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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兩界共主(200)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巧合得簡直就跟事先商量好的一樣!

所以, 他才剛剛動作, 就被謝茂喝止,謝茂質問他的去向, 他認為自己是被懷疑了。

此時謝茂分明是關心他的安危, 他也沒聽出來, 只認為謝茂是在質疑自己的說辭。謝茂拍他腦袋的動作,讓他有些氣血上湧——父兄管教也罷了, 這不知所謂還覬覦自己身體的信王, 居然也敢如此放肆輕辱?!

他勉強忍住氣, 低著頭, 聲音依舊溫和誠懇:“卑職箭術尚可。殿下一試便知。”

不等謝茂再罵“尚可個屁不許冒險”,衣飛石已抽出了自己懸於馬鞍上箭袋, 迅速納於腰間, 身形一閃,人已踏在馬背上借力躍起, 順手取走了馬鞍上的長弓。

衣飛石騰空躍起的那個瞬間,謝茂腦子裡空白一片。

臥槽!這娃是要上天!

……不不不不不!前面是徐子連弩的殺陣啊!五百騎兵衝鋒都能一波殺盡!

你是瘋了不成?

謝茂眼睜睜地看著衣飛石騰起的身影,身體比意識先一步作出反應, 那就是伸手去抓!

想當然他不可能捉住身法奇快的衣飛石, 他兩隻腳還踩在馬鐙上,身體前傾就栽了下去, 哪怕有侍衛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謝茂還是摔了個膝蓋破皮, 一瘸一拐地疼!

恐怖的弩機絞動聲齊刷刷地響起, 十座徐子連弩在五息之間,統共射出了二百五十支重弩|箭,原本被射死在地上的衛戍軍又被犁了一遍,箭雨過後,摔得七葷八素的謝茂才被扶著回頭,他倉惶地搜尋衣飛石的身影……

滿地衛戍軍的屍體再次被重弩|箭分屍,血肉橫飛,謝茂目瞪口呆:“我小衣呢……”

張豈楨因離得近,又因身在衛戍軍,對守城利器徐子連弩比較熟悉,解釋道:“王爺放心,清溪侯並未受傷,他已經過了最危險的射程,我指南邊,您看北邊……”

張豈楨果然指著南邊,因離得遠,謝茂不管看南邊還是北邊,箭樓上都無法辨認。

甕城靠北漸進城牆的地方,果然看見了衣飛石飛速靠近的身影。他沒有使什麼規避的身法手段,就是一條直線往城牆邊衝刺。在這個距離,無法移動也無法調整上下角度的徐子連弩,已經拿他沒什麼辦法了。

張豈楨解釋道:“徐子連弩本是守城之器,對付大隊人馬採取覆蓋殺傷,對清溪侯這樣的高手意義不大。”

徐子連弩雖然在大規模殺傷上效率驚人,缺點也很明顯。

太遠的礙於射程射不著,太近的因本體笨拙無法調整角度也射不著。

不過,能像衣飛石一樣憑著身手穿過殺陣箭雨的,這世上也確實沒有幾個。大部分人都會死在十弩齊射之下。徐子連弩雖有缺點,能利用這個缺點的,依然只有極少數人。

張豈楨話音剛落,一陣箭雨咻咻咻再度降臨!

這疾速射來的一陣羽箭皆來自箭樓,儘管徐子連弩無用,箭樓裡卻常備著弓箭。

謝茂看得一顆心都揪緊了,悄無聲息地看著衣飛石在箭雨中騰挪躲閃,他身邊似乎還有一抹閃亮遠遠射了回去,張豈楨為他解說道:“丁位弩機處有人中箭。”

隨即,張豈楨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讚歎,“……神乎其技啊。”

箭樓上的出箭口只有巴掌大小,本就是防止弓手中箭故意做的遮擋。衣飛石能在十多名弓手對他齊射的瞬間活下來已屬奇蹟,最讓人震驚的是,他竟然不是狼狽逃竄,還能順手反擊!——丁位弩機方向的弓手是否死亡,張豈楨無法肯定,但肯定已經失去了戰力。

衣飛石如此年輕就有了這樣漂亮的身手,明知他乃將門虎子,在場所有人仍是驚呆了。

連信王府侍衛中堪稱佼佼者的黎順、常清平,都忍不住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震驚與擔憂之色:衣飛石的功夫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了,而是好得讓他倆都心驚!信王又愛和這種等級的高手拈三搞四,惹毛了人家真要下手殺人,怎麼搶救得及?

謝茂知道自己身邊的侍衛誰功夫最好,指著黎順,問:“你看侯爺有危險嗎?”

對面甕城城牆之下,衣飛石已壁虎一般攀爬在城牆上,他開始東挪西折,在兩具徐子連弩之間交替向上爬行。

甕城箭樓上共有十座徐子連弩,然而,衣飛石竄進之後,能夠將他納入弓箭射程的,僅有六個弩機方位,因衣飛石挑選的角度比較刁鑽,這六個弩機方位之中,南、北兩端的兩個想夠著他也比較勉強。

黎順估算了一下,謹慎地說:“若對方沒有身手與侯爺相當的高手,侯爺保持目前的狀態不鬆懈,性命無礙。”

半點都沒讓謝茂覺得放鬆,他把黎順拽到身邊,低聲問:“他厲害你厲害?”

……黎順略無語。說得好像您知道我有多厲害似的?

王爺問話不能不答,黎順再三考慮之後,略不甘地承認:“卑職略遜一籌。”

論殺人手段,黎順自認不遜任何人。可是,衣飛石的輕功實在太好了。

剛才那一場徐子連弩砸下的箭雨,黎順就闖不過去。城牆下十多名弓手的齊射,黎順能活下來,可也絕不可能做到毫髮無損。衣飛石呢?看著對面輕飄飄翻上甕城女牆的少年身影,黎順再不甘心也得寫上一個大大的“服”字。

能在箭陣中毫髮無損地活下來也罷了,還能形若清風,步似落葉,閒庭散步一般,若非尚有餘力,豈能如此從容?衣飛石的輕功,遠不止如此。

“好,你去吧。”

謝茂得到了答案,一顆心就徹底放了下來。比黎順厲害,那今天肯定能活下來。

他開始放心大膽地欣賞衣飛石的表演。

衣飛石在攀牆的過程中就張弓射了三箭,單手配合手肘、腳掌、膝蓋等等地方搭弓的功夫,軍中不少精英都會,可謝茂覺得吧,誰也沒有小衣做得好看!小衣真好看!這腰,這臀,這腿……

別人打起架來跟滾地葫蘆一樣,我小衣殺人跟拍電影似的……隨便看一眼都能做桌布……

【能截圖不?】謝茂突然問系統。

【能。】

【那你給我截下來!我眨一下眼你就……哦不,都能截圖了,能錄影片不?】

【能。】

【那快錄,剛才的錄了沒?你有快取功能嗎?】

【請宿主開啟任務輔助系統,輔助系統的子目錄提供影片、截圖等功能。】

謝茂考慮了很久很久,遺憾地表示:【那算了吧。】

衣飛石已殺到了徐子連弩之前,面著三面鐵質擋板,他的弓箭當然射不穿,他的弓箭也不會拐彎。可是,箭不會拐彎,他會拐彎啊!他當然比重逾千斤的笨重連弩轉得更快!

衣飛石身形騰挪躍起,凌空開弓搭箭,驀地轉身,三箭齊發!

咻——

三支箭同時飛出,劃破空氣的嘯聲同時響起,彷彿只有一個聲音。

箭矢射入三名控弩手的身體距離卻不相同,一短兩長。位於中央的控弩手胸膛中箭,發出短促的哀嚎時,左右兩邊的羽箭方才尖銳地分別破開控弩手的眉心與咽喉。

衣飛石一手挽弓,展顏一笑。

大局已定。

他已在箭樓殺出了一片立錐之地,接下來的,就是對方的末日了。

衣飛石從甕城上下來時,上邊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

他知道這事對自己很不利,就因為他手欠先殺了一個守城校尉,所以,這一批盡數死在甕城上的“陳朝探子”,反倒讓他有了殺人滅口的嫌疑。——畢竟,這夥人為何要從南城往西城跑,是一個很讓人費解的巨大疑團。坑得衣飛石差點想哭。

錢彬帶著衛戍軍去收拾殘局,謝茂則板著臉看著冒險歸來的衣飛石:“小衣。”

衣飛石手中還握著弓,腰間箭囊裡還剩下一支箭。他不想應付謝茂的質疑,又忍不住想,我能不能哄騙他?他若甘心情願為我辯解……朝廷,會有變數嗎?

兩個信王府侍衛取走了衣飛石手中的弓箭,跟隨衣飛石而來的親兵略有躁動,衣飛石微微頷首,親兵們即刻安穩不動。

“殿下。”衣飛石溫順地走近謝茂身邊,斟酌要怎麼開口行騙……

謝茂看著他微微鬆開的髮髻,頸上汗溼的晶瑩,哪怕剛才看動作大片讚歎不已,這時候也忍不住想罵娘:照我穿越前的年紀算,你現在還是個中二學生!玩什麼個人英雄主義!

——好吧,你都拯救世界了,那我就不能再當你是未成年人了!

謝茂微微揮手,信王府侍衛即刻圍攏一圈,將方圓三丈內的閒雜人等全部驅趕開。

確認附近無人能聽見自己的低語之後,謝茂才刻意曖昧地牽起衣飛石的手,用藏在咽喉中含糊不清的聲音,說:“我能證明你今晚殺的校尉已被陳朝探子買通,所以,那群探子才不走南邊的城門,直奔聖安門。”

衣飛石猛地抬頭:“殿……”

“被你殺掉的人,是謝朝的忠臣,還是被陳朝買通的奸臣,都取決於你。”

衣飛石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信王舅舅……”

謝茂忍住心中的促狹與玩笑,作出趁火打劫地深情款款狀:“小衣,舅舅實在太心疼你了。衣姊夫打疼你了麼?舅舅給你揉揉?”

……揉你二大爺。衣飛石心中狂怒,眼睫卻似凝起霧氣,半晌才艱難地說:“只揉嗎?”

她沒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去。偌大的長秋宮,准許她出入的地方只剩下內寢。

陌生的宮女把守住每一道門,她們看上去既不窈窕也不可愛,膀大腰圓,臂力沉重,所有人都沉默地各行其是,沒有人交談,甚至沒有人抬頭。曾經富麗堂皇的中宮依然陽光普照,楊皇後看著銅鏡中端莊憔悴的人影,努力想要振奮一些,可是,她做不到。

——她被與她相扶共濟二十年,一起從東宮奮鬥到未央殿的丈夫,軟禁了。

楊氏是個聰慧冷靜的女人,她的孃家不算顯赫,可父祖也是三代為官。她從小讀史,詩書雙絕,嫁予皇帝之後更是穩穩當當地做著皇子妃,太子妃,替皇帝整肅後院、市恩臣僚。她不僅僅是皇帝的妻子,也是皇帝最得力的臣屬,她應該與皇帝共享天下。

就在她坐在中宮最顯赫的後位上,等待著親子加封太子,等待著一世至高無上的榮華時……

她甚至有些不相信,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先是家中庶弟慘遭橫禍,弟弟楊靖上門告狀時,楊皇後還在想,這算什麼事?這京中誰敢招惹我家,必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她萬萬想不到的是,謝茂進宮不到半個時辰,她的弟弟就死了!

楊靖是承恩侯夫人的老來子,楊氏出嫁時,楊靖才出襁褓。她做皇子妃時,還能偶爾回孃家探望,看看弟弟,等她做了太子妃,弟弟就見得少了。反倒是謝茂,從小被她看著長大,感情上更親近幾分。

何況,楊皇後很清楚,謝茂與人為善,脾性和軟,連下人都不會輕易打罵,遑論殺人?

所以,儘管得知弟弟被刺身亡悲痛萬分,楊皇後還是耐心地守在宮中,沒有過問。——她相信,她的丈夫會給她說法,她撫養長大的小叔子也會給她說法。她嫁入謝家這麼多年,侍奉皇帝,撫養叔叔,管家治下,沒有一點兒失職之處,她贏得了皇室的敬重,她有被重視的資格。

思及此處,楊皇後眼中多了一絲恍惚。

她等得,她痛失獨子的阿孃等不得。

承恩侯夫人氣沖沖地來長秋宮哭訴,要她為弟弟報仇。她一生堅強慣了,輕易不會流淚。承恩侯夫人進來之前,她已經哭了一場,當著宮人的面,她絕不可能和母親一起抱頭痛哭。

她沒有哭。她端坐在皇后寶座上,看著承恩侯夫人哭。

她是皇后。這種時候,她不能哭。

“我竟不知你跟著姓謝的生出這等狼心狗肺!死的可是你親弟弟啊!他被謝茂殺了,你問過一句嗎?你就守著這中宮之位,自以為穩如泰山?楊至純,你在宮中二十年,你知道什麼?你可笑,你蠢不可及!”

“這世上只見過追封嫡母做太后的,幾曾見過請太妃住長信宮?琰兒已十二歲,皇帝登基近一年,為何不立太子?——你就沒想過,文帝寵愛十一王有求必應,朝陽宮那賤人為何不扶親子,反倒扶立你丈夫?楊至純,你耳朵聾了,眼睛瞎了,心被狗啃了!”

承恩侯夫人憤怒之時,指著長信宮的方向罵。

正是這一番話,徹底將楊皇後,將楊家,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皇帝剛剛安撫好朝臣,步行至長秋宮外,聽了個清清楚楚。

“娘娘,陛下駕到。”

楊皇後習慣地起身接駕,坐得久了,渾身竟有一絲僵硬。

皇帝已長驅直入,走進了中宮內寢。他身邊除了大太監秦騅,另有兩名神情幹練的年輕閹宦,束手縮頸站在角落裡,絲毫沒有存在感。原本牢牢守在門窗處的宮女們則魚貫而出,將門戶緊閉。

這一雙天下至貴的夫妻對視良久,楊皇後眼中露出乞憐之意,皇帝竟也目露柔情:“梓童。”

楊皇後微微垂首,低聲道:“別叫我。”做了半輩子夫妻,她太瞭解皇帝了。皇帝如此柔情,她就非死不可了。

“朕很心痛。”皇帝嘆息,他口中說心痛,卻絕不肯走近楊皇後,已心存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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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也心痛。”楊皇後重新坐回妝鏡臺前,拿起粉盒,慢慢掩去眼下憔悴的青痕。她知道皇帝是來殺她的,她要強了一輩子,總要死得體面些,“一轉眼就是二十年了,午夜夢迴時,妾還想起臨淄王府裡的桃樹,桃花灼灼之時,妾乘轎入府,在桃花樹下與夫君合婚敘禮,定三生鴛盟。”

她聽了承恩侯夫人所說的那番話,她必然是活不成了。她所想的,是保全她的兒子!

那日皇帝根本不曾進殿,聽了錢氏那番話,掉頭就走。

衝進長秋宮的是羽林內衛。——羽林衛中最諱莫如深的一支人馬,只聽皇帝指揮,專門替皇帝幹見不得人的事。楊皇後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親孃錢氏,慘死在羽林內衛的一條白綾之下。

錢氏死了,被裝模作樣地抬回了承恩侯府。長秋宮慘遭血洗,很快就換上了皇帝的人馬。

從那時候,楊皇後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腮邊薄唇上抹上淡淡的胭脂,楊皇後取出炭筆,淡掃蛾眉。

“琰兒,他還小。”上好妝後,楊皇後嫋嫋站起,當了多年太子妃,她似乎都忘記女兒家婀娜多姿的風度了,此時放下刻板端莊的架子,又恢復了幾分年輕時的嬌俏,“還請石氏多看顧。”

石氏即石貴妃。無寵無子,因是皇后心腹,所以得了貴妃高位。這位石貴妃孃家已經沒人了,楊皇後死後,皇帝絕不可能扶立石貴妃為皇后。請石氏照顧謝琰,就是讓謝琰不再爭取儲君之位。

“梓童放心。”

皇帝看著楊皇後的模樣,也想起了她初嫁時的青澀年少,眼中竟有淚光。

他緩緩抬手,縮在一旁的兩個小太監立刻翻出瓷瓶,調好鴆酒,跪送楊皇後身前。

楊皇後看著那瓷色細膩的酒杯,再看皇帝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眼中有淚無聲落下,沾溼修剪得乾淨整齊的粉色指甲,肅拜於地,涕泣道:“願妾來生再事陛下。”抬頭將鴆酒一飲而盡。

鴆酒極烈。入腹之後,不到兩刻鐘就發作起來。楊皇後本在床上待死,渾身痙攣著滾下床來,在地上掙扎嘔吐,雙眼圓睜遍佈血絲,十指指甲摳得稀爛。旋即大口大口嘔血。掙扎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在一片狼藉中斃命。

皇帝就坐在一旁的春凳上,看著楊皇後一點點痛苦地死去。

楊皇後不哭不鬧不求不罵,死前恭恭敬敬甚至發誓來世再服侍皇帝,只求皇帝保全她兒子。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飲下鴆酒的前一個時辰,皇五子謝琰就因涉嫌指使承恩侯府縱火焚燒季閣老府一案,被大理寺捉拿下獄了。

——誰讓他那麼想不開,這風聲鶴唳的關頭,居然跑去被高牆圈禁的信王府耀武揚威?

錦衣衛拿著宮禁籍冊把謝琰身邊的宮人太監梳理一遍,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招認,在季閣老家失火之前,謝琰曾遣人送信到承恩侯府。

皇帝之所以對她溫情脈脈,正是因為要殺她的兒子。對不起了,梓童。

“皇五子下獄了?”

衣飛石看不懂這個走向了,難道這事兒還真是皇五子幹的?

在衣飛石心目中,放火這事兒就應該是陳朝探子的手筆。畢竟,朝裡哪方面的勢力,都沒有燒死季閣老的必要。這事兒駭人聽聞又笨拙得可笑,真想把屎盆子扣在謝茂頭上,完全可以等謝茂解了圈禁之後再幹。

謝茂許久都沒說話,這一日也沒有纏著衣飛石,獨自在書房待了半天。

到晚上吃飯時,衣飛石照例要和謝茂一起,卻見桌上分了兩席,擺在他身前的那一席四葷六素兩羹一湯,與尋常無異。擺在謝茂面前的卻是一席素菜,平常謝茂都要小酌幾杯,今天只有一壺米湯充作飲漿。

衣飛石當然早就察覺到謝茂情緒不對,但他沒資格問。現在謝茂都吃起素菜了,他難道還敢大喇喇地啃羊肉?

“將席面撤下去,我與殿下同食。”衣飛石吩咐下人。

“別撤。就這樣吧。”謝茂按著衣飛石坐下,手腳很規矩,很顯然沒心思吃豆腐了,“你好好吃飯,不與你相干。”

見衣飛石還要推拒,他親自拿筷子替衣飛石夾回半隻小羊肋,再把筷子塞衣飛石手裡。

“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大好。你高高興興吃飯,我看著就開心。”

這一頓飯,謝茂食不知味,衣飛石也實在高興不起來。二人草草吃完了飯,謝茂摟著衣飛石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你早些睡,我……”

“我陪殿下。”衣飛石拉住他欲起身的手,燭火中顏色曖昧,“陪殿下睡。”

謝茂多沉鬱的心情聞言都忍不住想笑,誠然衣飛石早就許了身體給他,常年廝混在軍中也不認為自己是深閨女子的衣飛石,很顯然對身體也不那麼要死要活的看重,可他看出自己心情不好,就寧願做討好自己的事,——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利用,討好,隨便什麼,總而言之,衣飛石是希望他高興,他就覺得高興。

“那你替我抄一卷經吧。”謝茂帶著衣飛石一起到書房。

書案上墨香四溢,一本經書都沒有,全是謝茂的鬼畫符。衣飛石藉著燭火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謝茂寫的是什麼。他常年在父親帳下服侍,收拾書案一把好手,捲起袖子很快就把書案收拾出來。重新研墨展紙,問道:“抄哪一卷經文?”

衣尚予崇道,長公主信佛,兩家常念的經典衣飛石都能背誦,不用經書也能默寫。

“阿嫂崇道,抄一卷《清靜經》吧。”謝茂坐在燈火黯淡處,聲息漸低。

阿嫂?謝茂上頭十個兄長,能被他理所當然稱呼一聲“阿嫂”的,只有宮中那一位。衣飛石忍住心中狂跳,瞬間就聯想到今日皇五子下大理寺獄的事。楊皇後出事了!楊家完了!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執筆的手穩定無比,添墨留鋒,在書案前端端正正地寫出一筆小楷。

《清靜經》全文不長,衣飛石寫得很仔細,也只花費了兩刻鐘時間就盡數寫完了。

謝茂接過他抄好的經文,從頭到尾默唸一遍,點燃後焚入筆洗中,看著一點點燒成灰燼。

做完這一切之後,謝茂終於不折騰了,洗漱之後打算上床休息。衣飛石卻坐不住了。楊皇後出事了,都到了抄經焚燒的地步,必然是不行了。這麼大的事,他知道了訊息,讓他還繼續坐在信王府乾熬著?哪裡熬得住!

謝茂路過他棲身的憩室時,順手丟了一塊信王府的腰牌給他:“想出去就出去。遇上街坊上查犯夜的,不要報衣家的名頭,就說是我的人。”

衣飛石捧著腰牌謝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半晌才吶吶道:“我去去就回。”

此時此刻,謝茂真沒有佔便宜猥褻調戲少年衣飛石的心思。

他所愛慕的衣飛石,是前幾世那位歷經磨礪、初心不改的衣大將軍,是那位衝鋒殺敵身先士卒不惜玉面毀傷的衣大將軍,是那位年紀足夠大、閱歷足夠豐富,能夠替自己的人生做主的衣大將軍。而不是這個懵懂無知的小少年。

加上前幾世的閱歷,謝茂都活了幾百歲了,哪裡好意思仗著與生俱來的權勢與早已成熟的心智,就去欺負誘拐這個還稚嫩無知的小朋友?——頂多就是心存珍愛,忍不住想捏捏逗逗罷了。

何況,按照常理出牌,小衣全家都沒救了。謝茂這回打算握著一把好牌盡數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