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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衣飛石(148)

謝茂吃了午膳歇了覺, 正在太極殿與陳琦、裴濮商量平價糧試點是否可行。

各地糧莊豐收之後,刨去皇糧國稅、糧食公司各項費用、擴大糧莊的預留谷種,庫存仍舊是個極其好看的數字。

手裡有糧, 心裡不慌。

謝茂預計在太平八年到十年之間,在三百個中縣進行平價糧試點。

簡單粗暴一點說,經過今、明兩年擴張累積,才成立兩年的糧食公司就會成為謝朝最大的糧商。

因糧食公司最大的東主就是謝茂本人, 他要求糧食公司在三百個中縣進行平價售糧, 統一定價,以保證當地百姓能吃上最平價的稻米。

如今謝茂和大臣商量的問題就是,這個試點是否會對當地農戶產生不利影響?

畢竟,穀賤傷農。

謝茂推行平價糧的想法很簡單,太平八年冬,北地有雪災, 緊跟著太平九年春,就是洪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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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遇見天災,糧價哄漲是必然。饑民多, 糧食少,供需關係就是如此殘酷。

陳琦、裴濮都被謝茂磋磨慣了, 皇帝這糧莊搞了兩年,如今提了想法要搞試點,兩位老臣都不敢直說不行。陳琦說, 這三百個試點是不是多了點?可以先試三十個嘛。裴濮說, 統一定價太好了啊, 咱們保持一個不傷農的糧價就行了。

反正謝茂也是先給內閣、戶部吹吹風,君臣正在扯皮打太極,宮人回稟說,謝範求見。

——謝範來宮中見他不省心的閨女,也得先來太極殿給皇帝請安。

謝茂和陳閣老、裴尚書說得興起,隨口道:“叫黎王先去給太后請安,朕再宣他。”

謝茂和陳、裴二人又說了小半個時辰,初步劃了個試點範圍出來,眼看未末時牌,再不放人裴尚書就出不了宮了,謝茂即賞了二人茶飯與宮中新裁的秋衣。

兩個經常在太極殿拿福利的大臣也麻木了,又吃又拿美滋滋,出門時還有小太監幫著提包袱。

謝茂方才下榻舒展筋骨,問趙從貴:“六哥在長信宮還好?可曾痛打不孝女了?”

趙從貴躬身進來,說道:“好著呢,團兒郡主向黎王殿下認了錯,倒是黎王殿下哭了一場。”

謝茂噗就笑了,他六哥就這脾氣,骨子裡的文藝青年是不是都比較多愁善感?奔波在外四個月,找女兒找到全沒脾氣,好容易趕回來了,不說教訓女兒兩句,女兒沒哭,他倒先哭上了。

正說著話,衣飛石下差回來了,匆匆施禮:“陛下,臣家中有事,即刻就要出去。”

謝茂叫宮人服侍他擦臉,親自端了茶給他,問道:“何事?”

“臣兄似有些……不好了。”衣飛石答得有些艱難,“家中來訊息叫臣回去,臣兄……還想再見臣一面。”

這個訊息對衣飛石而言也很意外。衣飛金自從西北回來之後,一直在長公主府“養病”,也常有大夫在長公主府進進出出——府上有長公主和衣飛金兩個“久病臥床”的病人,有大夫出入很正常。

衣飛石一直以為大夫就是個幌子,哪曉得衣飛金真的病了大半年了,他卻一點兒都不知道。

他和衣飛金雖反目,其實近二十年感情極好,對他而言,衣飛金當得起長兄如父四個字。

陡然聽說衣飛金都快不行了,他哪裡還坐得穩?

“那你快去,趙從貴,快去太醫院請太醫,馬上跟著公爺出宮。”

謝茂親自拉著眼眶泛紅的衣飛石出門,扶他上馬,說道,“你騎馬出去,仔細腳下,太醫藥材馬上就跟著出來。小衣,你別著急,你大哥還在壯年,不至於此。你告訴他,若為前途鬱郁,大可不必,他是你的哥哥,便是為了你,朕也能再用他,叫他寬心!”

衣飛石抿嘴看著謝茂,一向知道皇帝對自己寬容,卻不知道真的寬容至此。

“去吧去吧,仔細腳下。”謝茂輕拍了馬臀一下,送衣飛石快馬出宮。

衣飛石第一次在宮禁中快馬疾馳,雪白的御馬撒開四蹄賓士在御道上,清脆的馬蹄聲老遠就吸引了守宮的羽林衛目光,側目望見馬背上襄國公頎長瀟灑的身影,心中納罕:咱們將軍最是謹慎守禮,皇帝陛下雖賜了皇城騎馬的榮耀,可也從不見他肆意打馬飛馳,這是出了什麼事?

衣飛石一路從未央宮打馬飛馳進長公主府,撂下馬鞭就往衣飛金的院子跑。

曾經府上最堂皇富麗的長豐院帶著一股腐朽的苔痕,初秋就只剩下滿池殘荷衰草,路過演武堂時,曾經平整的地磚零零星星地生起雜草,挨著屋角的竟有半尺高。

衣飛石一頭扎進正房,滿屋子藥味濃得刺鼻,衣尚予守在床邊,衣長安、衣長寧跪在床腳,瘦脫了形的衣飛金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小廝正在給他灌參湯吊命。

“大哥!”衣飛石伏在床前,緊緊握住衣飛金的手,聲音哽住,“大哥,我是小石頭。”

衣飛金慢慢睜開眼,眼神渙散地轉了一圈,才聚焦在衣飛石身上,看著兩年不見成熟了許多的弟弟,他費力地說:“……好。”

“哥你怎麼這樣了?我不知道……”

衣飛石後悔極了,他很少回長公主府,回來了也是給衣尚予請安,和兩個小弟弟吃飯。

長公主的院子他進不去,衣尚予不讓他進去,所以,他回府時只能在長公主的院門外磕頭。

衣飛金的院子他也進不去,這就不是衣尚予不許了,而是衣飛金不想見他。他先前還會在門口稍等半個時辰,在門口轉上一圈再走。年輕畢竟負氣,衣飛石自認問心無愧,長兄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如此刁難不近人情,久而久之,他連衣飛金的院門也懶得去轉了。

現在看見衣飛金曾經威風彪悍的體格瘦成皮包骨,他心裡那點兒不痛快瞬間就消失了,他能記住的只剩下兄長從前對自己的好處與庇護,霎時間悲痛得難以自抑,只恨自己為何不能忍著些脾氣,若是從前在大哥門前多站半個時辰,或是多求一句,大哥是不是就讓我進門了?

沒有人能在一夕之間就瘦成這樣。衣飛石想著自己與皇帝風流快活的時候,兄長正纏綿病榻不起,自己竟然連侍藥添湯的本分都不曾盡到,更是慚愧無地。

“……我……不成了。”衣飛金吐氣輕喘,似是無力吸氣,滿臉虛弱,“石……石頭,哥……自私,你呀……你無嗣……叫……叫……”

他說了半天,似是累壞了,閉著眼歇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叫寧兒,給你……”

“承……承嗣。”

一句話說完,衣飛石呆了呆,明知道皇帝不喜歡衣飛金一脈,明知道衣長寧怨恨自己,看著奄奄一息的長兄,想起自己孩提時,兄長抱著自己四處玩耍的往事,想起這麼多年,兄長對自己的庇護愛惜,衣飛石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好,寧兒給我做兒子,他就是我親兒子,我的爵位都給他!”

“不……不給……爵……”衣飛金握緊他的手,費力地說,“他……你教……他……還有……救。望他……成人,不遭……橫禍……”

說到這裡,衣飛金眼裡淌出兩行渾濁的淚水,似是絕望。

“安兒……我的安兒……”

衣長安哭著把衣飛石擠到一邊,拉住衣飛金的手:“爹,阿爹!你別求他!他害死阿孃,害死你,弟弟為何要給他做嗣子?爵位有何稀罕?咱們不要!”

衣飛金已近彌留,被兒子拉住了手卻也甩脫不開,只看著衣飛石眼睜睜地流淚:“我的安兒……廢了啊……廢了啊……”

衣飛石被他哭得心中劇痛,哽咽道:“大哥,你別傷心,我會看好安兒寧兒,我會教好他們……”

“寧兒。”衣飛金只保小兒子,對大兒子已經絕望。

衣飛石哽了一下,半晌才點頭:“好,寧兒。大哥,你放心……”

衣尚予坐在輪椅上,看似目無表情,眼底卻有一絲溼潤。

他再是心冷如鐵,衣飛金也是他曾經寄予厚望的長子,是他馳騁沙場的臂助,是他曾經想要傳繼香火爵位的大兒子。衣飛金出生之前,馬氏欣喜地告訴他孕信,說夢中有麟兒入懷,錦衣飛金,燦若朝陽,待衣飛金出生時,果然是在一個朝陽燦爛的清晨,所以得名飛金。

那是他的第一個兒子,他捧在手裡的第一個小生命,他花了那麼多心血去看著他長大,成人。

卻爭不過命數。

眼看衣飛金呼吸漸短,衣飛石本不願仗著皇帝寵愛亂施恩惠,這會兒也忍不住拉住衣飛金大聲說:“哥,你別睡,我出宮時陛下說了,他要用你,他願意用你,陛下要你莫要鬱郁前程,只要你好起來,他還叫你帶兵,哥,你醒一醒……”

“我死愛妻……”衣飛金笑了笑,眼神渙散支離,“……卻非前程。”

話音剛落,生息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