃帚。”
魔女繼續說:“我有掃帚,他們更覺得我是這樣,他們更這樣覺得,面對他們時,我就只能更邪惡。迴圈一旦開始,我就什麼都不能說。”
她輕笑一聲,又說:“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並不受這個法則統治,最初時也影響了我,但當你全神盯著我,我卻要受法則的統治,我變成了你的世界的巫女,你腦海中的形象。”
靜靜想起了那個如同白雪公主賣蘋果時後媽的魔女形象。
她小心地問:“那……剛才是?”
魔女捧著奶茶摩挲了一會,低聲說:“我和世界之主打了個賭,想要回自我,它卻說沒有力量,我活不過這個秋季。”
“我輸了。”
靜靜默然。
這是個過於堅硬沉重的問題,不是吃一頓火鍋,再不行就兩頓能解決的,天天吃也解決不了。
靜靜甚至在這上頭感覺到了些許宿命的味道。
也許她也是如此。
她看著自己戴了手錶的那隻手。
最初的時候,自己不是也這樣彷徨著掙扎過嗎?
可這不是生活的態度。
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直面慘淡的人生過後,仍舊有熱愛它的力量。
可靜靜自己心裡這樣想,她卻知道她沒有資格這樣勸魔女。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如此真實,無論大小,她沒有資格說你要堅強。
不是每個人都有義務在所有打擊面前重新站起來。
難過的時候,逃跑也是可以的吧。
往旁邊挪了挪,靜靜摸索到摸女的手握住,她的掌心因為奶茶而滾燙,手背卻仍舊冰涼。
“沒關係的。”
靜靜說。
“我見過你真實的面孔,也和真實的你交談過,在我心中你已經留下印記,從今往後,在我心中的你,永遠是你。”
魔女的一滴眼淚迅速析出了奶茶裡的甜味素,沉澱下去後,上層的奶茶清澈如水。
靜靜從那裡面看到了她如火的容顏。
她抬起雙眼,直視著魔女的面龐,無所畏懼。
她太美了,那種美無法形容,如同看見了壯麗的山水,流淌的清泉。
靜靜忽然想起了她的話。
世界既她,她即世界。
不用四處奔走,她在魔女的雙眸裡已經走遍了這個世界的山川大河。她見到那雙世界慢慢盛滿水氣,溼潤軟化了它,但它依舊殘酷而美麗。
被她拉著手,魔女掙脫不開,只能轉開頭。在水中的倒影裡,魔女見到了自己波光瀲灩的雙眸。
她用力閉了下雙眼,近乎自語的囁喏著。
“你一定要回去,是麼。”
“……”
沉默片刻,靜靜說:“對不起,這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
“……”
“……嗯。”
過了很久,魔女低聲說:“我知道。”
“我們都無法決定。”
“但我們永遠是朋友,我永遠會記得你。”靜靜咧嘴笑了笑,說了句經典的反派名臺詞。
“我還會再回來的。”
魔女吸吸鼻子,忽然冷笑一聲,說:“你最好別再來,再來我就下咒搶走你的胸。”靜靜大笑著倚到她身上。
魔女躲了兩下,沒有成功,就讓她賴著了。
靜靜小心地放下奶茶,拉住她兩隻手,很鄭重地說:“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也就委屈求全,讓你埋一會好啦。”說著她一扯魔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魔女摁在了自己胸前。
臉埋在靜靜胸上,魔女體力又實在弱雞,掙脫不開靜靜,揮著雙手要起來,慌到連魔法都忘了用。她拼命掙扎,靜靜偏不讓,兩人一時不察,哇哇叫著滾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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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勢。
兩人咕嚕著就下去了,還好滾到山腳時,麥子齊刷刷的彎下身,將她們接到了麥浪上。
靜靜喘著氣停下來,仰頭在金黃的麥浪上躺了一會,忽然開心地笑出聲。
魔女飄起來,冷冰冰地說:“笑什麼。”
靜靜半爬起來,說:“我在想,你剛說被看到就會變成別人心裡的那種形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