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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0章陰庭舊主(13)

聽見衣飛石說要把輪迴池獻給自己,

謝茂久無波瀾的眼中也不禁多了一絲笑意。

千萬年來,他與衣飛石之間從未有過猜忌齟齬,多半得益於二人相識於微時,一同相伴成長。

他固然影響了衣飛石的思想和三觀,衣飛石又何嘗沒有見證他從散修到聖人的全部過程?這當中僅僅是他影響衣飛石,衣飛石半點不曾影響他麼?絕不可能。影響總是互相的。

他瞭解衣飛石,衣飛石也瞭解他。他信任衣飛石,衣飛石也信任他。

他們從不猜忌,

從不懷疑。

不過,衣飛石處在這樣的狀態下,依然能夠本能地相信自己,謝茂仍舊很意外。

那是一種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錯愕與驚喜,哪怕知道聖人心間不能驟起波瀾,他還是忍不住微微地笑一笑。到了這種地步,他的“態度”已經如此明顯,

小衣還是他最靠得住的小衣。

一霎短暫的歡欣之後,

謝茂看向另一邊的謝茂。

那個自己正在異想天開,想弄什麼徒手封聖。若封聖那麼簡單,他又豈會次次飲恨?

他問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謝茂說不好。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

新世界的謝茂正在抓耳撓腮想要完成自己徒手封聖的壯舉,

煙水世界的衣飛石已經快把徐蓮剖身時千刀萬剮的身體修補好了。

小衣總是很聰明,

也很心疼徐蓮。他願意用聖魂替徐蓮補體,

徐蓮就能恢復健康。

可是,

這也代表著,

小衣原本強弩之末的身體,進一步地虛弱了。徐蓮並不知道這一點。

如果他知道替自己補體會讓師父死得更早一步,他必然是不肯的吧?那個小孩兒最心疼師父。想起徐蓮之死,謝茂也有一絲淡淡的歉疚。

他又看向新世界的自己。

謝茂覺得,以那個自己對小衣的寵愛,將來一定會費盡心思把徐蓮復活。不管哪條時間線,他會去給小衣背一個小徐蓮回來的。

修補好了徐蓮的身體,衣飛石開始在輪迴池邊徘徊。

謝茂知道他想做什麼。

衣飛石想在輪迴池開闢一道特殊的通路,僅供徐蓮使用,這是一條單向逃生通道。

修補好徐蓮的身體神魂,給徐蓮準備好退路,衣飛石就會來找自己。他會當面問自己什麼才是真相,也或許就和他前不久才說過的一樣,他會直接把輪迴池獻給自己。

那就是終局之時。

謝茂很難說自己此時的心情。

他已經盡力了。

他有時候也會想,我真的盡力了嗎?

他的目光投向新世界的自己,徒手封聖是不可能了,那一張昇仙譜能不能將他解脫出來?

或許,得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衣飛石從輪迴池回來,又被小弟子堵在了水晶宮門口,他微微皺眉:“何事?”

對著後輩子侄們,衣飛石幾輩子也裝不出個慈愛模樣。倒不是習慣了擺架子,平時他也不愛逮著徒弟立規矩訓話,可徐蓮這樣仗著寵愛天天把師父管上管下叨叨不休的樣子,衣飛石也實在受不了。

前兩次衣飛石還能心平氣和地提醒,我是師父,你是徒弟,沒有你來規束我的道理。

哪曉得徐蓮絲毫不懂事,當面賠罪說知道,下回照堵不誤。衣飛石是習慣了令行禁止的脾性,一連堵他幾次都說不聽,他也要發飆了。

“師父為何又去輪迴池?如今鬼府不安全……”徐蓮被修補好身體神魂,再不是從前那麼虛弱得一口氣吊不上來的模樣,指責衣飛石就更理直氣壯了,“雖說暴君下不來,他手底下可差遣的天尊、道君可不少,這時候必然在四處搜尋您的蹤跡,您就這麼毫不遮掩地……”

“次次堵著我說一樣的話,你是復讀機麼?”衣飛石不耐道。

徐蓮一愣,啥雞?

衣飛石已走進水晶宮正殿,一揮袖,大門砰地關上。

好歹那小子不敢硬闖門禁,衣飛石將呱噪的小徒弟攔在門外,解下身上的斗篷,隨便找了張坐席休息。白骨傀儡很快就給他送來了茶水點心,樣樣色色放在茶桌上,衣飛石也不動分毫。

實際上也是沒法兒動。

衣飛石沒有穿上徐蓮“製造”的皮囊,這段時間一直是魂體狀態。

不管這份來自於徐蓮的記憶裡他是誰,是何出身,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君上的一件小衣。

這種想法很難以改變。徐蓮說得再說,他對自己海族的身份沒有絲毫認同感,看見海族死去也沒有一絲心驚肉跳的感覺。反倒是對於自己器靈的身份刻骨銘心,或許再過十萬年也不會忘。

器靈的想法和普通人類修士不一樣。

人類的魂魄與皮囊同生,互相顯應,器靈則是成器在前,生靈在後。

對大多數器靈來說,成器之人通常都是將自己祭煉生靈之人,感情非常特殊。衣飛石可以穿自己做的皮囊,穿謝茂給的皮囊,也或許會在倉促之下奪舍將死之人,但是,要他好端端去穿別人特意準備的皮囊,哪怕這人是替他死過一次的徒弟,也不能行。

徐蓮顯然無法理解這種獨屬於器靈的固執。

明知道衣飛石是魂體狀態不能吃喝,白骨傀儡還是日日照三餐四頓給他送飲食,就是徐蓮在催促衣飛石趕快穿上皮囊。

——有了皮囊,魂魄才有棲息之地。哪怕他是一條聖魂,有皮囊保護也比飄著好。

徐蓮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戒備著君上。

衣飛石目前的修為還不能完全控制輪迴池,所以徐蓮才會帶著他躲在煙水世界,並非鬼府中。

徐蓮只恨不得師父每天老老實實修煉,快些恢復聖人修為,才能擁有徹徹底底的自保之力——哪曉得師父天天不務正業,跑去看什麼輪迴池。您現在看幾眼能把輪迴池怎麼樣啊?看出花來!

衣飛石也懷有幾分戒備。

倒不是為了自己,單純就是為了徐蓮。

不管這段噩夢般的記憶裡,他與君上有多少仇怨,他曾經多少次咬牙切齒地怒罵謝茂吾必殺汝……他還是很難真情實感得起來。無論如何,和君上對抗是不可能的。

但事實上,以君上的能力,如果徐蓮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君上早就拆穿了。

衣飛石肯消耗聖魂替徐蓮修補神魂身體,就代表他相信了徐蓮所說的一切。

相信徐蓮,不代表衣飛石就會和君上反目成仇。他只是在做最壞的打算。如今輪迴池通往十方小世界的單向通道還未做好,衣飛石也不敢在鬼府多做停留,待不久就會回到煙水世界藏匿一段時間。

與徐蓮一樣,衣飛石也擔心被君上提前找到。

——否則,回來就遇見這個討厭鬼天天呱噪,衣飛石真想待在輪迴池直到通路做好了再回來。

不過也已經快了。衣飛石想起門外那個理直氣壯指責自己的小混蛋,一個頭就有兩個大。隔日再去輪迴池一次,就能把通道做好了。

想這些事情時,衣飛石下意識地點了香。直到煙氣嫋嫋升起,他才想起這是先生最喜歡的味道。

他一直都在想謝茂。

給徐蓮安排好後路,就去見君上。

衣飛石心知肚明,先生或許知情,先生應該也會護著自己,可先生做不了主。

至於怎麼找君上?那也簡單。據徐蓮的說法,君上下不來九幽是因為輪迴池不容,想要把輪迴池獻給君上,他只要以陰天子的身份邀請君上下九幽就行了。

如果君上真如徐蓮所說,一切都是為了謀奪輪迴池,達到目的肯定會出現。

衣飛石的目光挪到了那件斗篷上。

斗篷的夾層裡縫著徐蓮背上最大的一張皮,記憶裡他從明月照鑑盤裡逃出來時,徐蓮活生生剝下來覆蓋在他身上,幫他逃過了君上的搜尋。後來他把這張皮帶了回去,煉製了這件隔絕氣息的斗篷。

這幾日衣飛石去輪迴池時,都披著這件斗篷,確實陰庭至寶。

如果君上壓根兒就不下來,那證明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纏了他大半個月的記憶是假的,非要救他的徐蓮是假的,這件帶著小弟子鮮血的人皮斗篷也是假的……

衣飛石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魂體開闢輪迴道極其耗費精神,衣飛石在熟悉的香氛中數息入定,轉瞬即是十二個時辰。

養息好精神後,衣飛石沒有即刻出發。他靜靜地坐於席上,開啟香爐,看著燃盡的香灰,空氣中早已沒了香料燃盡的香息,衣飛石想的卻是謝茂一邊撥弄香粉一邊和他絮叨說話的樣子。

這事總要有個了結。

他不能讓謝茂永遠找不到他,也不可能永遠待在地下。

衣飛石想過最好的結局。最好徐蓮在撒謊,這一切都是不知道是誰的幕後之人做了個局,試圖分化他與君上。君上之所以不肯插手管他,也只是為了考驗他的忠誠。畢竟,他確實有些動搖了。

可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

君上的態度,使一切都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衣飛石推開門,又被堵了!

在門外坐了一天一夜的徐蓮連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摘下頭上的風帽:“師父您就不能少看一眼麼?那輪迴池有什麼好看的,您不肯用我做的皮囊,您自己煉一具?我給您找材料去……”

衣飛石看著他。

徐蓮也有些心虛,把臉往還沒扯下來的風帽裡縮了縮。

“日日堵在師長門口聒噪,還有規矩麼?”衣飛石指了指地面。

徐蓮在他指過的地方跪下,低頭道:“弟子知錯。”見衣飛石抬腳要走,他上前一把抱住,“師父!我知道你去輪迴池幹什麼!你替我補魂補體,問我族內是否還有什麼人活著……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交代後事麼!”

衣飛石一時語塞。

“你想把輪迴池獻給暴君,你不要命了,你想過我們嗎?我和師兄找了你這麼多年……”

徐蓮眼中有淚,簌簌而下,小巧的鼻子也憋得發紅:“師兄一去杳無音信,我怎麼喚他都不答應,我知道他已經歿了。這麼多天來,我從來不提師兄,因為恩師有劫弟子赴難就是本分。弟子能替師父死一次,就能替師父死第二次!可是,師父!”

他緊緊地抱著衣飛石的腿,去牽扯衣飛石的衣襬,有些鼻涕泡泡:“您若交出輪迴池,萬劫不復啊!師兄歿了,弟子也沒了,下回還有誰能救您?!您為何就不能想一想……”

原來他以為我是想交出輪迴池。

衣飛石聽不得徐蓮哭訴,不過,這事倒也很好解決。

他只需要最後幾個時辰,就能把送徐蓮逃生的通道做好。

到時候直接把徐蓮扔進去,十方世界多如銀河星子,那又是個單向通道,以後就讓徐蓮在那一方小世界做個快活散仙,再不能回來。自然也就沒人在他身邊不停叨叨了。

送走了徐蓮,那就是他和君上之間的事,無論怎麼解決都行。

“我去輪迴池另有打算。”衣飛石看不慣徐蓮滿臉是淚的模樣,魂體瞬間由實化虛,飄了出去。

徐蓮撲了個空,差點撞一趔趄:“啊?”

“你隨我一起吧。”做個通道把你送到天邊去,八百輩子都回不來。聒噪鬼!

“老師,不好了,出大事了。”北斗劍砰砰敲門。

這段時日北斗劍與安玉霖隱有定情之意,北斗劍也順勢改了口,往日叫謝茂主人,現在就跟著安玉霖叫老師。謝茂正在瘋狂測試昇仙譜的緊要關頭,冷不丁被這麼吼了一嗓子,汗都下來了。

李秦閣知道輕重,推門告誡道:“何事喧譁?”

北斗劍手裡拿著一張紙,說:“容大公子不見了!阿九已經去找了,可現在好多人都圍在辦公室門口,等著容大公子彙報事情,我又不能說他不見了,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李秦閣則看見那張紙上的“皮囊”二字,瞳孔微縮,拔腿就走:“太上長老,您看這個。”

謝茂渾身氣血翻騰,被昇仙譜震得差點死在當場,紅著一張臉滿頭是汗地出來。李秦閣手裡的紙上寫著五個字,借皮囊一用。他都不用思考,這字太熟悉了——簡直就是他親手寫的!

“您看會是衣太上長老麼?”李秦閣關切。

謝茂搖頭:“和他無關。叫安玉霖回來別找了,今天暫時不辦公,全都散了。”

李秦閣也不多問,出門時順便替謝茂帶上門。

謝茂忍不住沖虛無處翻白眼:“你又搞什麼鬼!別把容舜弄壞了,他可是蘇蘇親爹!”

另一邊。

容舜第一次被召入虛無的太空中,略有些不適應。

直到君上現身之後,容舜看見他熟悉的風姿儀態,一顆心才落到了實處。二人畢竟在新古時代合作了八年,容舜自認為還是挺愉快的:“先生。”他和從前一樣施禮。

謝茂倒也不在乎他的稱呼,不管是先生,還是君上,都是謝茂。

“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借你皮囊用一用。”謝茂沒有一句廢話。

“是。”容舜也沒問您有什麼事,您想怎麼用。

衣飛石披上人皮斗篷,徐蓮也戴上風帽披風,師徒二人悄無聲息地潛入輪迴池。

徐蓮對輪迴池的瞭解十分粗淺,衣飛石已經在做單向通道的收尾工作了,他蹲在衣飛石身邊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偶爾詢問衣飛石兩句,衣飛石就口吻淡淡地瞎掰。徐蓮也聽不出他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回事,聽課十分認真,只差沒拿個小本本記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單向通道馬上就要完成,就在此時,鎧鎧跌跌撞撞奔出來:“主子!”

衣飛石即刻起身扶住他:“你怎……”就發現鎧鎧的靈散了一半,眉間隱有死氣繚繞。

咒術?!

衣飛石倏地削破徐蓮左手無名指指尖,一滴精血落在鎧鎧額頭,順手就把鎧鎧摁在了輪迴池裡。

鎧鎧嗷嗷大叫:“我不去輪迴!”

衣飛石死死抓著他,沒好氣地說:“抓著你呢。”

“取黃泉水來。”衣飛石吩咐徐蓮。

徐蓮才領命轉身,衣飛石又改了主意:“你別去了。外邊不安全。”

“可阿兄……”和劉敘恩一樣,徐蓮也稱鎧鎧為阿兄。

輪迴池中有萬古不滅之沙,能夠洗去邪祟,加上徐蓮陰庭少主的精血,能夠阻止咒術死氣在鎧鎧靈體上蔓延。但想要徹底驅除咒術帶來的影響,要麼殺了施術者,要麼取來黃泉水與不滅沙捏合成替身人偶,替鎧鎧死一遍。

“外邊是誰?”衣飛石問。

鎧鎧很害怕墜入輪迴,兩隻手抓住池壁青石,鬼鬼祟祟地說:“我說了你肯定不信。”

衣飛石看他一眼。

他才悻悻地說:“督善天尊咯。”

“明明早就死掉了……”鎧鎧又拿眼睛把徐蓮上上下下掃了一遍,“大劉活了,小徐蓮也活了,這麼一算,暴君家的大公子活轉來也不稀罕。不如你告訴我,你們到底怎麼活過來的?”

督善天尊就是君上首徒,主修咒術的半聖。在衣飛石的記憶裡,他早已經戰死了。

“為何咒你?”衣飛石問。

“我沒惹他!”鎧鎧就像被踩了尾巴,叫起撞天屈來,“他是君上的寶貝,你都不敢惹他,我算個什麼小把戲,敢去他跟前惹事?我和那條母龍在山上玩,他突然過來問我你在哪兒,我想你還能去哪兒呢,不是在暴君那裡嘛,他就咒我!”

徐蓮也忍不住捂住了額頭。

師父都被我偷走好幾天了,阿兄你還能沒心沒肺地玩兒,居然還以為師父在暴君處……

衣飛石卻沒有很意外。他和鎧鎧的聯絡主要由他主導,從九幽之地回來之後,噩夢頻頻來襲,他一直認為是君上的手筆,這事當然不會帶著鎧鎧一起下水。他不想讓鎧鎧知道自己有異常,身邊又有謝茂“保護”,鎧鎧就很放心地去玩了。

鎧鎧不知道衣飛石丟了,直說衣飛石在謝茂處,天尊自然認為他撒謊,方才動了手。

“你帶鎧鎧先走。我去取黃泉水。”衣飛石抓了一把不滅沙在手裡,把鎧鎧從輪迴池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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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下不來九幽之地,督善天尊卻能來去自如。

徐蓮剖身之後修為銳減,衣飛石怕他不是天尊對手,只打發他快些帶鎧鎧離開。

衣飛石對咒術的理解也很有限,反倒是來了新古時代之後,從宿貞那裡學得稍多一些。此時莫說各種御術的法寶物件,連個皮囊都沒有,打起來會很棘手。

散了一半靈的鎧鎧這時候才發現不對:“主子,你身體呢?怎麼只剩一道魂了?”

徐蓮催促道:“阿兄快走!”

“走什麼走啊!”鎧鎧攔住衣飛石,“快跟我回去!我們找暴君給你煉個新身體,他有那麼多天材地寶,但是你身體去哪兒了呢?我怎麼不知道你受傷了?你來輪迴池是為了養傷嗎?”

衣飛石新手一捏,一直叭叭叭的鎧鎧就變成了巴掌大的縮小鎧甲,飛入徐蓮手裡。

“帶他走。”

徐蓮小心地託著鎧甲,披上風帽,倏地消失。

衣飛石則裹了裹人皮斗篷,轉身走出鬼門。鎧鎧的咒術還未除去,他要去取黃泉水做替身人偶。

一路上衣飛石都很小心,君上的大徒弟可不是今世的容舜那麼好對付,說來二人從前關係也不算差,可如今君上態度奇怪,天尊直接咒殺鎧鎧,這一種惡意到底還是讓衣飛石有些心驚。

哪曉得一直到他取回黃泉水,督善天尊也未出現。

衣飛石將黃泉水與不滅沙混合,正要捏出替身人偶,突然反應過來,壞了。

他迅速趕回煙水世界,漂亮的水晶宮坍塌了一半,天上飛舞的都是鎧鎧的零件——它能把鎧甲的每一片拆開當武器使用。徐蓮恰好逃到門口,滿口鮮血嘔在衣飛石胸前:“走!”

錚地一聲。

玉翡劍不知從哪裡飛了出來,懸於半空之中。

打得一團糟亂的煙水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天上飛舞的鎧鎧自動拼成本體,裹住衣飛石魂魄。

徐蓮滿臉驚喜:“玉翡劍!師父沒有皮囊也能喚出來?!”

衣飛石則盯著遠處的身影。

鎧鎧說那是君上首徒督善天尊復活,衣飛石認為不是,那分明就是容舜。

或者說,那分明就是容舜的皮囊。如今使用這具皮囊的絕不是容舜本人,容舜沒有如此冰冷不塵的眼神,也沒有逼得鎧鎧和徐蓮落荒而逃的實力。至於是誰?衣飛石竟有些拿不準。

那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人。更像是一具沒有感情的傀儡,收到指令,執行指令。

“退下。”衣飛石命令。

這很可能是君上派來的傀儡,衣飛石祭出了玉翡劍卻沒有下殺手。

“小翡替我報仇!”徐蓮衝懸於天上的玉翡劍喊。

玉翡劍竟錚吟一聲,給了徐蓮回應。不過,下一秒就被衣飛石死死壓住了。

——若沒有衣飛石鎮壓,玉翡劍已經刺向了容舜的脖子。

衣飛石再次警告:“退下!”

“我、奉、上、諭。”容舜口中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不似人聲。

若孤身一人,衣飛石絕不會出劍,傀儡說出奉上諭三個字,他就跪下了。然而,徐蓮吐在他胸口的鮮血還沒涼透,鎧鎧還死死地裹在他的魂體之上,他就算想將這條命還給君上,做不到。

“你奉哪個上諭?君上若有旨意,自會給我!傷我愛徒,欺我附靈,還不快滾等死麼?!”衣飛石厲聲訓斥,玉翡劍在空中錚錚鳴叫。

“上、諭,徐、蓮、今、日、死。”容舜依然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宣佈。

衣飛石微一闔眼。

玉翡劍直接穿透了容舜的腦袋。

唬得鎧鎧一個機靈從衣飛石身上爬起來:“真殺啊?!”

卻發現容舜腦袋上一點傷痕都沒有,玉翡劍上沾了一點兒魂契,飛回衣飛石身邊。

“誒這是怎麼了?大公子這麼不禁打嗎?”鎧鎧恢復了人形,上前把容舜看了幾遍,“我怎麼越看越覺得他像一個人……”

衣飛石看著玉翡劍上那一點魂契,黯然發現,確實是君上的手筆。

不是謝茂做蟲族傀儡的魂契,這種直接駕馭人類皮囊、強行提升修為的手段,來自於聖人君上。

真的是君上派人來尋找他的下落,順便要殺死徐蓮。

衣飛石只消沉了一瞬,將玉翡劍收起,詢問徐蓮傷勢。徐蓮只說沒事,衣飛石輕輕一推,他哇哇吐出兩口血,血中還夾雜著內臟碎塊。衣飛石便先用黃泉水和不滅沙捏了個替身人偶給徐蓮。

“督善天尊擅長咒術,和他打架,一個不小心,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鎧鎧說,“但是主子,我怎麼覺得這是咱們家舜哥兒?”

“嗯。”衣飛石把第二個替身人偶給了鎧鎧。

“還真是啊?”鎧鎧一邊驚歎,一邊熟練地用人偶替死,很快就驅逐了眉間死氣,“那咱們現在怎麼辦?他沒事吧?醒了算是我們家的還是暴君家的?給他送回去嗎?”

“君上會管他的。”衣飛石對這座漂亮的水晶宮沒有絲毫留戀,“我們回輪迴池。”

鎧鎧看上去不大靠譜,這會兒卻站在徐蓮身邊,恰好給徐蓮當了個柺棍,半扛著把徐蓮帶走。

三人回到輪迴池之後,衣飛石繼續做單向輪迴通道,鎧鎧卻不如徐蓮那麼好騙,蹲著看了一會兒就開始拍彩虹屁:“主子好聰明啊,又發明了一個新的輪迴道,這個是去哪兒的?好像很多世界……咦怎麼是個單向口子,難道是為了發配惡靈嗎?”

“你也來看看。”謝茂指名要徐蓮近前。

徐蓮不明所以,乖乖地上前,正要等候指導,直接就被衣飛石摁進了輪迴池裡!

不止徐蓮猝不及防被瞬間推了下去,鎧鎧都驚呆了。

輪迴池是個核心存在,陰魂投胎實際上根本就不會從這個池子裡走——這麼重要的輪迴之地,一直被鬼門牢牢地守護著,除了衣飛石幾人,無人能動分毫。也因此徐蓮和鎧鎧都認為,這個池子預設是不能輪迴的,除非是像鎧鎧剛才差點被咒死的緊急情況。

鎧鎧知道衣飛石開了一條新通道,他也沒想過這通道口居然就在眼皮底下!

“主子……”

下一秒,鎧鎧重新被衣飛石捏成了本體鎧甲,縮至巴掌大,小心翼翼地埋在了輪迴池下。

謝茂也不禁嘆了口氣。

換了任何一個正常人,在記憶被搗亂,愛徒生命被威脅的情況下,都會生起戒心,奮力抗爭。

何況,他還故意借走容舜皮囊,使其前往煙水世界追殺徐蓮。側面正面露出的種種證據,都在佐證徐蓮的證詞,讓自己更像徐蓮描述中居心叵測的暴君,只差沒來一句“徐蓮說得對”了。

衣飛石還是沒有任何懸念地選擇了投降。

他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侍奉了千萬年的君上,哪怕有人給他一段無法掙脫的記憶。

他唯一的反抗,只在傀儡容舜威脅到徐蓮和鎧鎧性命之時。一旦護著徐蓮和鎧鎧脫身,剛剛解除了奪命警報,連緩一口氣、遲疑片刻的時間都沒有,衣飛石甚至都沒有坐下來好好想一想究竟哪裡有問題,就幹脆利索地把徐蓮送走,把鎧鎧歸器埋了起來。

徐蓮說他在交代後事。衣飛石確實在交代後事。

徒弟送走了,附靈藏好了,孑然一身,可以去死了。

無論多少次,結局總是如此。衣飛石永遠都不會對他舉劍。若他主動對衣飛石亮劍,衣飛石也只會默默後退一步,跪得更遠一些——願臣血不汙君上坐席。

衣飛石將手心放在輪迴池上,驟然顯露出陰天子法相,巍峨莊嚴千百丈。

“臣,陰庭舊主衣飛石,恭迎聖人雲駕九幽。”

去不去呢?

不去,此局即終,小衣必死無疑。

去,說不得,還能設法再拖延一二。

謝茂看向新世界的自己,猶豫許久,終究沒有拿走他手裡的昇仙譜。

相信自己,說不定……會有一個奇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