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隨身大世界生活了近八年,
衣飛石已經晉身金丹。謝茂麼,看上去依然只是個掌握了瞬移和隔空取物、挪人特技的普通人。
他真的不知道修行的重要麼?
無非因為對他而言,
修行確實沒那麼重要了。
升龍譜得手之後,謝茂就有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似乎天地間的一切秘密都在向他袒露真相。
大凡修士都能透過推衍占卜等術法去瞭解世界的真相,謝茂一直奉行無事不佔、有事也不輕易佔的信條,
很少去窺探天機。但是,有的時候他也能下意識地一眼看穿某人的命定之事。
比如,
他一開始就知道容舜是他的徒弟,劉奕是衣飛石的徒弟。
至於為什麼知道?
沒有為什麼,就是知道。
現在這種下意識的感覺升級成了高階版。
隔得太遙遠的一切他感覺不到,
也沒有那種統治過去未來四海八荒的命局觀,
但是,身邊各人的命運未來似乎都隱隱約約地出現在他的下意識中,
就像是日升月落,四季更迭,是理所當然的篤定。
將那種玄妙的感覺描述得更具體一點,
就像是a把一隻杯子放在了桌沿,
恰好b路過,
謝茂看見了b飛起的衣角,
很自然就能判定,
那只杯子肯定會被掃落。
而且,
命運不是註定且不可更改的,
它一直處於一個變動的過程。
杯子被b掃落之後,
可能會摔碎,可能只磕破一角,也可能被看見的c搶先接住。身在局外的謝茂也可能心念一動,選擇主動入局,他可能提前阻止a把杯子放桌沿,提前阻止b路過,提前拉好b的衣角,提前拿走那只杯子。
這種身邊各種人命運交織的感覺非常玄妙。通常每個人都只能把握自己的命運,無法窺探也無法預知另一個人的命運,就像a不可能提前知道b會路過,b來得晚了一步,沒看見a剛才在喝茶,也沒看見a在桌沿放了茶杯,杯子更加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是否會出現救它一命的c。
謝茂目前的感覺就像是擺脫了個人視角,開啟了上帝視角,能隱約看見身邊所有人的命軌。
這讓他有一種隱隱的感覺,他覺得,君上此次行事並非惡意。
至少君上不會再衝著小衣來。
確定是君上從中作梗掐斷自己回程的可能之後,謝茂也不徒勞掙扎了,那是身同世界的大聖人,他要乾點什麼事,誰能頂得住?
這隱約的感覺出現不久,謝茂也不太把穩,乾脆靜下心來分析片刻。
這讓他越發肯定自己的感覺是有依據的。
他瞭解自己。
君上剛出現時打了一套連招,差點把謝茂和衣飛石一起弄崩潰,手段之狠辣,也不是為了洩憤、嫉妒、鬧著玩,君上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解決身同世界的問題。
謝茂對此問題,已經有了整套解決方案。
就拿著他目前所掌握的升龍譜,去找君上結回頭期款,順便談談追加投資,絕對沒問題!之所以沒去找君上談條件,無非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沒必要佔自己便宜罷了。
——當然,他去找君上談條件,君上也很大機率不會理他。人質在手,君上目前佔盡上風。
總而言之,謝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不認為君上會無的放矢、徒掀風浪。
有人得勢便猖狂,謝茂卻是肩負越重、越不敢輕褻意氣的謹慎脾性。他在謝朝活了幾百年也沒能活成老成暮氣的模樣,重生幾次都一樣喜歡促狹玩笑耍無賴。偏偏在謝朝做皇帝時,最荒唐時也只敢捉弄近侍朝臣,從不敢拿天下蒼生開玩笑。
這是鐫刻在謝茂骨子裡的天性。
於他而言,權勢從不是凌人得勢的驕奢意氣,反而是逼著他、使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的規尺。
他年年月月都嘆氣,皇帝是份全年無休的苦工,然而,當了幾輩子皇帝,也從來沒見過謝茂無故輟朝。他是害怕史書連篇累牘罵他昏君,還是怕閣臣聯袂前往太極殿問候?
謝茂所恐怕的,無非是庶民飢餒,黔首含冤,身在其位必行其政罷了。
君上顯然也未能擺脫來自於謝茂骨子裡的這份天性,否則,他也不會將身同天地視作目前最大的危機——對許多人而言,身同世界怎麼會是危機?這分明是天下無敵的最大外掛。
老子天下第一,誰敢忤逆,心念一動,就讓你全族受盡酷刑、灰飛煙滅!何等威武霸氣。
聖人心胸,畢竟不與俗人同。君上擔心的仍是這個世界。
既然君上還困在身同世界的大危機裡脫身不出,謝茂就敢斷言,他絕不可能肆意妄為。
肯定是有什麼必須要辦的事。
什麼事不能在新古時代辦,必須在這個世界裡了結呢?
謝茂想了想,莫非,是為了那幾個聖君級別的戰力?
新古時代的修真基礎真不算太好,就算謝茂已經一手拉開了修真時代的帷幕,想要進入全盛時期起碼還需要六百到一千年——修行就是得耗費時間磨礪心境,嗑個藥丸子,得一本秘籍,二十歲就飛昇上界的故事,只存在於各種爽文小說。
就拿最速成的衣飛石而言,他若沒有聖人心境,謝茂也不敢把容蘇蘇六千年的修為塞給他。
可是,要那幾個聖君戰力幹什麼呢?君上已經身同世界了,心中厭惡就能毀滅一方世界,他還需要戰力?
目前擁有的情報太少,謝茂據此無法分析,只得作罷。
反正謝茂如今也已經慢慢地品出味來了。什麼叫神仙打架?聖人行事麼,就算不故意,也很可能會殃及池魚。這就跟人走路根本不知道自己踩死多少只螞蟻一樣,眼界和注意力都不在腳下螻蟻上。
只希望他和小衣也都是聖人氣運,福氣滿滿,吉祥多多,能在君上掀起的風浪中穩坐釣魚臺。
在茫茫的夜空中整理好目前的思路,謝茂心中大石總算是放下了一半。
至於目前麼……
謝茂看著遼闊星域中蒼茫的黑暗,還是默默給君上發了一個髒話大禮包。
這不上心的狗東西掐斷了他返回風定星道場的路,卻沒有停止這場由海族發起的浩劫,這麼蒼茫的一片宇宙,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走到君上需要的關鍵劇情?
因為這裡是小世界,因為這裡是君上的副本遊戲,這些人死就死了吧,不用去救了?
發出髒話大禮包的謝茂嘆了口氣,又一頭扎進了爭分奪秒掃圖的殘酷救援中。
聖人或許不在乎,魚在乎啊!
……
“我去!”
謝茂一個趔趄從山巔跌落,仗著隨身大世界的挪移**,強行將自己挪到了空地上。
他這短短幾個小時裡,取走的至高海印總有幾百個,自問已經是熟練工種,輕車熟路,宛如探囊取物。哪曉得在他殺死了這枚至高海印的主人之後,至高海印非但沒有飛向他,也沒有隕落,依然高懸在天空上,還利用了空天武器的桀驁囂張,大喇喇地朝他發射了一道蝕光。
謝茂這會兒真正的戰力比新古時代還弱雞,一路扛著法寶抵禦,咻咻咻瘋狂瞬移,尋找至高海印真正的主人——還是被天上的至高海印追著打。
謝茂的計劃一直都是閃電突襲,在進入至高海印覆蓋範圍之前,他就會找到執印海族,祭起法寶倏地挪進去,當頭砸死,至高海印就會飛到他手裡。
他對至高海印的瞭解比所有人都深入,能夠使用至高海印驅使海族、逆化人類被感染的過程。
這也使得他驅殺海族的速度,比李秦閣、安玉霖這樣的聖君高修都更快一步。
一擊不中,局面就變得棘手了。
這一顆不起眼的小星球生存環境比較惡劣,宇宙射線使這裡保持著一個人類勉強能存活、卻不能太健康的狀態,輻射又使得這顆星球有了一些特異的礦藏,附近的帝國也很乾脆,把這裡直接設定為流放星球。因此,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類並不多,且大部分都是窮兇極惡、身體極差的罪犯。
謝茂已經搜了快十分鐘,被至高海印投放的蝕光砸得滿頭包,正考慮改變策略。
他是可以頂著壓力繼續尋找至高海印的真正主人,可是,至高海印再這麼轟下去,這顆倒黴的星球被蝕光汙染的面積要高達10%了。人類和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活物資都受不了蝕光的侵蝕。
頂不住了,先撤。
謝茂下一秒就朝四光年外的星球挪去,順便喚出星舟充作座駕。
“……!!!”
他在心中瘋狂咒罵君上。
朕才寫了篇小論文證明你不可能禍害我,秒打臉啊!
謝茂沒能離開這顆星球。就在他想要把自己挪去四光年之外時,星舟出去了,他沒能出去,一頭撞上了空天之上無形無色的透明之牆。
這種牆是一種風水系陣法,應該不是君上的手筆。
可是,不讓他挪出去,絕對是君上又掐了他的去路!就像君上不讓他回風定星道場一樣!
謝茂的護身法寶丁鈴噹啷砸了個稀碎,靠著騰挪勉強從高空急墜中存活下來,已經有些體力不支。再是精勤鍛鍊,他畢竟是個未修行的普通人,這會兒只能嗑藥支撐。
才落地不久,身邊就有大批海族和被異化的人類怪物圍了上來,謝茂不欲交手,轉身挪走。
——把自己挪走不費力,打架費力。
沒過多久,謝茂就發現橫隔在天上的風水陣法出現在了地面上,且範圍一步步縮小。
謝茂能夠瞬移的範圍只在風水陣法中,陣法縮小,謝茂能騰挪的位置也隨之縮小。
最開始謝茂還能挪到沒有海族也沒有人類怪物的空地上,畢竟流放星資源星上也沒有太多人口,挪了十七八次之後,謝茂的處境就開始艱難了,常常是從一個怪物堆裡挪到另一個怪物堆裡。
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君上可能確實對他沒有惡意。
——君上只是把他當釣魚的餌食而已!
你設一個這麼明顯的圈套,真有人會鑽進來嗎?謝茂心內瘋狂吐槽。
到處都是海族和怪物,這裡擁擠的架勢已經可以與長假中的長城與斷橋媲美了!
謝茂挪一次撞到人類怪物的屁股,挪二次差點跟海族臉對臉,那海族瞬間露出迷醉的表情,似乎很想跟謝茂來個親親……
謝茂驚出一身冷汗。這可比殺怪危險多了!
於是謝茂不再繼續瞬移,抽出幾根天地樹枝,立地生根,左手飛快在樹枝正面刻繪逆化符文,右手將“殺滅”符號刻在樹枝反面。
他用護身法寶暫時驅趕身邊的海族和人類怪物,一邊堅持將符號正反刻繪各九遍。
一、二、三、四……
九。
空中傳來一聲嘆息。
“既是徒勞,何必掙扎?”有人口吻蒼涼。
謝茂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又記不起來究竟是誰,抬頭一看,倒是老熟人了:“是你。”
出現在風水陣內、御劍虛空之中的男子看著約摸三十歲許,織衣廣袖,飄飄似仙,模樣卻和當初被謝茂廢了玄池、斬卻前塵的居白衣一模一樣。不過,那是前一條時間線上的居白衣。
在目前這條時間線上,謝茂和衣飛石從六千年後穿越回新古時代,謝茂沒有親手弒父,改由宿貞咒殺了萬里之外的謝潤秋,也因此謝潤秋那一波嘍囉馬仔逃過一劫,居白衣也在其中。
不過,就算這條時間線上的居白衣逃過一劫,他又怎麼來到新世界,怎麼突然有了如此修為?
“不錯,是我。”居白衣居高臨下地看著謝茂,眼神倒是頗見唏噓。
“陸白衣。”
“……”居白衣眼神更複雜了。
“你來替老頭子報仇?追得挺遠,訊息也挺靈通。”謝茂全然不知道自己又張冠李戴了,面上幫著君上演戲,心裡覺得君上挺奇葩。你都身同世界了,殺個爹還要我來當捕鼠的乳酪?
——要說君上辛苦做局,只為了誘殺一個謝潤秋的馬仔,謝茂是不信的。
目前的居白衣顯然不是新古時代那一個。單看修為,這位居白衣就在虛空之上。
換句話說,他本來就是破碎虛空之人,能夠在諸天諸世界自由行走。
謝茂知道他不能挪走,全是君上從中作梗掐了去路,居白衣卻不這麼想。
居白衣在這顆星球上佈置了風水禁陣,他認為以謝茂目前的修為,哪怕仗著聖人法寶也不可能逃出去。聖人法寶當然很厲害,可是謝茂修為白板,聖人法寶在手也得他用得動啊,就算他能勉強催動又能使出幾分力量?
這不是就鬧了大笑話嗎?大名鼎鼎的瀚海星河舟衝破風水禁陣飛了出去,星舟主人——諸天諸世界堪稱最無敵的聖人謝茂——卻被我居白衣的禁陣留了下來!
謝茂,你也有今天!
“你與謝君本是骨血父子,走到今日地步,委實令人唏噓。”居白衣俯視著謝茂。
“你不是華府那個陸白衣吧?”謝茂突然問。
居白衣微微一笑,道:“少君不必知道。”
下一秒。
謝茂直接被打進了地層之下!
他此時的修為,想要對抗盧隨心都極其艱難,升級版居白衣比盧隨心還強一個大境界,是正兒八經的飛昇仙人,神念威壓之下,謝茂別說反擊了,他連防禦的機會都沒有。
他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的骨骼血肉都在剎那間崩裂,化為齏粉!
類似於被打碎了糊在地層之中,摳都摳不起來那一種!
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被打得粉身碎骨,這種情況該是死透了,意識卻無比地清晰。
這是一種“我沒死,我也絕對不會死”的確切認知,必須到了骨血盡碎的時候,才能擁有的清晰意識。如果碎成渣渣都能不死,還有什麼情況能讓他死透?
……不過。謝茂給君上刷了十二個髒話大禮包。痛死朕了!
居白衣按下飛劍,落在謝茂砸出來的那一個深約五米的大坑邊上。
看著一團血肉模糊、魂魄卻緊實無比的謝茂,居白衣湧起了與謝茂同樣的困惑。
——怎麼還沒死?怎麼才能徹底弄死?
謝茂給君上的大禮包還沒刷完,他就聞到了一股肉香,隨後發現一切都霧化了……
他現在顧不上罵君上了,有些切齒地盯著居白衣。人類作為一種碳基生命,你是用什麼鬼火把我的破爛屍體三秒之內直接燒成蒸汽的?渣渣都沒留下啊!
最重要的是,沒有肉身就感覺不到痛了嗎?
老子信了你的邪!
這鬼火直接燒朕的魂魄,感覺痛得要昇天了!謝茂心中瘋狂爆粗。
他對疼痛的忍耐力一向極差,剛才死得太快沒什麼感覺,現在被居白衣鎮壓著魂魄,用七尺陰火慢悠悠地焚燒,痛得滿臉猙獰,目眥欲裂。
“咦……”居白衣更驚訝了。
不管他猛火焚燒,文火小烤,看上去效果很好,謝茂滿臉猙獰似要吃人,可是,燒了快半個小時,謝茂的魂魄依然緊實凝練,好像和半個小時前沒有任何區別。
接下來的十八個小時裡,居白衣搬出自己的各種法寶和手段,上演了一場謝茂十八吃的好戲。
法劍切割。
法寶冰凍。
投入虛無。
催入幻陣,試圖讓謝茂自認死亡。
……
謝茂是標準地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性子,認慫極快,幻陣裡乾脆地認死。
問題在於,他是一條餌,君上不讓他死,他又怎麼可能死得了呢?就算沒有君上在背後坐莊,他畢竟也是一條聖魂,諸天諸世界的神君仙人能夠殺死他脆弱的肉身,誰能殺得了他的魂魄?
能殺死聖人的,惟有聖人。
居白衣殺了謝茂將近一天,始終未能競功。
謝潤秋就避在時間之外,幽幽地看著。
他瞭解自己的兒子。謝茂是個極其怕疼的嬌慣性子,可若是為了達成某些目的,這個半點不能忍受痛苦的嬌子,又會變得無比忍耐變態。
一開始他就懷疑謝茂出現在這個新世界是場陷阱。
可是,那個完全版的兒子已經出現了,這個傻瓜版兒子獨處的時間將會越來越少。
失去了這次的機會,還有殺死謝茂的可能嗎?
所以,哪怕知道這很可能是個陷阱,謝潤秋還是跟了來。
等到居白衣使盡手段折磨了謝茂十八個小時,他那個嬌氣的兒子依然沒有暴走時,謝潤秋已經肯定這必然是個陷阱。聖人是什麼概念呢?那就是不管他淪落到什麼境地,你把他逼急了,他總會有自己都不理解的手段來反制你!
居白衣修為尚不及天尊境界,離聖人差了十萬八千裡,他根本就殺不了聖人魂魄。
君上設了一條香餌,謝潤秋派出的就是試毒太監。
這局面讓謝潤秋很猶豫。
這很可能是殺死謝茂的最後機會。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時間長河中追蹤傻白甜謝茂的下落,同時也是在逃避君上的追殺。
君上確實身同世界,可是,時間軸在謝茂手裡,謝潤秋的修為無限接近於聖人,一旦逃入時間長河之中,一直在不停地穿梭遊走,君上也很難捕捉到他的下落,進行撲殺。
——當然,惹上君上這樣的□□煩,換了別家半聖,十個謝潤秋也死透了。
二人之間有父子血脈羈絆,君上若以心念撲殺,惟恐影響天道,使人心皆慕弒親。
所以,君上只能戒去厭惡,緊鎖惡念,親自來殺。饒是如此,君上的惡念不曾影響世界,卻影響到了每一世的謝茂,使謝茂常有弒父之舉,偶然一世不曾殺親,與父親的關係也不會很好。
謝潤秋的定點座標就更奇葩了,哪一世的謝茂曾有弒父之舉,就自動啟用了座標,他很快就會追蹤到當世,試圖尋找傻白甜謝茂的下落。
父子之間,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換句話說,若今日謝潤秋無法殺死謝茂,則他日必被謝茂所殺。
眼前有一個很好殺的謝茂。
殺死這個代表著未來的傻白甜謝茂,過往版本的君上也會永遠停留在過去。
——想想看,一個沒有大聖人謝茂的未來,多麼令人驚喜!
但。
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
謝潤秋將目光投向了四光年之外的瀚海星河舟。
如果先搶到那艘星舟,再殺了謝茂,仗著星舟之利,未必不能順利從完全版的君上手裡逃生。
想到這裡,謝潤秋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現在連那艘瀚海星河舟都像是個陷阱了啊!不是像,根本就是個陷阱吧!不管是流放星上的謝茂,還是那艘星舟,都是為了引誘他出現。
他很清楚,君上在等著他。
只要他敢踏出時間長河一步,君上就會第一時間殺了他。
想到這裡,謝潤秋當機立斷。
放棄。
他永遠都不會去送死。
若是死在君上手裡,那就是真正死透了,沒有任何重來一遍的可能。
至於居白衣……
謝潤秋看著居白衣的背影,淡然轉身。
這個居白衣曾與他同行,此時已經暴露在君上的視線中,就不可能再回收了。
雖然有些可惜。不過,以君上的能力,很容易就能順著居白衣的去向尋找到他的蹤跡。
時間長河雖然無比寬闊,謝潤秋卻絲毫不敢大意。
——想要殺死他的,可是“以我為軸,輪轉世界”的聖人謝茂。
謝潤秋翩然躍入扁舟,正要執起銀白長槳登入時間長河,卻發現他的小舟之上,多了一個人。
他正因居白衣的“死亡”唏噓略顯幽淡的眼瞳,瞬間緊促。
謝茂一襲青衣立於扁舟之上,手裡拿著那只銀白色長槳,口吻淡得聽不出情緒:“你從徐蓮手裡騙走了這支溯世木輪,使雲海神殿與我生隙……”
謝潤秋小心翼翼地不曾踏入那方新世界,君上卻依然順著這條線截住了謝潤秋!
謝潤秋震驚之下,很快就接受了現實。
他不曾試圖逃跑,也不曾焦躁憤怒,短暫的錯愕之後,他回頭看向早已變得混亂的諸世界出口,已經分不清哪裡有謝茂和居白衣了。就這麼短暫的一瞬間,他就失去了座標。
他啞然道:“看來……我是高估了自己。你佈下這麼大的局,是為了誘殺劉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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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不置可否。
謝潤秋自知必死,在扁舟上舒服地坐了下來,看著兒子冷峻的眉眼,說道:“區區一支船槳,舍了便舍了,你竟為此與你那件小衣服生氣,是你太小氣,卻來怪我?”
謝茂冷冷盯著他。
“哦,我倒是忘了。你是很大方,可人性就是這麼地壞。”謝潤秋滿臉嘲諷,“有人弄丟了你的船槳,你不生氣,那丟了東西的人卻害怕你生氣,更怕你遷怒怪罪他的師父,不管你怎麼說沒關係,無所謂,絕對不怪罪,他就是不相信,非要賠罪……就這麼賠了一條命給你,是也不是?”
“你是不是還要怪罪我從中作梗,故意哄著那小東西心生惶恐,不得已去死了?”謝潤秋將手深入時間長河的水中,清涼透徹,使人忘憂。
這種徜徉在時間長河的悠閒使得謝潤秋心情極度愉悅,連面對死亡的恐懼都消散了。
——當你遊弋在古往今來所有的時間裡,死亡對你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謝潤秋能夠毫無負擔地嘲諷兒子:“你怪這個,怪那個,還要怪你爸爸我。就是不曾怪過自己嗎?若你素日裡對那件小衣服好一些,叫他的徒弟們對你多一分信心,哪怕就那麼一分,我說一千遍蠱惑人心的話,能有用嗎?”
“我曾想過今日。”謝茂說。
謝潤秋爆笑:“殺我的時候?你殺了我很多次。”
“這是最後一次了。”
話音剛落,謝茂就從小舟上消失了。
他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一根銀白色的長槳,失去了護持的小舟瞬間被時間長河所吞沒,謝潤秋也在同時陷入了河水之中。
剛剛還顯得清涼透徹、令人心神愉悅的河水,霎時間變成了無比黏膩的液體黃金。人們常用金子般的歲月來形容時光的美好,又用一寸光陰一寸金來形容世間的寶貴。這一條河,偉大而致命。
沒有聖人護持,沒有法寶加持,哪怕是修為迄近半步聖人的謝潤秋,也無法抵擋時光的力量。
他被液體黃金的河水捕捉,泥足深陷。
河水浸沒他的身體,他在瞬間變得蒼老,枯竭,死亡,腐朽。
那是一段極長又極短的時間,時間長河吞沒了謝潤秋,將他腐朽成虛無,沒有捲起一絲浪花。
不是所有人,都能征服時間。
至少謝潤秋不行。
※
靜靜漂浮在太空中的瀚海星河舟上,多了一隻漂亮的銀白色木輪。
——失落多年的溯世木輪,終於重新回到了星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