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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8、兩界共主(102)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是他看著長大的, 跟他兒子也沒什麼兩樣。

甚至因著淑太妃的情誼在, 除了楊皇後所出的嫡子謝琰, 皇帝最看重的就是謝茂。其餘幾個皇子, 哪怕是皇長子,在謝茂跟前都要再退一射之地。

皇帝能給謝琰東宮儲位, 又能給謝茂什麼呢?所以,他一心一意地寵著謝茂。

再有謝茂那個穿越之初傻白甜的脾性, 皇帝也著實不可能提防他。

所以,當謝茂跟他說, 楊靖在華林縣殺人滿門, 又勾結簡薛殺良冒功時,驚覺自己被臣下糊弄矇蔽暗暗憤怒至極的皇帝, 也同意了謝茂的做法。——謝茂跟他說, 惟恐楊皇後傷心,楊靖的事不好公開處理,他去悄悄把楊靖廢了,再以殘朽之身不能承爵的藉口奪了楊靖世子之位,這件事就算了。

看著承恩侯楊上清跪在地上慘白慘白的臉色,皇帝簡直手癢。怎麼就信了那個貨!

這是悄悄廢了嗎?這邊上朝呢, 他那邊一刀子捅進楊靖心窩,鬧得滿朝皆知,還怎麼悄悄?不讓楊皇後傷心,把楊靖都捅死了,楊皇後能不傷心嗎?

可憤怒歸憤怒, 皇帝還能怎麼辦?

皇帝在玉門殿大發雷霆,拍案咆哮,把信王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茂就趴在地上,額頭觸地,任憑皇帝如何咆哮,他就像是一條死狗:反正你想罵就罵吧,人我也殺了,你想咋地?你還能殺了我,給一個臣子償命?

滿朝文武沒利害關係地都選擇了噤聲不語,連承恩侯楊上清厥過去又清醒之後,都是狠狠咬著下唇,青著臉,跪在地上沒吭聲。

——他還能怎麼吭聲?他能在皇帝面前哭訴,要皇帝殺了信王給他兒子償命?

死的是楊上清的嫡親兒子,已經請封了的世子,楊皇後的親弟弟!這兇手換了任何一個人,楊上清都要宮門泣血,逼皇帝殺了兇手給兒子償命。

可是,這兇手偏偏是謝茂!

皇后的弟弟,哪裡比得過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貴?哪怕他楊上清自己的親弟弟殺了親小舅子,他也不可能殺弟弟給小舅子償命啊!

內外親疏,不外如是!

楊上清這時候一句話都不能說,他只能慘白著一張臉跪在地上,無聲地請皇帝嚴懲。

楊上清疏不間親,此時不敢說話,惟恐催促皇帝反而觸怒皇帝。那邊朝中淑太妃的兄弟,謝茂的舅舅——林相可沒閒著,林相先勸皇帝息怒,再說謝茂和楊後弟弟的事,那就是家庭內部事務嘛,就不勞煩諸大臣攙和了,先散朝散朝。

楊系也有閣臣在朝,立刻反駁:“林相此言差矣。信王今日攜刃於玉門殿刺殺楊後胞弟,安知日後再弒何人?”

子殺父,臣殺君,曰弒。

這是暗示謝茂無法無天日後可能弒君?滿朝文武都察覺到了季擎這番話裡的殺機。

皇帝聞言長眉一挑,目光冰冷地掃向跪在地上的楊上清。

莫說謝茂殺人之前跟他打過招呼,就算沒打招呼,謝茂也是他最倚重寵愛的幼弟。楊家這是想幹嘛?死了一個世子,難道還想皇室賠個一等王爵給他家?

一直像條死狗趴在地上挨訓的謝茂也霍地跳起,一把揪住頭髮花白的閣臣季擎,怒罵道:“老匹夫,你說什麼?”

年輕的信王身量初長,年近古稀的老臣哪裡架得住他這一陣亂晃,差點回不過氣來。

謝茂生生把他晃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狠狠將人推開,啪地重新跪回地上,哭道:“皇兄,這老匹夫要殺我!他要殺我呀!”哭得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弟活不下去啦……”

林相瞥了皇帝幽冷的目光一眼,沒有出面踩季擎:不用踩,皇帝已經要發飆了。

皇帝登基前就搞死了兩個弟弟,登基後又把廉王、恆王貶為庶人,為了青史好看,也為了堵住天下的紛紛議論,信王這個從小被他當兒子養的弟弟,是絕對不能出差錯的。從他登基之初就給信王晉一等王爵的事就能看出,信王就是個哪怕謀反都能混條命留著的不倒翁。

季擎在文帝朝混了大半輩子,新帝登基才巴上楊家的路子混進內閣,這人能實事,有野心,可惜就是人情世故上拎不清。——這下好了,為了報楊家的提攜之恩,說話都不會過腦子了。

“你哭個屁!收聲!”皇帝氣得口不擇言,玉門殿中爆了粗口。

謝茂似是被他驚住了,眼淚汪汪地望著他,還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謝茂這是真的長得太好。看著他那張肖似淑太妃的臉,哭得眼圈紅紅的,明知道他哭得假惺惺的,皇帝還是忍不住心軟了,訓斥道:“你幹的好事!朕不與你渾說,你犯下的事,自有宗正問你。來人,將信王押回信王府,圈起來!”

謝茂哭著向皇帝磕頭,抽泣道:“陛下要圈臣弟,臣弟罪有應得。可是,這老匹夫不安好心,他進讒言,他要離間臣弟與陛下!陛下,不殺此獠,臣弟遲早要死在他手裡……”

皇帝怒罵道:“瞎扯淡!他進饞,朕就聽了?你還敢罵朕是昏君?”

什麼?進饞?這就給我坐實“進饞”的罪名了?季擎如遭雷擊,越發不能呼吸了。

謝茂似是愣了一下,擦擦眼淚,又瞥了季擎一眼,道:“那倒不像。——皇兄,你這個大臣不行,是他禍害臣弟我,我還沒怎麼著呢,他先喘死了……進饞這小事兒都做不好,還指望他幫著您佐理天下呢?他那老朽身板兒,他扛得住嗎?”

……你還想把我從內閣踢出去!季擎一隻手指著謝茂,睜大眼睛,呼呼喘氣。

皇帝狠狠瞪他一眼,命令殿前將軍:“押下去!”

謝茂被幾個羽林衛架著,走了兩步,又回頭:“哥,他欺負我!”

滿朝文武就看著信王上邊身子被羽林衛架著,一條腿支愣起,指著閣臣季擎。

皇帝都被他氣笑了:“你滾不滾?”

謝茂縮縮脖子,見他不作妖了,羽林衛才松了口氣,哪曉得謝茂竟然奮力拖著幾個羽林衛衝到季擎身上,狠狠給人家喘不過氣的老臣身上踹了幾腳,一邊踹一邊罵:“我弒你大爺!你等著,孤出來了殺你全家!”

沒等皇帝再發飆,把季擎踹昏過去的謝茂又拖著羽林衛一溜煙跑了。

“然後……你就……回來了?”衣飛石陷入難以置信的恍惚中。

謝茂進了一趟宮,殺了一個皇帝的親小舅子,踹昏了一個內閣大臣,輕鬆愉快全須全尾地回到了信王府中。好吧,皇帝是下令把他圈禁了。

看著信王府裡進出自如的下人們,衣飛石絲毫感覺不到被圈禁的窒息感。

謝茂懶洋洋地歪在榻上,修長筆直的雙腿搭在窗欞上,這兩日老是奔波來去,還真挺累,把腿晾晾,舒坦。

“不然吶?”不回來,難道留在宮裡看楊皇後哭?

謝茂不同情楊皇後,畢竟大家幾輩子都撕破了臉皮。可是,他也不想看著楊皇後的眼淚。畢竟,在不知道那個秘密之前,楊皇後對他,對淑太妃,都有幾分真心。

衣飛石看著他懶洋洋渾不吝的臉,心中其實升起了幾分感佩。

他本以為謝茂不過是個扶不起的庸人,卻不想謝茂竟有這等心腸。謝茂殺楊靖是為私仇嗎?不是。謝茂堂堂一等王爵,死在華林縣的縣令一家,縣衙一堆衙差,乃至於徐鄉的百姓,與他有半點干係嗎?沒有!他就是個光桿王爵,沒有差使,朝政與他毫無關系!

可是,星夜偶遇容慶,他就敢為那一群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悍然與楊皇後家裡槓上。

他對付楊靖的手段確實讓人始料未及,可細細想來,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把楊靖屠人滿門、勾結守備將軍殺良冒功的事掀出來,楊靖就一定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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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楊皇後在,這件案子上能做手腳的地方就太多了。哪怕楊家沒能把楊靖摘出來,楊靖身為皇親國戚,一樣在八議之列。楊皇後就這麼一個親弟弟,她若上表求情,皇帝難道不許楊靖減罪免罪?

就算是衣尚予遇見這樣的事,也不見得會多管閒事,更遑論如信王這樣,豁出自己的前程名聲,去為陌生人討公道。

這可真是……衣飛石心中有熱流在澎湃,可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謝茂。

這到底是俠勇如刀呢,還是……莽直大條?

“昨兒跟著你那幾個人呢?”謝茂突然問。

衣飛石心知謝茂不好敷衍,此時也不撒謊,坦誠道:“都留在府外了。另外差遣了兩個人回青梅山。”昨夜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當然要給衣尚予報備一二。

“陛下沒送口諭去青梅山。”謝茂修長的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敲擊,“嗯,楊靖也死了,這事兒不會鬧太久。就鬧起來,和你們家裡也沒關係。——你留在王府安心養傷。”

養傷?衣飛石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那點兒皮外傷,一時無語。

“哦,我這兒被圈了呀。你想出去也沒轍。”謝茂突然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那孽障怎麼樣了?”淑太妃輕輕用指尖揉了揉額頭。

來報信的宮人支吾一聲,半天才說:“……好像,挺高興的?”

淑太妃簡直都被氣笑了,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相比起在今晨在帝后跟前的柔弱憂愁,她此時長眉淡掃,星眸中勾著似有似無的輕笑,又似乎完全沒把目前發生的一切放在眼裡:“他高興什麼?”

“……說要和清溪侯關上門,好好過幾天清靜日子。”宮人大氣不敢喘。

“眼光倒是不錯。”淑太妃輕嘆一聲,“可惜不能生孩子。”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只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麼?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孃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託國的絕世悍將,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侷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湧。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湧。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拼。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摺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摺,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孃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裡,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只是不聽。”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裡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法給阿爹透個風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

“這些日子我會儘量讓信王更喜歡我。”

謝茂心中早有揣測,對此不甚意外。他比較感興趣的是,牆外這個小朋友會用什麼“手段”,讓自己更喜歡他?

“小石頭,你要做什麼?”徐屈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衣飛石陷入了短暫地沉默,半天才慢騰騰地說:“我要看一步走一步。總之,目前這樣粉飾太平的局面,必須被打破。我要讓阿爹和謝家的矛盾掀到檯面上來。”

“你要做什麼?”徐屈固執地問。

還能做什麼?互相傷害咯。

謝茂看著手提的燈火,輕輕嘆息。衣飛石的打算,竟然和他不謀而合。

前兩世謝茂想當皇帝,重生以後就不敢出么蛾子,老老實實地待在行宮替文帝守陵,眼睜睜地看著衣尚予以失疆裂土之罪被斬。在這件事上,有能力力挽狂瀾的人,全天下也不超過五個。可願意豁出一切救衣尚予的,一個都沒有。

這一世謝茂不想混了,破罐子破摔,故意來找衣飛石。豈料他才剛剛露出一點意向,衣飛石就順竿爬了上來。——前世衣飛石沒能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又在暗中努力過多少次?失敗過多少次?最終眼看著家破人亡,變成那個冷峻沉默從來不笑的模樣?

衣飛石認真地說:“老叔,我沒辦法了。此事對不起信王,也或許連宮中淑太妃、朝中林丞相也會被一併坑進來,可我沒辦法了。”

“他若色而不淫、待我謹守分寸,就請老叔向阿爹求救,說信王囚虐於我。”

“若他行事不尊重……”

謝茂聽著少年小衣略帶稚氣又冷靜認真的聲音,脊背稍微有點發涼。

“我便給他一刀,讓他去做太監!”

嘶……

徐屈與謝茂同時抽了一口涼氣。

不得不說,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衣飛石這打算都是分分鐘坑爹造反。

前者讓徐屈謊報衣飛石受辱,衣尚予若暴起發難,最後查實並無此事,眾口鑠金之下,皇帝必然猜疑他要反,朝野只怕也認為他是試探著要反,這種情況下,衣尚予不反就是死,必然要反。

後者就更霸道了,衣飛石一刀閹了淑太妃的獨子,林丞相的外甥,直接就幫衣尚予徹底和朝廷撕破臉了。——除非衣尚予能捨得轅門斬子,殺衣飛石向皇室交代。否則,他只能和謝家正面懟。

衣尚予本是害怕兒子被信王哄著乾點坑爹事害他全家,得,根本都不必謝茂蠱惑,衣飛石坑起爹來簡直喪心病狂。

怎麼辦,好想把小衣捉來痛打一頓。這娃怎麼就這麼壞呢?謝茂齜牙。

他只是想釀造一點曖昧的氣息,讓衣尚予覺得自己對衣飛石有興趣,且打算施壓把衣飛石帶上床,大家談談條件,耍耍脾氣,軟硬兼施,最終達成衣尚予交出兵權、辭官歸隱,帶著兒子逃之夭夭的目的。

衣飛石這個狠啊,出手就是殺招,不管是狀告謝茂囚虐自己,還是要送謝茂去做太監,都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逼得他爹不反不行。

所以衣飛石說對不起信王。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信王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逼|奸軍神衣大將軍嫡次子,逼反謝朝的守護神。

——更壞的情況是,也許他還被衣飛石閹了。

春秋筆重。千載之後,史書上會給信王謝茂記下怎樣的一筆?

這小子忒不是東西了。謝茂一邊默默地罵,一邊又忍不住好笑。

就是這麼狡猾的衣飛石,才能在今後五十年裡覆滅陳朝、浮託國,使天下重歸一統,守護那一片海晏河清、萬民生息的盛世。他越狡猾,謝茂就越高興。縱然放棄了治療,謝茂仍是鍾愛著一片被他統治過的大地。

這一片大地,沒有謝茂,也有其他的皇帝。守護著天下一統的衣飛石,卻只有一個。

謝茂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上前一步跪倒,說道:“我要和小衣成親!”

長信宮中一片寂靜。

“我看上小衣了!我要同他成親!母妃,皇兄,皇嫂,您三位可得替我做主!要不然衣姊夫必定不肯把小衣予我!我堂堂一等王爵,難道還配不起一個清溪侯?”

謝茂上前就抱皇帝大腿,“皇兄,我就要小衣,我要和小衣成親!”

淑太妃為謝茂的婚事煩了許久了,冷不丁被謝茂哀求著要和一個男人成親,她哎呀一聲,苦惱地說:“那可不成。你和那孩子差輩兒了!”

娶男人可以,娶衣飛石不行。這就是淑太妃的態度。

淑太妃也未必真的樂意兒子和男人成親,然而,自皇帝登基,她就把兒子打發到山中守陵的行徑看,她是刻意淡化謝茂在朝中的影響力,不想捲入是非。我兒娶個男人,後都絕了,別的事兒也別來煩我兒了。

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楊皇後忙問重點:“你想娶人家,人家願意嗎?”

——你昨天是不是強行睡人家?說!

謝茂支吾了一句,抱著皇帝大腿不撒手:“我還沒和他說成親的事。不過,這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麼?皇兄替我請個大媒,這就去青梅山向衣大將軍提親,我多給聘禮呀!他家兒子多,也不缺小衣傳宗接代。”

這是傳宗接代的事兒嗎?!皇帝拎著謝茂進了內室,令太監守住門口,啪地拍了謝茂腦袋一下,低聲問道:“你老實跟朕說,昨夜聖安門是怎麼回事?”

皇帝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衣尚予是否真的和陳朝探子有勾結。

謝茂也不裝傻了,一句話點明:“小衣說,昨兒您下口諭,傳衣大將軍進宮。”

“朕不曾下這道口諭。”皇帝即刻否認。

“他家也知道這‘口諭’蹊蹺,衣大將軍沒輕動,就讓小衣帶人進京聽命。進京時天黑城門關了,他叫門,守城那校尉二話不說拿箭射他。”謝茂輕嗤一聲,“還好來的是小衣,皇兄細想,若來的是衣大將軍,叫門先挨一頓箭雨,這事兒怎麼收場?”

皇帝沉吟不語。

謝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穩不張,不帶一絲煙火氣,心中暗暗不屑。

他對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慣了心機,習慣了猜疑,面上粉飾得光風霽月,其實胸襟氣度都顯得小了。似衣尚予這樣平定天下的絕世悍將,皇帝駕馭不了。他只能囿於朝堂之間,玩些猜疑制衡的把戲。

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測,謝茂卻太瞭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經慌了,他還沒做好對付衣尚予的準備,卻有人想要挑起他與衣尚予的紛爭,他既害怕驚動了衣尚予,又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亂了他的佈局。

如謝茂所料,皇帝不會徹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會讓勾結陳朝的罪名現在就落在衣家人的頭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後,再來翻今天的舊賬,倒是皇帝做得出來的事。

“小衣是個耐不住事的暴脾氣,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

謝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陳朝探子往聖安門跑,可把他嚇壞了,本來不肯與我睡的,我說幫他向皇兄求情,不問他殺人之罪,他就答應與我睡了。”

謝茂說的都是真話。

他哄衣飛石說,他能指證被殺的守城校尉與陳朝勾結,他能指證個鬼啊?

他此前十六年過的都是傻白甜的日子,身邊能用的全是淑太妃、皇帝、皇后的人,不管他想陷害哪一個,訊息都會迅速傳回三大巨頭耳中。栽贓陷害這種技術活兒,皇帝才是熟練工。

至於皇帝是否真的相信衣飛石的清白,……相信不相信的,有什麼意義?

皇帝要殺衣尚予那是沒商量的事。

所以,謝茂直接把一切都向皇帝坦誠了,怎麼給衣飛石脫罪,就讓皇帝去操作。

皇帝絲毫沒懷疑謝茂的用心。謝茂傻白甜了十多年,皇帝對他沒什麼戒心。此時謝茂滿臉痴笑自覺賺了個媳婦兒,皇帝則慶幸,幸虧幼弟覬覦衣家的小子,將這場可能的衝突鬼使神差地捂了下去。

——他是能想法兒保全衣飛石。可保全衣飛石的理由呢?無緣無故對衣飛石無條件地保全,這件事辦得太越線了,更類似於一句俗諺,無事獻殷勤。

現在好了,謝茂看上了衣飛石,皇帝來辦事,謝茂擔名兒,皆大歡喜。

心中有了決斷之後,皇帝眉宇間鬆快了不少,沉聲道:“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朕。前夜城外客棧廢了楊家庶子的人,是不是你?”

謝茂將臉一撇,不耐煩地說:“是我怎麼啦?他還敢來告狀?”

“放肆!”皇帝怒斥。

謝茂正色起身,向皇帝施禮,道:“皇兄,此事別有內情,恐怕嫂嫂傷心,還得請皇兄與我做一齣戲。”

皇帝往長信宮走了一趟,再回未央宮時,早朝也才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今日小朝會,皇帝在玉門殿聽政,四品以上朝臣方才來站班,蓋因昨夜京城又是大火又是衝擊城門,相關衙門忙了一宿都沒闔眼,這會兒幾個主事的大臣也都在交頭接耳,交換各自的訊息。

承恩侯作為苦主,昨天就陪了一天,今天也跟著來了。他在玉門殿內還有個位置,承恩侯世子楊靖、庶子楊竎,則被安置在側殿廊下,隨時等候傳見。

皇帝駕到,鼓樂齊鳴,站班太監宣禮之後,內閣與各部大臣一一上前回事。

謝茂跟著皇帝御輦一齊到未央宮,皇帝去玉門殿聽政,他則直奔西側殿。

楊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邊的小茶几上還放著一塊慄餅。——這是專供給玉門殿上朝議政的各位大臣們充飢之用。這還不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小太監們討好楊皇後孃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麼?

玉門殿又不開火,撐死了有個茶房,專給皇帝提供茶水。連皇帝議政時餓了也是吃這種慄餅,這就是議政大臣們的頂級待遇了。

謝茂就看不上這一點兒。裝的什麼清貧逼!他當皇帝的時候,直接在太極殿燒火鍋,吃得內閣幾位滿嘴流油,也沒耽擱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鬧得一臉苦逼,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賢?就圖個名聲好聽?沒勁。

見謝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監都紛紛磕頭,楊靖也訝然起身:“十……”

一句話沒說完,謝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進他心窩!

“你——”

躺在榻上的楊竎掙扎起身,然而雙腿無力站起,翻到在地。

在場的小太監都驚呆了,宮中奴婢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哪怕眼見信王殺人,也沒人斗膽高聲喧譁,最驚恐的小太監也只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茂,再看緊緊插入楊靖心窩的匕首,捂著嘴往後退了一步。

守在殿前的羽林衛聽見了楊竎的吼聲,即刻前來檢視,見狀冷汗瞬間就飆了出來!

“王、王爺……”四五個羽林衛圍上來,另有一人飛奔出去,找頭兒報信去了!

楊靖此時還未斷氣,緊緊掐住謝茂的手,眼中充滿了絕望與不信:“為……”他想問為什麼,只說出一個字,就看見謝茂神色冷漠地抽手。

他知道匕首拔出他就會死,他不想死,可是,他渾身失力,阻止不了謝茂抽刀的手。

那一瞬間,他眼中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這渴望甚至遮掩了他對謝茂的怨恨。

換了任何一個人,看見他這樣眷念與絕望的目光,心肝兒都要顫動一下。

謝茂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楊靖是怎麼一個人渣,也知道留下這個人渣會害多少人命,他曾想過用哪一種方式為慘死的華林縣衙諸人與徐鄉百姓報仇,最終,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