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會天, 靜靜抬起手看了眼表, 又把手放下去,撐著身下的水泥臺。
“還有多久?”劉斬龍問。
“三分鐘。”
“嘿。”
劉斬龍意義不明地笑了一下,靜靜卻沒有轉頭看他。
她盯著遠方的重機械, 從口袋裡把那個手機膜一樣的卡片掏出來, 遞給劉斬龍。
“給。”靜靜說, “這是你應得的。”
“……”
劉斬龍沒動, 也沒說話。
隔了一個人的空楠嘆口氣, 也悠悠開口說:“拿著吧, 我們拿著也沒用。”
劉斬龍伸手接過來, 揣進了懷裡。
放下手停頓了許時,靜靜感慨地說:“我還以為……會是人形呢。”
畢竟有那樣一隻頭。
高樓之上, 重機械【她】的背影全貌一覽無遺。【她】的後腦覆蓋滿觀音白紗,巨頭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
可那頭下的卻不是脖子,那是極長、極長的一條手臂。
手臂從中段分裂成十幾條手指, 向內彎曲著支撐在地上。【她】張著嘴, 大笑著,以驚人的速度雕琢奈米樓, 樓體頂端浪潮般向上生長, 遠遠看上去, 像融化的蠟燭。
“我真的以為會是人形。”
靜靜喃喃重複。
“除了手臂她不需要任何其他部分,如果這條手臂足以思考,又為什麼要讓它擁有軀幹和大腦。”空楠望著相同的地方,接住她的話。
劉斬龍轉過頭, 諷刺地看著空楠:“你比我更適合這個世界。”
空楠嗤了一聲,也看向他:“那沒有的。”
劉斬龍做了個鬼臉,表達自己不信。
空楠聳肩:“你們這兒沒有煙吧,反正我沒見到人抽菸。”
劉斬龍說:“啊對,給禁了。有新的東西代替,也沒人抽菸。”
“你看。”空楠說,“起碼我沒煙不行。”
劉斬龍嗤笑說:“快算了吧,在這過一個月,攢了錢你買個‘繭’,往太陽穴上一貼,噠。”他食指和中指成槍,射擊般點了下自己太陽穴,“我保準你爽得再不想抽菸。”
空楠疑惑地皺了下眉:“什麼繭?”
劉斬龍笑嘻嘻地說:“精神阿司/匹林。”
空楠還沒開口,航格卻忽然搶說:“那個女孩兒。”
所有人都看他。
靜靜最先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畦田夫人的動作閃過眼前,她啊一聲說:“那個東西!”
與此同時,電子錶的倒計時開始滴滴鳴響。
她扭頭跟劉斬龍說:“繭!”她睜大雙眼,“畦田夫人給那個小姑娘放在頭上的!”
劉斬龍愣了一下,靜靜以為他會做什麼,可他就這麼長久地愣在了原地。
滴滴。
滴滴。
“喂,你不做點什麼嗎?”
馬上要到時間,靜靜不得不緊抓著空楠和航格,傾身衝劉斬龍大聲說:“你不是大俠嗎?”
“……”
那個僵硬的怔愣解除,劉斬龍卻只是吸了口氣,用一如既往,笑嘻嘻地表情,對靜靜拋了個媚眼,做了個決別的手勢。
“大俠也管不了這麼多啊。”看靜靜想要踹他,他往邊上敏捷的一挪,“真可惜,你沒時間咯。回見啦,穿越少女。”
“喂!”
“你怎麼能——”
【——】
沒有巨響,沒有白光,沒有天之預兆。
沒有任何戲劇性的儀式,靜靜三人消失了,一如從不曾來過。
“……”
“……”
盯著靜靜消失的地方看了幾秒,劉斬龍轉開目光,重新望著遠方。
他單腿屈膝,手腕搭在膝蓋上,一手撐著水泥高臺,獨自坐在樓頂上,從晨光初露,坐到霓虹閃亮。
日頭西轉,待到霓虹也去休息,那最沉最暗的夜裡,天上起霧了。
遠處的巨型機械轟鳴著,三座新的高樓拔地而起,半空上月亮又圓又大,皎光卻撒不到大地。
今夜的霧格外濃。
整個白天,劉斬龍錯過了很多單好生意,也錯過了全部吃飯的機會。無論一整個白天的靜默是沉思,還是裝逼,不吃飯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此當他掏出長刀,斬落今夜第十六只“龍”,他的血,嘔出的胃酸,或許還有些許早已死去的靈魂,一同砸在了溼軟的瀝青地上。
今夜的龍也格外兇。
斬殺開道,劉斬龍躲進了一道衚衕。
衚衕盡頭是牆,牆對面,還是牆。
撐著刀坐下,劉斬龍背靠著牆,仰頭呼吸。
牆。
牆啊……
你恨它,躲它,衝撞它,可到頭呢,到頭,你還是要背靠著它。
你能怎麼辦呢。
你以為你能救出下一代。
你以為你能孤膽靜默,一人一魂一把刀,撐著百年,拯救下一代和下一代的下一代。
你以為即使零件都換得差不多,但你仍舊會是你。
你以為總歸有那麼幾隻小花朵,最終不會為蜜蜂張開花瓣,不會被沾著毒的蜜灌進大腦。
“哈……”
劉斬龍咧開嘴,熒光的塑膠牙在長夜中如暗淡的燈塔。
“真他媽的沒勁……”
抹了把臉,他朝一邊吐出口唾沫,唾沫帶血,落在地上嘶嘶作響。
躲了許時,劉斬龍拄著長刀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巷口外,寂靜無聲。
出去。
拐彎。
碰到一隻。
斬。
再走。
還要拐彎。
再走。
再走。
再——
劉斬龍猛地停下腳步。
無人的大道寬廣,那孤零零的輪廓就格外顯眼。
輪廓是個身影,而身影瘦小無依。
劉斬龍站在路當中,他聽到那個身影邊走,邊哭,邊哭,邊小聲叫:“叔叔,叔叔。”
“叔叔。”
“劉叔叔。”
“叔叔,析析在這,你在哪裡。”
劉斬龍呆愣得太過投入,以至於沒有發現自己渾身發抖,沒有發現手中屠龍刀的刀尖在擊打瀝青地面,奏出歌曲。
女孩兒停下來。
她說:“叔叔?”
她朝劉斬龍的方向伸出手,劉斬龍猛然清醒。
“你!”他頓了一瞬,大踏步地朝女孩兒走來,面容兇惡,聲調也兇惡,前所未有的兇惡。
“你出來幹什麼!”
他露著齒根,大吼著說:“晚上不要出來!回去!”
女孩兒仰起頭,抹抹臉,小聲說:“我不要回去,我要跟著你。”
劉斬龍幾乎暴怒了。
“你以為我過家家嗎?!以為這兒是你家那上流區嗎?富人家的大小姐?!不看看你走到哪了!我救了你白救了嗎!快回你家去!”
“……”
女孩兒被他吼得癟起嘴,又開始抽噠鼻子。
很快,她哭了。
劉斬龍死盯著她,盯著這個敢把加特林槍口頂在額頭上的小姑娘,盯著她有電磁灼燒的太陽穴,盯著她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到地上,盯到自己蹲下身,把臉埋進手裡。
他顫抖著吸了口氣,又極長、極長地嘆出去,啞聲說:“回家吧,讓我送你回家。”
“算我求你了。”
小姑娘哭著摸索到他,鑽進他懷裡,搖著頭,把一頭柔軟的頭髮打溼,粘在他亮塑面的大衣上。
“我不要回家。”她說。“為了跑出來我都把繭拽掉了,我不要回家。”
劉斬龍低聲說:“回去吧,即使丟失過你一次,他們還是你爸媽。”
女孩兒說:“那裡沒有你。”
劉斬龍自嘲地笑了一聲,“你要我幹什麼。”
女孩兒說:“你是真的。”
劉斬龍說:“你爸媽也是真的。”
感到懷中的女孩搖搖頭,耳畔的童聲說:“他們不是。那不是我爸爸媽媽。”
“你放屁。”
“那真的不是。”小女孩接著抬起頭,摸到劉斬龍嘴唇,捏了捏。
“叔叔你講髒話。”
劉斬龍:“……”
女孩兒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那真的不是他們,昨天‘清掃’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就死了,他們是她替換的。”她舉起手指,指著天上那個大笑的人頭。
“我能感覺出來,他們笑的方式和爸爸媽媽完全不一樣。”
“……”
劉斬龍無法言語。
片刻,女孩兒搓了搓手,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對劉斬龍細語:“叔叔。”
她說。
“我有點冷。”
她舉起雙臂,踩在髒瀝青中的,是一雙光裸的腳丫。
“……”
劉斬龍盯著她張開的雙手,盯著她稚嫩的懷抱,麻布小裙子,還有那雙踩在汙水裡的腳。
靜默。
站在y字岔路口抉擇的靜默。
“……”
“叔叔?”
女孩兒小聲叫他。
“……”
片刻,劉斬龍長嘆了口氣,收起屠龍刀,拉開大衣,將小女孩兒裹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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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將她抱在膝蓋上,又從口袋裡抽出個髒兮兮的抹布擦淨她雙腳,接著站起身,把她緊抱在懷裡。
“先跟你說好,跟著我可吃不飽飯啊。”劉斬龍認命似地說,頭簡直要耷拉到地上。
“嗯。”
小女孩兒輕輕點頭,摸到他的脖子摟住,側頭蹭了蹭他的臉頰。
一天沒吃飯,現在又抱著個小麻袋,劉斬龍有點吃力地摟著女孩兒,朝自己的狗窩走。
大霧變薄了些許,幾縷月光灑下來,星點照在地上。
女孩兒又打了個哈欠,靠著劉斬龍的頸窩,她小聲要求:“叔叔,我想聽花仙子。”
劉斬龍翻了個白眼,恢復些他吊兒郎當的樣子。
“行啊。”他拉著嘴角,吊著腳跟,邊走邊說:“想聽花仙子可以,先把你值錢的東西交出來。叔叔我教給你混社會的第一課,公平交易,這叫買賣,懂嗎?”
女孩皺起秀氣的眉。
思索片刻,她忽然抬頭,捧住劉斬龍的下巴,親了他一下。
“……”
劉斬龍站住了。
不止站住,他還沒出息的臉紅了。
“媽媽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無價的。”女孩兒靠著他小聲說:“我給你這個,你以後要一直給我放花仙子。”
“……”
劉斬龍從喉嚨裡擠出一串吭哧聲,許時才能再度說話。
“你媽的……”他咕噥,“你這股市套牢啊。”
“叔叔,你又講髒話。”
“對啦,大人特權——哎喲,我草別捏——哎喲。”
“講髒話不好。”
“……”
“……”
長街上遠遠,花仙子的歌聲響起來,響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