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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振衣飛石(17)

在太|祖時期曾經顯赫一時的衛戍軍,已然淪落為聖京最沒前途的兵衙。

文帝在位時,最倚重錦衣衛。當今皇帝做太子時則親領羽林衛,即位之後,錦衣衛也得靠邊站,最最風光的兵衙成了皇帝的心腹羽林衛。只有衛戍軍,得罪了大行皇帝又沒抱上當今的大腿,日子那是過得一天比一天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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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戍軍本職是拱衛聖京,守城的權柄卻在文帝朝時被五城兵馬司瓜分,偌大的衛戍軍被一分為五,在戍衛京城的職責上接受五城兵馬司監管,兵權已然旁落。

此時來老桂坊圍上胭脂樓的這一隊衛戍軍小隊,就是受西城兵馬司調派,前來搜尋昨夜打傷了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錢彬大人外甥的“兇徒”。

“頭兒,我聽說這夥子賊人手可辣!咱們是不是退兩步,遠遠地圍上就是?”

看著守在龍幼株廂房外虎背熊腰的信王府侍衛,一個衛戍軍心虛地上前勸說。

“就是!那錢司尊的外甥是誰?承恩侯府的世子呀!跟在世子身邊的可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幾百個人,被這十多個人輕輕鬆鬆就打死了!咱們這才幾個人?還是謹慎些好!”另一個衛戍軍立刻附和。

兵頭兒一心立功,架不住身邊的兄弟都是慫貨,氣得罵娘:“屁的個承恩侯府世子,屁的個幾百個人!昨天被打斷腿的是承恩侯府的庶子,哪裡就是楊世子了?區區一個孽庶,他能帶幾個人出門?看看你們這慫樣兒!怕個屁啊!”

底下人立刻反駁:“這要不是錢司尊的親外甥,錢司尊幹嘛差我們出來?那人把承恩侯的庶子廢了,可不就是給錢司尊家姐妹出了口氣?呵,承恩侯夫人又不是沒兒子,倒要孃家兄弟給庶子做臉?”

“你懂個屁!打斷那四公子的腿,下的難道不是侯爺和世子的臉?夫人當然要發作。”

“我看不盡然,這侯門裡的彎彎拐拐……”

幾個衛戍軍歪著樓聊著天,小心翼翼地看著守護在門前的信王府侍衛,保持默契往後撤退。衛戍軍軍紀荒疏多年,渾不吝的混子充斥其中,這兵頭兒雖有立功之心,卻無御下之能,只得氣鼓鼓地獨自一人釘在龍幼株的門口,與信王府的侍衛怒目相視。

信王府侍衛心中納罕:這憨子一臉憤怒看著咱們是要怎樣?莫不是傻的吧?

沒多久,連寶帶著大隊衛戍軍增援衝進來:“頭兒!張頭兒、李頭兒、吳頭兒恰好都在附近辦差!聽我招呼立馬就帶兄弟們來了!”果然就走進來另外三個兵頭兒,其中一人神氣彪悍,走在最前邊,他所帶的一隊人馬也是個個行止風雷,遠比其餘衛戍軍精神煥發。

跟信王府侍衛怒目相視的兵頭兒大喜過望:“張老大!”

張老大是衛戍軍裡有名的殺神,相傳他本是錦衣衛的百戶,辦差時得罪了某位封疆大吏險些被治死,蒙老上司庇護撿回一條命,這才淪落到衛戍軍當一個小小的兵頭。尋常衛戍軍都受五城兵馬司轄制,唯有張老大是聽調不聽宣,非常拉風。

“目標在哪兒?”張老大揮手吩咐噤聲,只問先來的兵頭兒。

“就在那間廂房裡。外邊有悍卒八人,暗處還有三人……”

兵頭兒並非只顧著與信王府侍衛大眼瞪小眼,他已經做好了調查,此時一一指出小樓外的制高點,恰好是信王府侍衛三個暗哨的藏身處,“屋子裡有樂班十二人,舞伎三人,娼婦一人,隨從二,護衛一,另外一個坐在西邊屏風下喝酒作樂的少年,即是目標。”

張老大目光幽冷地盯著明處暗處的信王府侍衛看了一眼,不顧身邊同僚的躍躍欲試,獨自上前一步,立於庭前,道:“衛戍軍兵頭張豈楨,請見貴人。”

背後傳來一陣喧譁,張老大帶來的一隊人馬神色冷峻鴉雀無聲,其餘幾個兵頭下轄的兵丁則章程散漫地開始了驚呼:“哦喲!真是陳朝的探子?莫不是又來了個慶襄侯?”

“嘿,我們要是捉了個陳朝的侯爺,怎麼也要官升一級吧?”

“說不定是個公爺呢!”

“我看是個王爺!”

“兄弟們,準備好了啊,捉個陳朝的王爺,封妻廕子就在今日!”

……

王爺倒是王爺,可惜不是陳朝的王爺,捉住了也沒升官的獎賞。

侍衛來稟報:“十一爺,外邊衛戍軍一個叫張豈楨的兵頭,說‘請見貴人’。”

酒酣耳熱的謝茂操起紈扇呼呼刮了兩下,心情略煩躁。

前邊那個愣頭青就沒發現端倪,再來一個,怎麼就認出他是“貴人”了呢?

……張豈楨?這名字好像有點熟悉。他認真想了想,想不起與張豈楨有關的任何事。想來前幾世也大概是隨便聽了一耳朵,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得放棄再想。

外邊衛戍軍數十人擠了個滿滿當當,屋子裡的樂班舞伎也終於察覺了情況不對,膽子小的淚水都掉了下來,個個戰戰兢兢地繼續動作,曲不成調,舞不成章。謝茂被這突如其來的張豈楨壞了好事,酒氣上頭也覺口渴,猛地灌了一口茶,不耐煩地揮手:“把人都放出去,這彈的是什麼玩意兒!”

樂班舞伎頓時狼狽奔逃,爭先恐後地搶出了廂房。

唯有龍幼株仍安安穩穩地坐在謝茂身邊,動作紋絲不亂地挽起紗羅長袖,露出一截皓腕,輕輕為謝茂再添了一碗不冷不暖的解酒花茶。滿屋子急迫凌亂中,她沉靜得宛如畫卷。

謝茂終於覺得她有點兒意思了,側頭問道:“你不走?”

龍幼株牽衣離席,襝衽為禮:“妾告退。”你不讓我走,我留下也不害怕。你讓我走,我還想去補個覺呢,再見。

謝茂就覺得吧,這須塗虜汗的女兒,畢竟身負王室之血,氣度見識都不一般。

——留在青樓繼續做迎來送往的勾當,實在太可惜了。

【強烈不建議宿主將揭必幼株作為攻略物件!】

謝茂根本就不想再努力找什麼殉死之人,聽見系統在腦內刷屏,略覺詫異:【為何?】

【須塗虜汗國滅亡,揭必幼株不曾殉國!】

【須塗虜汗戰死,揭必幼株不曾殉父!】

【畫越焉支受辱自戕,揭必幼株不曾殉母!】

【發賣青樓賣身為娼,揭必幼株不曾殉節!】

【這樣心志堅定的女人,不可能為宿主殉死。強烈不建議宿主將之作為攻略物件。】

聽完系統的分析,謝茂差點想給龍幼株鼓掌。

這個時代的女人,依附父親與丈夫而存活,以孝順與貞潔作為立身存世的資本。一旦失去了男人(父親)的庇護,又失去了獲取男人(丈夫)庇護的資本(貞潔),多半都會走投無路選擇死亡。

龍幼株作為一個亡國公主,被敵國惡意賣進青樓操持皮肉生意,她依然堅強地活了下來,甚至還能住得上胭脂樓最好的廂房,隨意差遣小丫頭伺候自己,這豈不是天大的本事?難怪系統都要給她一個“心志堅定”的評價。

嗯,先把她撈出來吧。至於撈出來之後怎麼用,謝茂暫時沒考慮。當了兩世皇帝,天底下就沒有謝茂不敢用的人。蠻族的亡國公主算什麼?前兩輩子謝茂還用陳朝太孫當宰相呢。

“把外邊那人叫進來。”

謝茂絲毫不理會系統蠱惑他贖舞伎三飛花的絮叨。哄個妓|女給自己殉葬?還不如去宮裡找個小太監好好籠絡……呢?

張豈楨進屋之後,只看了謝茂一眼,隔著半扇插屏就跪了下去。

他對謝茂的稱呼也很古怪:“十一爺。”

屋子裡跟進來四名侍衛,緊緊盯著張豈楨,惟恐他對信王出手。聞言雖然驚訝,可也沒有絲毫放鬆。——這人認出了謝茂的身份不奇怪,謝茂又不是養在深宮的公主,衛戍軍偶然也會接一些隨行保護的差使,謝茂又是文帝最寵愛的皇子,當今最喜愛的幼弟,群星拱月,認識謝茂很正常。

奇怪的是他對謝茂的稱呼。若非皇家的心腹家臣,不會這麼稱呼皇子。

何況,文帝已大行,如今是謝茂的兄長當皇帝,某爺某爺該稱呼的就是皇帝的兒子了,謝茂這樣長了一輩兒的皇叔,頂多被稱呼一聲十一王,再不敢叫“十一爺”。連趙從貴、餘賢從這樣的貼身近侍,也僅在謝茂微服時化名改稱十一爺,平常都是稱呼王爺。

謝茂對他確實沒什麼印象,直接問道:“你是哪家的?”

張豈楨道:“小的曾給六爺牽馬守門。”

六王謝範。

那位愛詩愛馬愛風流,最愛畫美人,常年廝混在外,一身俠骨的六王爺。

謝茂和他六哥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他心底挺欣賞六王,然而,二人的母族決定了各自天然的立場,註定了二人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裡去。

謝範出門排場不大,輪得到給他牽馬守門的,那就能算得上是心腹了。

謝茂不知道這人為何會淪落到衛戍軍當兵頭,也不想問六王的私事,指著乾淨的酒碗,讓朱雨斟了一碗酒,賞給張豈楨,說:“你是六哥的門人,認得我不奇怪。我今日‘必然’要被衛戍軍抓進去,你是抓呢,還是抓呢?”

……能不抓嗎?張豈楨充滿彪悍氣的臉上抽搐一陣,一口將賜酒飲盡:“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