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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7、兩界共主(21)

“培訓班草創之初, 您在這裡訓話。”

“您說, 將所有修真知識有教無類地傳授給天底下所有人, 是您和各宗祖師們奉獻一生的事業。”

“您說, 您能讓幼兒健康正常,讓老人延年益壽, 讓普通人強身健體,讓戰士專業靜尖, 您可以讓所有人獨善其身,讓所有人兼濟天下。您會把所有的學識留下, 惠澤天下。”

“您有聖人之心。”

容蘇蘇突然提起了六千年前的故事。

不過, 她雖用了敬語,謝茂卻沒有從她這段話裡聽出任何感佩與敬意。

她根本不認同謝茂的做法。

謝茂端起茶盤裡的杯子, 將最後一點兒殘餘的茶湯也咽了下去。

“您瞭解人性麼?”容蘇蘇問。

謝茂想了想, 說:“略懂。”

“您不懂。”

容蘇蘇態度依然溫和恭敬,口氣中已經多了一種長輩先人才有的滄桑與感慨。

她活了六千歲,見過了地球史上人類幾次重大變革與挫折,她的閱歷已經比謝茂讀過的華夏通史更長,所以,她能夠用這種口吻教訓謝茂, 指責謝茂的錯失——她那一代長大的華夏人,原本就不迷信權威,也不會禮讓長輩,你若錯了,就是錯了, 絕不為尊者、長者諱。

“當您有能力殺死一頭老虎時,不殺才是仁慈。大多數人類都沒有殺死老虎的能力,為了自保,為了不被老虎吃掉,為了吃老虎的肉,他們要團結合作,才有了家族,部落,王國。您讓所有人都擁有了殺死‘老虎’的能力,想想看,接下來發生的會是什麼?”艾蘇蘇問。

“人類一直在朝著成神的道路上前行。蓄養,種植,也包括你所說的殺死老虎的能力——新古時代的人類發明了熱|兵|器,人手一支槍,什麼動物殺不死?”謝茂對艾蘇蘇所言嗤之以鼻,“你既然說人性,應該知道不管在什麼環境下,人性都是不會改變的。”

“飲食,睡眠,交|配。”謝茂掰著指頭算。

“想要活下去就要搶奪資源,想要活得風光就要剝削別人的資源。”

“同樣修行,有人快有人慢,有人聰明有人蠢,有人能封聖活上六千年,有人仙途隕落身死道消……手裡拿的是冷兵器熱|兵|器或是法寶飛劍,這有區別麼?”謝茂反問。

“區別在於,熱|兵|器不會讓社會崩潰,人人修行卻會。”容蘇蘇說。

謝茂不能理解。他記憶裡人類走入修真文明的過程很完整。所謂修行,和人類跨入蒸汽時代,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不都是讓人類生命質量更高的進步嗎?怎麼會讓社會崩潰?

“熱|兵|器不能讓一個人離群索居,熱|兵|器也不能讓人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再不回來。”

容蘇蘇皺巴巴的臉上露出一種深沉的痛楚,“從遠古時代開始,人類就必須合眾才能生存。最開始是為了生存,文明進步之後,社交是為了生活質量——住在深山老林的農民,他也需要販賣多餘的糧食,換取布匹鹽巴維持生活。”

“人們群居、交稅、供養公職軍隊,維持日常生活。這一切都是因為人類無法保證獨居的安全。”

“一個人不可能又種地又織布又曬鹽,一個人打不過老虎,打不過搶奪自己財產的惡霸。”

“修行會改變這一切。”

謝茂聽著不對,打斷道:“修行究竟改變了什麼?造成了什麼惡果?”

“從公元2130年開始,人類就進入了無政府狀態。史書上所有傷亡都是一個資料,不過,我可以告訴您,當這段長達兩千年的混亂結束之後,人類只剩下兩億人。兩億人,清末民初時,華夏有四億人。您所為之奉獻一生的事業,成功消滅了地球97%的人口,威力不遜於全球核戰爭。”容蘇蘇說。

謝茂完全不理解:“為什麼?”

“您會讓全球所有人都學習如何製造核彈,並發放制|作|核|彈的裝備嗎?”容蘇蘇反問。

“我們對修行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謝茂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

核武器這種東西是無意識的,握在好人手裡它是核威懾,握在壞人手裡它就能綁架全世界做人質。但修行完全不一樣。所謂修行,尊道崇德,一個修者的能力大小和他對道的理解有著直接的關係,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地獄門前僧道多,就是因為禮祀神佛的修士更容易被天道所懲戒。

照著容蘇蘇的說法,全世界都是手提砍刀到處亂砍的喪屍,這和謝茂想象中的修真文明完全不同。

“歪門邪道總是會比真傳正經更早一步突破進階。”容蘇蘇說。

她因老邁而渾濁的雙眸盯著謝茂,突然有了一時鋒芒:“您在立下道統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過,人性生而貪婪畏苦,急功近利者多?您的第一批培訓班成員,在您離世的不到一百年後,打著解放全世界的旗號,十有七八成了稱霸一方的諸侯,成了全世界動亂的禍首?”

新古時代的變亂是從全方位爆發出來的大災難。

容蘇蘇年紀大了,說話沒有條理,前一句和後一句很多時候都沒有關係,那是因為她經歷過那個時代,她見到了從上到下的崩壞,述說時反而失去了條理。

事實上,在謝茂與衣飛石消失多年之後,太子照著謝茂的安排全面培養修士,推行全民修行,意圖提高全民戰鬥力,為抵抗蟲族做準備。這階段的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

隨著修行在民間風行,原本的社會秩序就開始發生了改變。

比如,從前瘦弱受欺辱的矮小男子,透過修行之後,完全可以暴揍從前不敢惹的彪形大漢。

新古時代的人們大多數都看過一路打臉採花的都市爽文,每個初初接觸到修行的普通人都把自己當成了天命之子,爽文第一男主角。從前出門遇事能忍則忍,真起了衝突也看體格和紋身評估戰鬥局勢,能打就打,不能打迅速認慫逃跑——現在不了,初學者都沒練出以氣場判斷修為高低的能力,不爽了先鬥法開戰。

新秩序在建立,舊秩序不甘退場,兩撥人開始了拉鋸戰。

底層人民的打架鬥毆是蘚疥之癢,心腹之患則在高層。剛開始,社會上的一些矛盾無非是菜鳥互啄,到後來boss們紛紛下場。從前當權者靠的是祖蔭與資歷,現在全民修真,各部門都有修者逆襲,尤其是維護統治的暴力部門,究竟誰才有權力為人民服務?

上位者和從前一樣劃分通知範圍,冷不丁回頭才發現,社會已經不一樣了。

如容蘇蘇所說,人類合眾而居,支付稅款供養公職部隊,是因為生存所帶來的危機感。

失去了這種危機感,人完全可以離群索居。

比如古代看破塵世自我流放的隱者,孤獨地住在深山老林之中,運氣好我吃老虎,運氣不好老虎吃我,沒衣服穿我就裸著,沒鹽吃我就舔石頭,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生活質量,當然不必合眾而居。

修真時代的人類則是擁有了獨居的能力。不吃不喝能辟穀,煉製法寶能穿衣入室,別說住深山,人家連海底都能打個泡泡屋,舒舒服服地住上幾十年,三百六十度海景觀魚別墅,想吃魚就開啟泡泡撈一條,鮮得掉舌頭。日子過得甭提多瀟灑了。

什麼?你說有惡霸搶劫殺人?打不過他,我還不會跑嗎?再說了,一個好漢兩個幫,你沒有兄弟,沒有大學室友,連個炮友都沒有嗎?現在女人也能修真,打起架來比男人還猛!實在不行,你爸你媽也能上陣啊。父母雙亡?這個真沒轍了,你加入黑社會當惡霸去吧。

……總而言之,普通人對社會、對政府的需求,降到了最低點。

底層根基不穩,上層也發生了不可控制的變故。

修真大學第一期培訓班的成員,原本都是主食組的精英,個個信仰堅定。

然而,隨著太子病逝,高層發生權力更迭,這群人沒有得到有力的領導,內部發生了分裂。一部分人效忠政府,一部分人依然支援太子遺留下的勢力,還有一部分覺得政治真操蛋,勞資不幹了,出走海外,名義上是去海外傳道,實際上就是去打國外的地盤,自立為王。

都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是,誰也沒有想過,這一分就是兩千年。

容蘇蘇在責怪謝茂。

責怪謝茂把修行的種子灑遍了大地,卻沒有給這片大地正確的領導。

是謝茂拋卻了修真世家傳承數千年的門戶之見,也拋卻了修真世家堅持了數千年的考核授徒制度。誠然人類朝著成神路上走的每一步都帶著變革與血淚,這一次付出的代價太大也太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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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回去就能改變這一切?”謝茂問。

“也許能。也許不能。”

容蘇蘇沒有虛以委蛇,她坦白地說,“但您必須回去。”

“——這是您犯下的錯。”

“兩千年之後,誰取得了勝利?”謝茂問。

容蘇蘇目光變得冷淡:“宿夫人。”

“你不喜歡她?”謝茂再次感覺到意外。在他離開之前,宿貞與容舜、童畫的關係就變得很親密了,童畫生下容蘇蘇的時候,就是宿貞和徐以方在醫院照顧,宿貞甚至親自替童畫陪床。

“沒有人喜歡她。”容蘇蘇說。

“為什麼?”

“因為,是她領導了性別戰爭。”容蘇蘇冷淡地說。

“我並不認為性別戰爭一定是一場錯誤。談判桌上得不到的東西,戰爭是最後的手段。她令我覺得不可理喻的是,戰敗之即,她拒絕了談判——”說到這裡,她的眼中帶著怒火,千年也未能平息的怒火,“她殺死了所有支援和談的女性,帶著所有支援她的女性永遠離開了地球。”

謝茂敲了敲紫砂壺的蓋子,將冷卻的茶水斟了一盞,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還真是宿貞幹得出來的事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當初發生的衝突。

容舜絕不可能准許宿貞做這麼瘋狂的事,宿貞卻能把這件事做成了,這其中必然夾雜著容舜的潰敗與血淚。就宿貞那麼狂暴的脾氣,容舜想和她唱反調,八成被弄得很慘,容蘇蘇心疼親爹討厭宿貞,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她還活著?”謝茂覺得這是個好消息,活了六千年的宿貞,肯定比容蘇蘇靠譜。

就算宿貞被性別戰爭刺激得腦袋有坑,有衣飛石在,她肯定也得清醒過來。有了宿貞幫忙,衣飛石早日穿上皮囊的機會就更大一截了。

容蘇蘇耷拉的眼瞼掩住了情緒,輕聲說:“不。封天之時,她也回來了。”

“她帶走人類所有的女性,作為對男權的報復,當我們想要修改天衡時,她又回來了。曾經我不明白她回來是為了什麼……”她淡淡地說,“她把地球出賣給了蟲族。她是那麼地……痛恨戰敗。”

謝茂心說,你十句話裡八句真兩句假,全抹黑在宿貞頭上了?

和宿貞相處兩年時間,謝茂自認還算瞭解宿貞。說宿貞是個女權主義者,謝茂覺得有這麼點苗頭,這位在集團上班時就喜歡提拔女下屬,集團範圍內的資助行動也單獨針對鄉村女童,激烈到領導性別戰爭,戰敗時也不肯投降,甚至兇殘到殺死願意議和的女性——一個女人也不留給男人。她真幹得出來。

可若說她為了報復地球上的男性,故意把地球出賣給蟲族,謝茂不相信。

宿貞再偏激殘忍,她也是修士。一件事作出來念頭不通達,境界就會崩潰,修為也會銳減。領導性別戰爭是因為她堅信這是正確的,她是在拯救一半人類。出賣地球算怎麼回事?禍害另一半人類?

結束了兩千年無政府的黑暗後,取得統治權的是宿貞,最終是什麼讓她領導了性別戰爭?

外界看起來是人類女性戰敗了,人類女性離開了地球,整個人類都是失敗者。然而,作為上位者,謝茂看見的是一位當權者的失敗,一位新掌權者的崛起。這更像是一次成功掀翻上位者的政變。

總共六千年歷史,前兩千年是混戰,性別戰爭發生在不足一千年前。

那麼,中間宿貞掌權的三千多年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把最後一點兒茶水飲盡,似乎是開了個玩笑:“照這麼看來,我回去得先殺了宿貞?”

容蘇蘇似乎沒聽出他的諷刺,建議道:“其實,據我們所推測,宿夫人會變得偏執不可理喻,很可能是因為您和一飛伯伯的突然失蹤。她一生都沒有放棄尋找一飛伯伯。如果您和一飛伯伯能夠回去,她會聽您二位的建議。”

謝茂點點頭,說:“行吧,茶也喝完了。要不你帶我去看看,怎麼才能回去?”

老態龍鍾的容蘇蘇動作緩慢地挪開位置,她想要掀開身下的坐席,枯瘦的胳膊使不上勁。謝茂看著不落忍,上前幫了一把。坐席底下原來是一塊繪著天星畫盤的拉門,拉開就是一條地道,通向地下室。

“太師父,您先請……”容蘇蘇費力地在拉門下摸了幾次,“勞煩您下去把梯子放下來。這地方怕被外人窺探,佈下了隔絕法術的陣法,梯子是全機械制造,不能用法術不能用光電能……以前我這麼一摸就開啟啦,唉,老了。”

謝茂盤膝坐在拉門附近,看著下面黑洞洞的深井,含笑說:“那可不行。”

容蘇蘇還不及說話,已被謝茂一把揪住胳膊,猛地往地道裡塞了進去!

被扔進地道的容蘇蘇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過了片刻,才有了一聲墜地的悶響。

“你是欺負我見識少?往茶裡放散神潰靈的‘驟雨新荷’也罷了,我當你小人家久不見師祖,深怕我是個冒牌貨,禍害了你。這個預備許久的絕靈室是要鬧哪樣?”

謝茂將容蘇蘇打瞌睡用過的憑幾扯過來,懶洋洋地歪了上去,嘴角都是諷刺:“散了我的修為,把我往絕靈室一關。就等著我餓死了?一整套配置嘛,挺熟練。除了我之外,你還弄死了多少人?”

地道裡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謝茂也不著急,側耳傾聽片刻,他乾脆把拉門都蓋上了。

——容蘇蘇顯然已經從地道離開了。

他端起已經被喝乾淨的茶水,心中極其感慨,朕這混得實在不咋地啊,大約就是沒有調|教子弟的命。從前就是被侄兒坑,這回好,侄女兒也坑……什麼仇什麼怨呢?見面就要殺我。

不就是不小心掉進時空裂縫,沒來得及建立校訓校規麼?我也不想的啊。

嘀咕完之後,謝茂心裡也很明白。能讓容蘇蘇鋌而走險的原因,絕不是什麼舊事。

殺他的風險並不小。

一切必然是為了利益。

容蘇蘇離開之後,屋內屋外都變得靜悄悄的。

容蘇蘇顯然還有後手。地下室裡是一間使人無法汲取靈氣的絕靈室,這間原本容蘇蘇寢起的宮殿,則是一間更大的絕靈室。從謝茂踏進這間宮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走進了容蘇蘇的陷阱。

謝茂一直防備著容蘇蘇。

口中的定神蜜糖,完全解去了驟雨新荷的藥性。

手裡還扣著雷擊桃木劍,口袋裡裝著兩枚能量原石。

——不能汲取靈氣也沒關係,能量原石在手,相當於vip級別的藍罐,用上幾個月不成問題。

謝茂決定先休息一會兒,等到外面放鬆警惕了,再殺出去看看,這容家的臭丫頭到底鬧什麼鬼。

一朝穿越之後,他是沒辦法對伺機作亂的主食組進行管束。眼前這個容蘇蘇,謝茂正經的嫡徒孫,若是沒有合適的理由,她犯下欺師滅祖的大罪,必須清理門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