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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窗外的陸啟明目睹了廳內的一幕,還好大哥沒看到, 不然八成會驚的從輪椅上滾下來。

不管承不承認, 阿城都被長安吃得死死的。

換個角度說,他願意讓長安管束自己。

陸啟明的眼裡不自覺湧出幾分回憶, 過去也有個人那麼管著自己, 可惜緣分還是不夠深, 慢慢就淡了。

“四叔, 進來吃兩口?”

廳內突然傳出顧長安帶著笑意的聲音, 作為一個長輩, 陸啟明偷看被當場抓包, 他也沒溜,索性大大方方走了進去。

陸啟明說他吃過了, 顧長安聞言就沒再管。

陸城更不管, 眼裡只有顧長安,不過, 他那雙眼睛裡的紅血絲太多,顯得他看起來像個癲狂的||癮||君子, 而顧長安就是讓他上癮的東西。

陸啟明一看大侄子那眼睛, 就知道他昨晚一晚上沒睡, 也知道是什麼原因。

出於擔心,陸啟明還是問了句:“阿城, 昨晚你們還好吧?”

陸城皺著眉頭吃胡蘿蔔,聲音模糊:“挺好的。”

陸啟明狐疑的看大侄子,又去看顧長安, 剛好看到他揉腰。

“……”那是挺好的。

陸啟明欲言又止。

顧長安會意的說:“我有數。”

陸啟明這才放心了下來,他欲要說話,就聽到顧長安說,“四叔,你能不能幫我去跟廚房吩咐一聲,給我多做些補品。”

補品?陸啟明詫異的多看了顧長安兩眼,這是知道自己體質太差,總是病怏怏的,所以想好好補一補?問題是那些毛病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哪兒那麼好補啊。

沒有絲毫為難,陸啟明挺和藹的答應:“可以。”

陸城給他夾蔬菜:“亂補不行,讓汪老先生過來看看。”

“不用。”顧長安輕描淡寫,“我就是有點貧血,有點低血糖。”

陸城放下碗筷,目光銳利的看過去:“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顧長安反問:“我現在跟你同吃同住,能有什麼事?”

陸城繼續盯著他:“就因為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的。”

顧長安不耐煩的說:“不吃就別吃了。”

陸城的面部消瘦的很厲害,顴骨突出,眼窩深陷,眼睛瞪過去的時候,有些駭人。

陸啟明一看不妙,趕忙打圓場:“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吵起來了?”

顧長安跟陸城異口同聲:“沒吵!”

陸啟明:“……”

得,我這個老人不跟你們年輕人玩了,玩不起。

陸家人辦事效率很高,飯後沒一會,就有下人端來了補品,顧長安不知道是什麼,聞著想吐,硬著頭皮吃了下去。

下人帶著空碗走,一刻不停留。

整個諾大的別苑又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結界的原因,連一隻蟲鳥都沒有。

要不是顧長安來了,這裡會跟昨天一樣,死氣沉沉的。

顧長安蹲在早上種花籽的地方檢視,立春的姥姥沒說怎麼養護,只說把花籽種下去就能活,這邊充沛的靈氣他感覺不出來,天氣倒是挺|溼||潤|的。

背後冷不丁的響起聲音:“別苑沒靈氣,你把花籽種在這裡是發不出芽的,只會慢慢腐爛掉。”

顧長安問道:“為什麼沒靈氣?”

“結界阻隔了。”陸城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把花籽重新拾起來找個東西裝好,等著別苑結界撤離後再種,二,去別苑以外的任何一個地方。”

顧長安推推滑落的眼鏡:“你以前住在哪兒?”

陸城看出他的心思,回答的時候等於准許:“蘭園。”

顧長安又問:“那是你的私人地方?”

陸城昂首:“嗯。”

他遞出一樣金色物件,似龍非龍:“我不能離開別苑,你只能自己去。”

顧長安連花籽帶土全部挖了裝袋子裡,一並提去了蘭園。

那兒有下人看守,不讓進,他亮出陸城給的那個小物件,順利被放行。

一進去,顧長安知道為什麼叫蘭園了,放眼望去,視野裡是一大片的蘭花。

他很不合時宜的想,過去的每一天,十二那小孩都在蘭園進進出出,打理著那個男人的衣食起居,照顧著他跟他的這些蘭花。

這醋味來的突然,勢不可擋,一下子就把顧長安整個人給卷進去,全須全尾的|浸||泡|了起來,他渾身都酸溜溜的,不爽,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可使。

過去代表已經發生過的事,想再多也沒個屁用。

顧長安把花籽連同泥土一起安置在亭子左邊那片花草裡面,他沒立刻就離開,而是進了閣樓,想看看陸城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

剛進去,顧長安就感覺到了一道氣息,他朝著氣息的來源地找去,見著了盤腿坐在寬木塌上的金髮少年。

十二輕吐氣,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一言不發的看著打擾到他打坐的人。

顧長安:“你怎麼在這裡?”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十二說,“我就住在這裡。”

顧長安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去,他環顧屋裡的擺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陸城的臥室,你跟他住一起?”

謊言被當場戳穿,十二的嘴巴抿出生硬的弧度。

顧長安嗤笑:“看來我得找個時間跟陸城討教討教,是不是陸家的下人跟別的地方的下人不同,可以隨便進主子的臥室。”

十二低垂的眉眼抬起,冷冷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就仗著大少爺喜歡你。”

顧長安玩味的輕笑出聲:“是啊。”

十二眼眸裡的冷氣散去,他忽然笑了起來:“顧長安,實話跟你縮,你不論是找大少爺,還是問陸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得到同一個答案,他的臥室只有我能進,其他下人不行,只有我可以近身伺候。”

顧長安一口血衝到嗓子眼。

半響他搖頭嘆息:“你說你這孩子,幹嘛故意氣我?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

完了又甩出一句:“我呢,目前跟陸城還沒結婚,不是他的正室,你也不是小三小四,我倆別每次見了面,一說話就搞的這麼狗血,犯不著。”

十二那張漂亮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他似乎有些生氣,更多的是意外:“顧長安,你的耐力比我想象的要強,我以為你在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會對我大打出手。”

顧長安說:“我不欺負小孩子。”

十二從木塌上下來,撫平白色長袍上的摺痕:“按照年紀,我比你爺爺還要年長。”

顧長安惡意的笑著說:“我不看年紀,看外表。”

一直擁有少年模樣,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十二噎住了,臉色不是很好看:“聽說昨晚你留在了別苑。”

顧長安說:“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那個黑曜並沒有消滅,他就在大少爺的體內,如果讓他逮到機會取而代之……”十二抿嘴,“哪怕是犧牲全族,也救不了大少爺。”

“且不說點亮續魂燈需要哪些條件,即便都符合了也點不亮,因為它百年內只能點一次。”

顧長安拉開木椅坐下來,心裡抑鬱,嘴上輕飄飄的說:“慢慢跟那股力量融合不就好了,十天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一年,總有全部融合的一天。”

十二說:“你一來,他就圍著你轉。”

“我是他男朋友,圍著我轉怎麼了?”顧長安斜眼,不鹹不淡的說,“我不來,你們看著他死?”

十二不說話了。

顧長安摘下眼鏡,手捏捏鼻樑,沉聲問:“他身上那些傷都是自己弄的吧?”

十二依舊沒出聲。

顧長安抄起額前碎髮往後捋了捋,難得的語重心長:“十二,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為你家少爺好,既然如此,就不要跟我爭鋒相對,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都希望他能好起來,而不是現在的不人不鬼。”

他前言不搭後語:“這臥室都趕上我家院子兩個大了,你家少爺可真會享受。”

十二置若罔聞的往門外走,後面響起聲音,“跟我說說你家大少爺以前的事唄,比如他過的什麼樣的日子,有什麼消遣,興趣愛好,諸如此類的。”

顧長安看十二不敢置信的回頭,他很親和的笑了笑。

十二的聲音裡沒有情緒起伏:“你不介意?”

顧長安心說,我他媽瘋了嗎我不介意,但他面上的笑容不減:“怎麼會呢。”

十二調查過面前的這個人,知道他表裡不一,擅於偽裝,往往對你笑的友好純良,心裡肯定是在算計著你。

顧長安挑了挑眉毛:“嗯?”

十二冷淡的開口:“沒什麼好說的,大少爺很小就被當成下一任族長培養,不允許跟陸家的其他少爺小姐們待在一起,多數時候他都在地下那座城裡活動,完成長老們交代的任務。”

話音剛落,他的語氣就更淡了些許:“我只是個下人,主要負責他的衣食住行,別的不在我能管理的範圍之內。”

顧長安重新戴上眼鏡,很友善的看著少年:“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你有多少兄弟姐妹啊?”

十二擺出了戒備心:“跟你有什麼關係?”

“好奇。”顧長安說,“一大群有多少?一兩百?你們住在哪裡?吃什麼?”

十二的嘴角隱約抽搐了一下。

這人真討厭,大少爺被鬼迷了心竅,他想。

十二走到門口時頓住,沒回頭的說:“顧長安,你是來照顧大少爺的,不是要他照顧你,既然你不要下人在他身邊伺候,那就由你來做那些事情。”

顧長安扯扯嘴皮子,操心的還真夠多的,他很為難的嘆氣:“那恐怕不行,你家少爺是個很能幹的人,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十二瞬間轉過頭,臉紅的快要滴血:“流氓!”

顧長安:“……”

出了蘭園,顧長安看到一個跟十二長得有點像的小女孩,也是金髮,毛茸茸的,很可愛。

小女孩歡呼著撲到十二懷裡:“哥!”

原來是兄妹啊,顧長安沒走兩步,就聽到十二的聲音,跟他說話時不同,跟陸城說話時也不一樣,帶點兒嚴厲。

“十九,下來。”

“就抱一下下。”

“你是大姑娘了,不能抱。”

“怎麼就不能了,你是我哥,親哥。”

“那也不能,你抱了,二十二十二二十六她們也會學你。”

顧長安覺得十二的父母挺了不起的,名字取得相當隨便,還很有意義,按照出生時間順序取的,一聽就是一家人,都不用化成原形。

察覺背後有一道視線,顧長安側過頭,唇角一翹。

十九手緊張的抓著小裙子,很害羞的打招呼:“你,你好。”

顧長安微笑:“你好。”

十二拉著妹妹的手就走,整的跟顧長安是大壞狼似的。

十九一步三回頭的看,發現那個很好看的人唇邊的弧度漸漸消失不見了,看起來有點讓人心疼,她就那麼說了。

十二嚇一跳:“你才多大,就知道心疼是什麼感覺?”

“我怎麼不知道啊。”十九的嘴巴一撅,像模像樣的說,“我知道的,阿毛每次不讓我抱著睡覺的時候,我就心疼,真的疼,一抽一抽的。”

十二:“……”

阿毛是十九養的一隻小白狐,有一天在山裡撿回來的,就養在了身邊。

十九被哥抓著的那隻手有點流汗了,她掙脫開,從右邊跑到左邊,把右手伸過去讓哥抓著,蹦蹦跳跳的說:“哥,那個人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可怕誒,一點兒都不兇,也沒有長三頭六臂,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十二停下腳步,彎腰嚴肅的說:“記住了,越好看的男人越壞。”

十九似懂非懂,她嘟囔:“那大少爺是十九見過的最壞的一個人了。”

十二的腳步一個踉蹌。

那一套好像不行,算了,人類是很複雜很可怕很強大的生物,以後再教十九吧。

顧長安回到別苑,發現男人依舊站在入口的半圓形石門那裡,他走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我再晚點回來,你就成望夫石了。”

陸城對於他的玩笑不置可否:“怎麼不在城裡四處逛逛?”

“這地兒我不熟悉,要是貿然出去逛,城裡就我一個外地人,太扎眼了,我怕被人打。”顧長安把手搭在男人肩頭,半個身子掛上去,“等你帶我逛,有你撐腰,我能橫著走。”

陸城順勢撈著他的腰往懷裡一帶:“好,過段時間我帶你逛逛。”

“對了,地下的長安城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

顧長安沒什麼興致:“等你好了吧。”

陸城低不可聞的嘆息。

整個陸家都在等他好,可問題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陸城不出別苑除了自身原因,還有個原因是不想看到大家擔憂不安,欲言又止的樣子,會讓他心煩氣躁。

顧長安沒說在蘭園見到十二的事,只說蘭花開的很好。

陸城雲淡風輕:“蘭園原來是我母親生前居住的地方,她喜歡蘭花。”

顧長安的身形微頓,有點意外:“這樣啊。”

陸城彎下腰背,結著血痂的薄唇蹭在顧長安柔||軟的髮絲裡面,低笑著說:“身上有醋味。”

顧長安無語。

陸城雖然人沒離開過別苑,但只要是發生在這座城裡的事情,他想知道,就一定會知道。

別院裡的陽光挺不錯的,顧長安搬了個椅子到花園裡,癱在裡面曬太陽,半天都沒聽到男人有什麼動靜,他往屋裡看,眼尖的發現對方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了一把剪刀,正對著自己的脖頸一側。

那一瞬間,顧長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聽到自己變了調的聲音:“你他媽在幹什麼?”

陸城被吼的莫名其妙:“剪頭髮啊。”

顧長安的呼吸急促,越來越急促,之後又回到了原來的頻率上面,他抿著的唇角一點點彎起,笑著對屋裡的男人招招手。

陸城感覺現在過去會被打,但他還是去了,結果不出意料,剛靠近就被踢了一腳。

對於顧長安會出什麼招,有哪幾招,他早就已經瞭如指掌,卻沒躲,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眉頭都沒皺一下。

顧長安坐在椅子上,就著這個姿勢對上男人居高臨下看過來的目光:“自己給自己剪頭髮,你怎麼就這麼厲害呢?”

陸城一臉無辜,他瘦的嚴重脫形,做出這個表情,只會讓人覺得害怕。

顧長安看的心口堵得慌,他拿掉眼鏡,用力摁了摁發熱的眼眶,半搭著眼皮說:“好好的為什麼要剪頭髮?”

陸城掐眉心:“你嫌我頭髮長。”

“呵,”顧長安笑了聲,“我嫌你頭髮長,你就剪,我還嫌你瘦的跟鬼一樣呢,你中午怎麼不多吃兩碗飯?”

陸城不假思索的說:“你沒來之前,我一天都吃不了什麼東西。”

說完就想抽自己。

顧長安聞言,臉上不見半點兒怒意,反而笑的更柔美:“成仙了啊。”

陸城的後背發涼,他為數不多的慌張都用在了這個人身上,包括現在:“長安,我不是不想吃,是真的沒有胃口,你來了,我心情好了,我……”

“不要說了。”

顧長安用手捂住臉,悶悶的聲音從手指縫裡洩露了出來,“陸城,你乖乖的,別讓我慌,行嗎?”

陸城的喉頭上下滾動:“好。”

顧長安不就此作罷,近乎咄咄逼人:“你發誓。”

陸城蹲下來,拿開顧長安捂著臉的手,跟他四目相視,看著他眼裡的焦慮,沙啞著聲音說:“我發誓,我一定乖乖的。”

依偎了會兒,顧長安的情緒平穩了下來,他讓陸城坐著,自己拿著剪刀站在後面,滿臉沉思的表情。

“陸城,你想要個什麼髮型?”

沒回應。

顧長安把頭伸到前面一看,男人靠著椅背睡著了。

保持著那個姿勢,顧長安的目光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會看男人唇上的傷口,一會看他陷下去的臉頰,一會看他灰濛濛的面色,就那麼看東看西,直到身上的|肌||肉|酸了才站回去。

沒過多久,陸城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呼吸聲跟不上心跳,感覺像是得了哮喘,喉嚨裡全是“嗬嗬”的喘息。

“怎麼……”

顧長安從後面站到男人面前,嘴裡剛發出兩個字,話沒說完整,就被他給抱住,手臂勒上來的力道恐怖。

儘管骨頭被勒的生疼,顧長安還是騰出手,一下一下拍男人的後背,帶著安撫的意味。

感覺抱著自己的男人在發抖,顧長安的眉心擰了擰:“做噩夢了?”

“嗯……”陸城的喉嚨裡碾出嘶啞難辨的聲音,“我夢到你渾身都是血,渾身都是,就像,就像個血人。”

顧長安從男人胸前抬頭,親親他緊抿的薄唇:“放鬆點,沒什麼的,只是個夢而已。”

陸城突然就把他推開了。

這一下毫無防備,顧長安直接被推出去很遠,差點站不穩的摔倒在地,他冷下臉,卻在看到男人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時,又恢復成了原來模樣,無奈的嘆氣:“我不是跟說了嗎,就是個夢。”

陸城不為所動:“你趕緊走。”

顧長安耐著性子說:“夢跟現實是相反的。”

“我不管。”陸城的神情決絕,“你快點走,不要待在別苑了。”

顧長安岔開話題:“我給你剪了頭髮,你要不要看看?”

陸城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顧長安!”

顧長安拿出生平最溫柔的笑容對著他:“嗯。”

陸城頭疼的快要不行了,他用手握拳抵著兩側的太陽穴,用力敲了敲,高大的背影彎出痛苦的姿態:“算我求你了,你走吧。”

顧長安臉上的所有表情褪去:“不過就是個夢,你在怕什麼?”

陸城不看他:“你走,我會好好修煉。”

顧長安見男人難受的弓著腰背,身體似乎已經不堪重負,他仰頭看看藍天白雲,過了會才垂下眼皮:“好,我走。”

周遭接近死寂。

陸城想起做過的那個夢,一股子痛楚從四面八方而來,順著他的四肢百骸流竄,在他的體內翻騰不止,他緩緩蹲到地上,痛的抓住了心口。

顧長安去了母親那裡,他沒做別的,就是看書。

林嵐看兒子半天才翻一頁,就知道他心裡有事,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意義不大,乾脆默默的退出房間,讓他一個人獨處。

顧長安沒想真的走,他正在氣頭上,怕剋制不住的動手打那個男人,說一些收不回來的話傷到對方,只好暫時離開一會,冷靜冷靜。

不知過了多久,顧長安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莫名的不安隨之襲來,他安慰自己不會有事,天還沒黑,說明他離開別苑的時間並不長,也就三個多小時。

可轉而一想,那個固執的男人一個人在別苑裡,萬一有個事……

顧長安捏著紙張的指尖用力,下一刻就丟掉書跑了出去。

半路碰到母親,顧長安從她的神色裡得到了答案,他的呼吸發緊,心臟劇烈跳動,在看見別苑裡的景象時,心跳聲就驟然停了下來。

原本收拾乾淨的屋內一片狼藉,離開前還活生生的男人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像是突然直||挺||挺||的一頭栽下去的,額頭磕出了很大一個口子,血||肉||模||糊。

汪老先生在清理陸城額頭的傷口,不止是他,助理也很淡定。

任誰這兩個月隔三差五的就過來一趟,對的還是同一個病人,大大小小的傷一堆,想不淡定都難。

屋內的氣氛壓抑,輪椅上的陸啟封喊聲問:“這就是你細心照料的結果?”

顧長安一言不發,臉色白的極為嚇人。

陸啟封還要說什麼,林嵐出聲打斷了:“長安才離開沒多久。”

“你的意思是,他沒想到我兒子會出事?”陸啟封拍輪椅扶手,“難道來之前他心裡沒數?不知道我兒子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嗎?”

林嵐的臉一白:“陸大哥,你整個陸家都束手無策,我兒子不可能剛來兩天就能……”

陸啟封氣不過的喝道:“那是你丈夫為你兒子種下的因,怪得了誰?!”

林嵐的菸圈頓時就紅了,看過去的眼神充滿憂傷。

陸啟封發完火就有些後悔,看她搖搖晃晃的樣子,嘆口氣說:“嵐妹,我也是個當爹的,你能體諒體諒我嗎?”

林嵐拿出帕子擦眼淚。

陸啟明示意他們去看很不對勁的顧長安:“你倆都少說兩句。”

屋內安靜了下來。

汪老先生給陸城包紮完傷口,就帶著助理離開,他是陸家的老醫生,全家都住在這裡,受陸家庇護,這些年也開了學校傳授醫學,挺受人尊敬。

老先生一走,陸啟明就跟大哥耳語了句,後腳走了。

林嵐跟他們一道離開的。

屋內就剩下顧長安一人,空氣裡有血腥味,消毒水的味,藥味,那幾個味道攪合在一起,隨著他的每次呼吸進入肺腑,彷彿裹挾上了腐蝕的藥效,疼的他臉白到泛青,身子有點痙攣。

顧長安平靜的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當正常人。”

他苦笑:“你說我跟你計較個什麼勁兒啊。”

床上的人頭上纏著一圈白色紗布,消瘦的臉上一點兒生氣都沒有。

顧長安看的心慌,他走過去,把手放在男人的鼻子下面,感覺到細弱的氣息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我給了你一次機會,你就還給我頭破血流的你,沒有下次了。”

夜幕降臨後不到半小時,陸城醒了,他只是握住顧長安的手蓋住他自己的臉。

顧長安感覺掌心裡多了溫||熱的|液||體|,一滴兩滴的,漸漸溼了一片,他沉默的坐在床頭,等耳邊的哽咽聲停了下來,就拿開手,湊過去親男人的臉。

這輩子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去愛另一個人了。

陸城沒有提下午發生了什麼,顧長安也默契的一字不提,他哪兒都不去了,就在對方身邊守著,幾乎形影不離。

不僅如此,顧長安還不許下人們伺候陸城,陸城身上的傷全是他親手清理的。

十二失寵的言論很快就在城裡散開,原來沒侍奉成功,現在竟然連打理衣食住行的職務都被人拿走了,多悲哀啊,付出了一百多年修為,成為陸家的恩人又能怎麼樣呢。

大家夥在背地裡談的有滋有味,當事人卻始終沒露過面。

第三天傍晚,顧長安提著藥罐子出來,看到了牆角的白衣少年,他把藥罐子裡的藥渣倒在花園裡,態度挺友好的:“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

十二沒有進去的打算,三年前他跟大少爺見面,但凡有這個人在場,就會被餵狗糧,他問道:“大少爺怎麼樣?”

顧長安用腳蹭出一點土把藥渣子蓋起來:“睡了。”

十二的眼裡明顯閃過什麼,疑似是詫異,接下來他聽到的話更加令他詫異,眼睛都瞪大了。

顧長安說:“你來的正好,幫我看著他。”

十二不確定的問:“你讓我看著大少爺?”

“不然呢?”顧長安笑著說,“這別苑裡除了我跟他,就你,現在我也不好找別人,反正我一會就回來。”

十二從牆角的陰影裡走出來,藉著路燈的光亮看不遠處的顧長安,這個人是大少爺心尖上的人,有著誰也代替不了的作用。

他之所以那麼說,是對大少爺有足夠的信心。

十二說不上是羨慕,還是什麼,他答應了,因為他是個守護靈,沒有拒絕的理由。

顧長安去找了陸啟封,想要個趁手的武||器。

書桌後的陸啟封喝口茶:“這裡裡裡外外都有陸家的下人守著,有什麼事吩咐一聲就行。”

顧長安不認同的說:“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尤其是關鍵時候,我想這一點,見多識廣的伯父應該比我更懂。”

這頂高帽子丟過來,陸啟封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他抬抬下巴,示意顧長安繼續。

顧長安說要個鋒利些的武器,體積要薄,要小,方便隨身攜帶,還不能傷及內府,只要製造出皮外傷就行。

要求挺多的,陸啟封若有所思的看了兩眼顧遠的兒子,讓他出去等著。

顧長安並沒有等多久,就拿到了自己滿意的武器。

書房裡出現了輕微聲響,陸啟封從抽屜裡拿出包橡皮糖,剛拆開就開了口:“你說阿城是被那孩子身上什麼特質吸引住的?原來往他房裡送那麼多,他一個都瞧不上,還跟我鬧,跟長老們鬧,說自己不找伴。”

一旁的管家眼觀鼻鼻觀心。

陸啟封等半天沒等來回應:“問你話呢。”

管家一副驚訝的表情:“老爺是在問我話?”

“你這不是廢話嗎?”陸啟封把拆開的橡皮糖扔桌上,“這書房裡不就我跟你?”

他冷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裝聾作啞的把這事糊弄過去。”

管家誠惶誠恐:“老爺誤會了,是我老了,聽力不好。”

陸啟封的面部漆黑,誤會個屁!他又拿了橡皮糖吃起來:“阿城能把那黑曜的力量消化掉,修為大增,我就不管他跟那小子的事了。”

管家這時候的聽力又好了起來:“老爺真的不管?”

“要是大少爺不願意住在這裡,想跟那個孩子到外面的世界去住呢?”

陸啟封滿不在乎的一擺手:“去就去唄,我兒子女兒多的是,少他一個不少。”

管家說:“大少爺再也不回來了呢?”

“老爺,大少爺走了,誰來繼承您的位置……”

“我說你是真的老了啊,話怎麼這麼多?”陸啟封不耐煩了,“出去出去,把門給我帶上。”

管家應聲出了書房。

陸啟封把橡皮糖吃完,轉著輪椅去找四弟聊天去了,他這心裡頭擱著東西,不倒出來晚上沒法睡覺。

顧長安前腳回別苑,十二後腳就走。

陸城的癒合能力比常人強,額頭的傷沒什麼大問題了,就是內府沒好,身上全是藥味,濃的刺鼻,他:“長安,你去幹什麼了?”

顧長安說:“拉||屎。”

陸城把他拉到懷裡,大狗似的聞聞:“身上沒味道。”

顧長安說:“被風吃乾淨了。”

陸城捏住他的下巴:“你去找我爹了。”

“你這個人真沒意思。”顧長安嗤了聲,“知道就知道,還試探我什麼?”

陸城盯著他的眼睛:“我不試探你,怎麼知道你在我這裡玩小心思?”

顧長安拍拍男人的臉,彎著眉眼笑:“玩了又怎麼樣,還不是被你給識破了。”

陸城看著他的笑臉,呼吸都沉了:“長安,你別跟我這麼笑,跟我說說,你為什麼找我爹?”

顧長安說:“談心。”

陸城古怪的問:“你找我爹談心?”

“是啊。”顧長安挑挑眉毛,正兒八經的說,“畢竟我跟他都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總有一些共同話題可以聊。”

陸城:“……”

顧長安打了個哈欠:“睡吧。”

陸城想說什麼,話音還沒冒出來,顧長安就已經|碾||上了他的嘴唇。

嘴裡多了絲甜,陸城問:“什麼東西?”

顧長安的鼻音裡帶著些許笑意:“糖。”

有助眠的藥效。

陸城吃下那顆糖,很快就進入了深度睡眠狀態。

顧長安從揹包裡拿出帶過來的煙,||拔||了一根叼在嘴邊,點燃後眯著眼睛抽了起來。

一根煙抽完,顧長安躺回男人身邊,將他的手拽在自己的掌心裡面,十指相扣。

凌晨三點多,顧長安忽然醒了,藉著窗外皎白的月光,他對上一雙血紅的眼睛,腦子裡的那根弦霎那間就緊繃到了極致。

陸城眉眼間的邪惡之氣很重,他咧嘴,露出沾到血的牙齒,給了顧長安一個嗜血的笑容。

顧長安知道陸城一嘴都是血,肯定是在有所察覺的瞬間就||咬||破||了舌尖,試圖讓自己混沌的意識變得清醒,結果沒有用。

顧長安不慌不忙,他抬起兩條手臂放在男人的肩膀兩側,按了按說:“怎麼醒了?”

陸城一把掐住了顧長安的脖子。

顧長安直接被那股可怕的力道拽離床被,他在心裡咒罵,操,下手一點餘地都沒留,理智全他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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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顧長安來陸家的這幾天裡,第一次親眼目睹男人體內的那股力量跑出來,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顧長安胡亂的碰到床頭燈開關,摁開後他斷斷續續的問:“看……看看我是誰?”

陸城粗聲喘息,雙眼裡的血色隱約有褪去的跡象,他手上的力道剛鬆懈就收緊,眼睛暴突,面部猙獰癲狂,全然不是顧長安熟悉的樣子。

變了個人。

不止有邪惡,還有殺戮,仇恨,狂|暴。

窒息的感覺讓顧長安頭暈目眩,他的瞳孔開始渙散,臉色也從蒼白到青紫。

臉被摸了一下,陸城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手上的動作停止了下來,包括圍繞在他周身的黑霧,都進入了一個靜止的世界。

顧長安正要趁機拿出陸啟封給的那個小武器,臉上就傳來一陣劇痛。

他倒抽一口氣,陸城在吃自己,是吃東西的那種吃法。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嚥聲戛然而止,陸城像是碰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他大力甩開顧長安縮到床尾,整張臉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

三年前,蘭檀火車站,前來偷襲的黑曜跟顧長安陸城交鋒,顧長安的胳膊受傷,湧出來的血隨著他的動作飛濺出去。

黑曜不小心沾到,立馬就跑了。

正如現在的陸城一樣。

發現效果好的超過自己預料,顧長安顧不上調整呼吸,他面色沉靜的拿出那個小利刃夾在指間,快速在身上割了大幾十下,用血||淋||淋|的自己抱住了陸城。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配角們會在番外裡交代一下,可看可不看,隨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