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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衣飛石(221)

衣飛石回家先拜見父親, 小輩們收到訊息也都往衣尚予的院子裡趕。

衣飛琥與謝團兒趕到上院時, 恰好撞見兩個孩兒在門口打架,另外兩個路都走不穩的孩子在旁邊拍手助威。旁邊十多個僕從圍著,居然也沒人拉架, 就看著兩個小娃在凍得冰涼的地方滿地打滾。

衣飛琥忙呵斥道:“還不把小公子們拉開!”

在地上打滾的兩個小娃卻同時扭頭, 各自嚇唬身邊的下人:“走開!”

正是衣長寧的長子衣明聰和衣長安的獨子衣明睿。

衣明聰六歲, 衣明睿五歲,年紀相差不多, 都在似懂非懂的時候。

衣明睿因喪父之故, 回府之後,白天都在曾祖父衣尚予的院中養著玩耍, 晚上才回母親陸氏守著的小院。按說鎮國公親自教養, 這名頭傳出去多體面?衣尚予也是念著長孫死得早,長孫媳婦陸氏也沒什麼孃家可倚仗(沒文化),這才把曾孫子養在膝下。

然而, 小孩子的世界裡並沒有那麼多考量。

衣明聰甚至一度認為這個新來的堂弟非常可憐。

為什麼呢?

因為, 堂弟要天天都和可怕的曾祖父在一起, 晚上才能回大伯母那兒去。

衣明聰是打小就出入宮禁與襄國公府的孩子,長在皇帝膝頭。偏偏皇帝是個寵孩子跟養寵物似的脾性, 要什麼給什麼,頑皮搗亂也不生氣, 反而覺得很可愛, 見了就哈哈哈——反正孩子再鬧也折騰不到皇帝頭上, 倒黴吐血的都是下人。

衣飛石雖不喜歡孩子, 對子侄教養也算嚴厲,然而,五歲以下的小娃,衣飛石從不疾言厲色。

習慣了皇帝爺爺和爺爺的寵愛,衣明聰回府遇見坐著輪椅成天板著臉(不好看)的太爺爺,就覺得上院特別侷促可怕,去請安一次都要憂鬱半天。他自然覺得堂弟非常可憐。

衣明聰對衣明睿的這一種憐憫,在衣飛石隔三差五回府之後發生了改變。

衣飛石在長公主府早就沒了自己的院子——他住那地方實在太過偏僻,讓堂堂衣家少主、襄國公住進去,豈不顯得太過難堪?早些年就被改成了庫房,裝的都是衣飛石留在府上的各樣珍玩。

謝團兒沒出宮之前,衣飛琥就讓出自己的居處,請二哥住正堂,自己挪在廂房服侍。謝團兒出宮之後,衣飛石就不好再去弟弟院子裡擠了,乾脆歇在了上院書房。衣尚予在書房住了十多年,旁邊兩個院子早就圈了進來,地方寬敞得很,位置又在前院,出入也方便。

衣明睿白天都在衣尚予的院子裡玩耍,和衣飛石見面的機會就多了起來。

衣明聰對此極其嫉妒。他親孃“病死”了,親爹衣長寧又突然領了差事,不再家裡蹲,平時照顧他和弟妹的就是保姆和下人。若衣飛石回家時,衣長寧也恰好在家,他就能跟著爹去找爺爺玩,一旦衣長寧在外上差,他和弟妹就沒戲了——沒有人會通知六歲的孩童去給隔房的祖父請安。

衣明聰一連幾次都錯過了爺爺,衣明睿還跟他炫耀,說二爺爺帶自己飛飛了,把衣明聰氣得夠嗆。

今日衣長寧仍舊不在府中,衣明聰卻早已安排下人打聽了訊息,探得衣飛石回府的訊息之後,他立刻就讓保姆給自己和弟妹都穿上大衣裳,三個孩子裹成毛球,牽著手屁顛屁顛地往上院跑。他弟弟衣明哲還算曉事,知道是二爺爺回府了,小妹衣明敏對衣飛石都沒什麼印象,就是跟著兩個哥哥瞎跑,滿臉興奮。

三個孩子跑到上院門口,恰好遇上被趕出來的衣明睿,這下謊言被拆穿了——

衣飛石是真不喜歡孩子,和衣尚予聊的事也不方便孩子聽聞,他若回家來,衣明睿都會被送回陸氏處,更沒空帶著孩子去“飛飛”。

四個孩子都被堵在門外進不去,衣明聰與衣明睿爭辯幾句,兩兄弟就打了起來。

年紀再小,這也是家裡的主子。兩兄弟打架不許任何人幫手,衣明哲和衣明敏都在一邊拍手助威,旁邊的下人就更不敢上前了,只得在一邊團團守著。所幸冬天穿得都厚,兩個孩子打起來滿地打滾,摔地上也不疼。

衣飛琥看得哭笑不得,上前一手提起一個,左右分開:“你們為何打架?”

“哼!”

“嘁!”

兩個孩子被他拎著懸在半空,各自不屑地扭頭,發出無意義的哼聲。

謝團兒上前抱起矮墩墩的衣明敏,笑道:“小手冷不冷呀?敏敏真像是一顆毛球。”

衣明敏今年虛四歲,比保保大不了一年,從小跟著保姆長大,遠不如她兩個哥哥那麼機靈——衣明聰與衣明哲出生時,是衣長寧與謝嫻最風光的時候,謝嫻教養兩個兒子非常悉心。

衣明敏在襁褓中就出了四岸縣的案子,衣長寧被衣飛石厭棄,聖寵戛然而止。

再不久,謝嫻就被軟禁身死,除了留下幾件惺惺作態的手縫衣裳,連記憶都沒給衣明敏留下。

衣明敏原本拍手大笑小臉蛋兒紅紅的,被謝團兒抱起就不吭聲了,特別乖巧文靜地伏在謝團兒懷裡,模樣十分依賴。

生育保保之後,謝團兒對小孩兒就說不出的心疼喜愛,吩咐下人:“快給小小姐拿手爐來。”

衣飛琥已問明白了兩個小娃為何打架,心說你們這算什麼?當初我和飛珀為了搶二哥還打架呢,半夜互相往被窩裡扔拔了牙的毒蛇。嘖,年輕不懂事啊,現在搶得歡,再大兩歲,你們二爺爺開始盯功夫和文章了,你們還敢搶,三爺爺我給你們寫個服字。

“小爺爺,你帶我們進去!”衣明聰抱住衣飛琥大腿,衣飛珀在家裡萬事不管,小孩兒看來他就是脾氣好,衣明聰半點不害怕他。

“二爺爺吩咐都不聽了,我看你們是要挨捶!”

衣飛琥訓斥衣明聰一句,把衣明睿交給下人,蹲下來,拍拍衣明睿身上的凍塵,柔聲叮囑道,“睿兒,你和嬤嬤先回去。晚上再來陪二爺爺吃飯,好不好?”

衣明聰三兄妹是有父無母,衣明睿則是有母失父,在大家庭裡生活,衣明睿更艱難一些。

因此衣飛琥隨意呵斥衣明聰,對衣明睿卻十分溫柔細緻。

年紀小小的衣明睿還感覺不到這種區別,他得意地看了衣明聰一眼,乖乖地施禮:“孫兒遵命。”又向謝團兒拜了拜,這才牽著嬤嬤的手走了。

對衣明睿輕言細語,對自己兇。衣明聰再機靈也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頓時憋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謝團兒瞪了衣飛琥一眼,那邊衣明聰已經哇哇哭著往上院衝去:“爺爺,爺爺!我要皇爺爺!小爺爺欺負人,小爺爺拉偏架……人家不活了啦!”

守門的下人連忙抱住他,他就在人身上翻滾:“這日子不能過啦,沒良心的小爺爺呀……”

滿院子下人都忍俊不禁。

顯然聰小公子是聽了哪家的媳婦子哭鬧,把這撒潑的哭功學來了,改改詞兒就用上了。

衣尚予與衣飛石都是功夫極好的高手,衣飛石那耳力就更不必說了,兩個小孩兒碰面打架的全過程他都聽得巨細靡遺。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小時候衣飛金天天玩他,將門兄弟打個架算什麼?只要沒打死,長大了照樣感情好。

衣飛石今日回家是真的有事要和親爹商量:“陛下明年開春有意南巡,往深埠等幾個沿海的州縣看一看。近港城鎮出入人口駁雜,陛下有心喬裝微服……”

南巡不是問題。如今朝廷有錢,也不缺糧食,皇帝想四處走一走,已不像太平初年那麼艱難。

衣飛石頭疼的是,皇帝又要把御駕留在明面上,自己偷偷帶人走另一條路。

原本皇帝御駕所到之處,前十天就要清理各項人等,臨到當日,方圓封鎖百十裡也不在話下。能讓皇帝見到的,那都是祖宗八代都被查過絕對沒問題的老實人。各個衙門通力合作,全力保障皇帝安危。

皇帝喬裝出門,這事兒就都不能幹了。

連隨行的護衛都要小心挑選,不能出岔子露馬腳,還得仔仔細細地藏著行程,惟恐有心人圖謀。

這又不是前些年了。才鬧出吳氏案,宗室又不安分。衣飛石很擔心再有刺客出現。——他親自跟在皇帝身邊,什麼刺客也別想近身。可是,刺客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抵抗。看,你這皇帝做得不好,所以才有人拼命想造反。

“你來借人?”衣尚予很意外,“羽林內衛不堪用?”

“此次出巡,陛下打算多帶些近臣。他讓兒子從家裡挑幾個孩子帶上。”

衣飛石回來商量的是明年南巡隨駕的出行名單。

衣尚予沉默片刻,問道:“你想帶誰?”

衣飛石一個都不想帶。衣明聰三兄妹,母親是參與謀逆弒君的反賊,衣明睿,親爹是個逆賊,保保倒是無可指摘,可惜這孩子身子骨弱,尤其是這種局勢不明的時候,根本不適合讓他立刻出頭。

“帶長寧去吧。”衣尚予說。

衣尚予的意見和衣飛石很相似,一個小孩兒都不帶,就帶著衣長寧去辦差。

衣飛石點點頭。

衣尚予沒有問皇帝南巡是要幹什麼。謝茂不是個無的放矢的皇帝,自登基以來,他每次出巡都有著極其明確的目的,從不會勞師動眾虛耗民脂民膏。連前不久去海州迎奉太后回宮,途中也順道去視察了各地神仙種的分佈情況與長勢。

他以為衣飛石就要準備告退回宮了。

前兩日衣飛石才在家住過一夜,今天回來確實有事,事談完了,豈不就是該走了?

——在衣尚予心中,這個兒子已經給了皇帝,就是謝家的人了。

哪曉得衣飛石坐在茶桌前又烹了一壺水,跟他喝了兩泡茶,隨口說閒話,半點沒有走的意思。

“時候不早了。”宮門要下鑰了。衣尚予提醒道。

哪曉得衣飛石絲毫沒聽懂他這話裡的提醒,起身請示道:“爹,兒子回來得急,沒跟您稟報。”

“何事要緊?”衣尚予問道。

衣飛石把旁邊的鹹甜點心攢盒端過來,放在親爹面前,說道:“您老餓了先墊一墊,今夜咱們晚些開飯……”他不大好意思地說,“前兒陛下聽說兒子在家給您烤了半條魚吃,說要嚐嚐您親自釣的魚是什麼味道……”

衣尚予才拿起兒子孝敬的芥末鴨信,還沒來記吃,聞言頓時沒了胃口:“你是說……”

“宮門下鑰之前,陛下一準兒來。”衣飛石訕訕道。

衣尚予噎了半晌,才說:“這幾日我沒出門釣魚。”

“……池子裡不養著呢嗎?”衣飛石都打聽好了,親爹每回鑿冰釣魚都是大豐收,哪天不是釣回來幾大筐子?根本吃不完,全養在荷花池裡了。

“……”

不想給皇帝吃都不行了。家裡兒子胳膊肘往外拐!

衣飛琥與謝團兒在門外等了半天,終於獲准進門給二哥請安。

才施禮寒暄了兩句,二人就聽說皇帝今夜要來吃晚飯的訊息,在衣尚予沉著臉不抬眼皮的低氣壓下,衣飛琥被衣飛石差遣去荷花池裡撈魚,謝團兒則去膳房準備食材——皇帝出門肯定會自帶御膳房的廚子和驗菜的宮監,衣家只需要提供食材和灶房。

二人奉命出門,在廊下換了個瞭然的眼神,看吧看吧,就說陛下怎麼肯?這不是追出來了。

冬天夜幕沉得早,衣飛琥撒網撈魚出來,天就已經黑了。長公主府下人正在掌燈。

幾個家奴抬著盛著肥魚的木盆,跟在衣飛琥背後。衣飛琥則琢磨著,見了皇帝該怎麼辦。

衣飛琥出繼多年,和皇帝見得非常少,哪怕聽了無數傳聞,知道皇帝十分偏寵衣家後人,把衣飛珀都寵成個憊懶的傻逼,他仍有些拿不定——他回來這件事,皇帝未必會高興。

下人點起燈籠,一一掛上懸廊。木盆裡的肥魚躍起,尾巴拍起一串水花。

正在掌燈的下人往旁邊躲了躲,和端盆的家奴打眉眼官司。他手裡長長的燈杖上有個掛燈籠的支丫,燈籠正在風中搖晃。衣飛琥下意識地伸手一接,穩穩地捉住了那只不老實的燈籠。

“好身手。”

有人拍了拍手,遠遠地稱讚。

衣飛琥循聲望去,只見大批挺拔軒昂的衛士兩旁分列,幾個長得非常英俊漂亮的侍從,提著燈籠、香爐,撐著擋風的羽傘,簇擁著一個常服低調的男子進來。

那邊的燈還未掛上,黑暗中看不清來人的面目,然而,那樣風華氣度,不是皇帝還能是誰?

衣家下人都是經過大陣仗的,皇帝又不是第一次來咱家了!各自退到廊下俯首磕頭,等著皇帝帶著侍衛、侍從,一路香風而過。

衣飛琥也跟著退到廊下,屈膝拜倒。若他是衣飛珀,當然有拜見皇帝的資格,可他不是衣飛珀。

衣飛琥很老實,二哥都已經把自己賣了個底兒掉,他可不敢當面犯欺君之罪。

謝茂捧著手爐過來,看了老老實實跪在一邊的衣飛琥一眼,笑道:“起來吧。朕來看看你爹。”

衣飛琥恭敬地磕了頭,起身跟在皇帝身邊,小心翼翼地引路。分明和衣飛珀長得一樣,氣質卻截然不同。謝團兒出宮之後,衣飛琥就不再學衣飛珀憊懶放縱的姿態,下人也認為世子和郡主重歸就好,所以才煥然重振,並不覺得奇怪。

“捉魚呢?”謝茂隨口問道,態度很溫和。

“二哥說您欽指家父鑿冰釣來的肥魚御用,特命臣去撈來備著。”衣飛琥討好地說。

謝茂往後看了一眼,家奴立刻抬著木盆上前,衣飛琥赤手將魚撈起來,抱在懷裡給他察看,半點不嫌腥臭的水漬沾汙了衣裳。這小心討好的心思簡直都要飛出來了。

偏偏他長得和衣飛石有幾分肖似,謝茂看了非但不覺得討厭,反而覺得挺可愛。

臨近門前,謝茂輕輕拍了衣飛琥的腦袋一下,道:“你呀。”

衣飛琥縮縮脖子。

謝茂已笑了笑,揮手道:“換身衣裳進來吃飯。晚些只有剩飯了。”

皇帝說完這句話就進門了,衣飛琥才松了一直緊提著的這一口氣,終於過關了。

謝茂進門時不許下人稟報,直到他進了院門和衣飛琥說上了話,衣飛石才察覺皇帝已經來了。

衣尚予坐上輪椅,衣飛石就推著父親往外走,準備接駕施禮。

門簾子一挑,衣飛石就看見謝茂溫柔和藹的笑臉,他很準確地察覺到皇帝先看了自己一眼,這才衝自己親爹施恩,搶先一步阻止道:“今日只論家禮,不必多禮。”

御膳房帶來的廚子已經去了長公主府的灶房,沒多會兒,謝團兒就帶著宮監端著事先備好的飲食上來,施禮拜見:“皇爸爸。”

謝茂叫她免禮,催促衣飛石殺魚烤上。

衣飛石老老實實地將魚提出來,按在砧板上剖腹去鱗,動作一絲不苟,非常耐心。

——任何涉及皇帝起居飲食之事,衣飛石辦起來都很虔誠,細節上從不敷衍。

哪曉得坐在一邊等著看心上人表演的謝茂不滿意了,指責道:“那日不是這樣的吧?”

那日?那日是怎樣?

衣尚予與謝團兒齊齊眼皮一跳。衣飛石拿著剖刀的手也停了一瞬。

衣飛石近十年來只殺過兩次魚。

一次就在今天,殺的就是他手裡這一條魚,另一次,則是前不久他和衣飛琥、衣長寧喝酒那一回。

那日衣飛石與弟弟侄兒在前堂喝酒,衣飛琥喝醉了抱著他的大腿哇哇哭,這種談及隱私的場合,自然屏退了眾人。換句話說,那天發生的一切,原本應該都是秘密——衣飛石確實向皇帝稟報過那日發生的事,可是,他絕沒有說過自己殺魚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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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衣飛石多喝了兩杯。微醺的狀態下,親爹喊殺魚,他手癢炫技,玩了一個極高階的花樣。次日酒醒了,他也不飄飄然了,怎麼會跑去跟皇帝炫耀,他殺魚的手法多麼高階好看精彩?

皇帝本來不應該知道那日發生的細節。

可是,皇帝知道了。

皇帝不僅知道了,還用一種近乎無意識地方式將之洩漏了出來。

屋內三個全都是聰明人。衣尚予、衣飛石、謝團兒,沒有一個相信皇帝這句話是無意的。皇帝不可能犯這樣低階的錯誤。皇帝就是想告誡這屋子裡的某個人,你所做的一切,朕都一清二楚。

衣飛石知道,皇帝告誡的肯定不是自己。

——想要教訓自己,皇帝在宮中就有無數個機會,根本沒必要到長公主府來。

那麼,是爹?還是郡主?

衣飛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叫下人重新提一條魚進來,說道:“陛下面前本不敢獻醜。既然陛下喜歡看,臣自當從命。”

衣飛石將兩條肥魚提在手中,一樣如法炮製,銀光倏忽閃過,兩條魚就完完整整地剖了出來。

謝茂似乎真的就是想看心上人玩弄刀法,也不嫌棄生魚腥臭,親自拎起那兩條魚,放在水裡淘洗乾淨,稱讚道:“愛卿果然好刀法。神乎其技。”

此後,謝茂就坐在一邊,看衣飛石親自烤魚,偶爾給衣飛石喂點茶水點心,恩愛得旁若無人。

謝團兒則服侍在公公衣尚予身邊,添茶佈菜。待衣飛琥更衣趕來之後,就換衣飛琥在衣尚予跟前服侍,謝團兒則在謝茂與衣飛石身旁打下手。

魚烤熟了,先進上御用。

哪曉得眾目睽睽之下,謝茂親自將魚頭奉於衣尚予食案之上:“父親,請用。”

衣飛琥嚇得差點沒摔了手裡的筷子。

餐桌上的規矩非常多。如一條整魚,魚頭未必好吃,可有尊長在席,這個魚頭哪怕放在盤子裡不動,位卑輩小也不能去吃,動了就是不知禮,是僭越。

皇帝把魚頭讓給衣尚予就夠讓人吃驚了,他還大喇喇地喊衣尚予“父親”。

衣尚予和衣飛石都很平靜。

——更離譜的事,皇帝都做得多了。你見過皇帝給老子下跪嗎?

家宴結束之後,謝茂和衣飛石回了襄國公府安歇,衣飛琥親自護送二位尊長回府。

等他提著燈籠搓著凍僵的雙手,準備讓廚下燒碗薑湯來,喝了睡覺時,意外地發現上房還亮著燈。

“您老人家怎麼在這兒守著?郡主還未安歇?”衣飛琥問守在門前的媼老。

“郡主請您敘話。”媼老打簾子請衣飛琥進門。

衣飛琥很意外。

這些日子,他和謝團兒住在同一個院子裡,卻從未同房。

畢竟分開那麼多年了,彼此都顯得很陌生。哪怕他頂著衣飛珀的身份,謝團兒也不可能真的把他當丈夫。他和謝團兒都守著分寸,儘管沒有談過這個話題,可是,他們都在逐漸瞭解對方,適應對方。

“謝謝。”衣飛琥和從前一樣喊著謝團兒的小名,“我進來了。”

“進來吧。”

屋子裡,謝團兒獨自坐在梳妝檯前,長髮披肩,身著寢衣。

衣飛琥倒也不覺得如何吃驚。小時候他們玩得非常親暱,互闖寢房也不避諱,看見謝團兒穿寢衣也沒覺得很吃驚——印象中,他們就是這樣親近的關係。

讓衣飛琥意外的是,保保不在屋內。

因保保身體羸弱,謝團兒怕保姆不上心,晚上都是要保姆乳母跟著保保,一齊在她寢房休息。

他立刻意識到事不尋常,下意識地說:“有事你告訴我來辦。”

兩個狄女將屋內帷幕放下,門戶緊閉,媼老親自守在門前。

謝團兒方才轉身站了起來,雙手緊握在身前,指尖輕觸。這是她緊張的時候才有的小動作。

“到底怎麼了?你別著急,咱們一起想辦法。”衣飛琥連忙輕聲撫慰她。

“那封信是我用飛珀的名義寫給你的。”謝團兒說。

衣飛琥愣了一瞬,這才明白謝團兒說的是什麼。謝團兒孕信傳出之後,他在涼州就收到了一封衣飛珀寫來的信,信中說謝團兒懷相不好,可能熬不過生產這一關,叫他回京見謝團兒最後一面。

“我知道。”衣飛琥和衣飛珀是雙胞胎兄弟,論瞭解彼此,世上無人能及。

“陛下知道了。”

謝團兒也沒指望能瞞得過衣飛琥。

那時候她與保保都命在旦夕,連趙雲霞都不敢誇口一定能保住她母子的性命,她讓衣飛琥回京的理由並不單純,既想在臨死之前見見自己少女時喜歡過的少年,又想若我熬過去了,以後我該怎麼辦?

那時候,她已經看出了皇帝想要立一個融合兩家骨血的孩子做嗣皇帝。

她讓衣飛琥回京,想法當然不單純。

現在,她這一點兒不單純的想法,被皇帝看穿了,還當著她的面戳破了。

“謝謝,你是何想法?”衣飛琥問道。

“你是何想法?”謝團兒反問道。

“你我各寫答案於紙上。”衣飛琥道。

“若志同道合,”謝團兒看著他的臉,“你今夜與我同宿。”

“若心思各異,我永不踏入此門。”衣飛琥道。

“擊掌為誓。”

“擊掌為誓。”

二人於床前擊掌三次,謝團兒舉燈到案前,衣飛琥鋪紙研墨,二人各自寫了一句話,互相交換。

謝團兒展開衣飛琥所寫的那張紙,上面只有四個字:“不爭是爭。”

衣飛琥則看著謝團兒所寫的四個字:“靜待百年。”

兩人同時回頭,在書案上獨有的燭臺上將兩張紙點燃,隨著火舌一寸寸將紙張燒盡,兩隻手逐漸合攏在一起,謝團兒一把揪住衣飛琥的領口,低聲道:“給我生個女兒。”

看著曾經心愛的少女燈光下昳麗如花的嬌顏,衣飛琥喉頭發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