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八天早上, 九點半，摩盾總部會議室。
長長的會議桌彷彿一條壕溝, 隔開了談判雙方。摩盾這邊全員集合, 而校園網這邊，陸持和嶽斌卻缺席了談判。雙方人馬坐在談判桌上相互凝望。沉默片刻, 摩盾ceo清了清嗓子，以一種頗為矜持但絲毫掩飾不住嘚瑟的口吻, 慢條斯理的詢問道：“那麼，一個禮拜的時間過去了, 不知道貴方的第二次詳細盡職調查做的怎麼樣？”
校園網這邊, 還沒有人接話, 摩盾的研發部主管迫不及待的“哈”了一聲, 志得意滿的介面：“邁克，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如果他們真的抓到了摩盾的把柄, 就不會坐在這裡, 而是直接離開談判桌。”
摩盾的研發部主管直接引用了嶽斌一個禮拜前說過的話，其中的諷刺意味不消多說, 摩盾的談判代表們全都默契的笑出聲來。
摩盾的研發部主管見狀，越發得意的挺了挺肩膀, 繼續問道：“說起來，怎麼沒有看見嶽先生和陸先生？該不會是因為搞砸了談判，不好意思出現在這裡了吧？”
“這大可不必。”另外一名摩盾股東笑眯眯說道：“雖然嶽先生固執己見，導致我們浪費了一個禮拜的寶貴時間，但是年輕人犯了錯誤, 連上帝都會原諒。摩盾也並非是得理不饒人的——”
摩盾股東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哐”的一聲，會議室的大門被人開啟，嶽斌、陸持以及一排捧著紙箱的西裝革履的黑衣人們走進會議室，行走時的氣流彷彿一隻無形大手，瞬間攥住了脖頸，摩盾股東被這群人爆發出來的氣勢所懾，口裡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一張臉憋的通紅。
“女士們，先生們，各位摩盾的談判代表們，”嶽斌站在會議室最前面，彬彬有禮的衝著大家點頭示意：“我知道，因為我方之前提出的重啟詳細盡職調查環節的要求，摩盾很多人，包括基層員工在內，都非常的不滿意。他們認為我方的做法嚴重傷害了摩盾的感情和驕傲。但事實證明，只要是在工作中，嚴謹的態度永遠值得稱讚。”
嶽斌意有所指的“示威”頓時震住了原本洋洋得意的摩盾代表。一群人略有不安的面面相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然而嶽斌卻絲毫沒有照顧大家心情的意思，他揮了下手，站在身後的黑西裝立刻走上前來，從紙箱裡拿出一沓檔案，手腕一抖胳膊一揚，一份份人事合同彷彿滑冰一般，嗖嗖嗖的滑到眾人面前。
摩盾的談判代表們面面相視，心中不約而同地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摩盾的ceo拿起一份合同翻開，頓時愕然，抬頭問道：“這不是我們摩盾員工的人事合同嗎？”
“就是摩盾員工的人事合同。”站在嶽斌身旁的陸持確認道：“而且還是摩盾研發部主要研究人員的人事合同——包括研發部主管裡歐哈根在內。”
被陸持點到名字的研發部主管有些不自在的挺直了上半身，雙手交叉放在桌面，身體前傾，試圖給敵人造成壓迫。他態度強硬的質問道：“難道這些合同有什麼問題嗎？”
“合同本身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嶽斌雙臂抱胸，瞥了裡歐哈根一眼，頓了頓，開口說道：“有問題的是籤合同的人。”
“這不可能！”沒等裡歐哈根自己開口，摩盾的ceo先生立刻說道：“裡歐和他的研發團隊是我們摩盾的核心團隊，從摩盾數碼成立那天開始，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就在這裡。他們和摩盾一起奮鬥，他們研發出了摩盾數碼的所有型號。嶽先生難道想說裡歐和他的研發團隊背叛了摩盾嗎？”
“恕我直言，我實在看不出他們的人事合同有什麼問題。事實上這些合同都是m國最頂尖的律師參考摩盾的文化和行業規則制定出來的。無論是保密條款還是其他條款，都具有完全的法律效益。”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將幾份合同一一翻看過，最後還是沒找出什麼問題來，不免狐疑問道：“嶽先生，陸先生，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好在嶽斌也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嶽斌開門見山的說道：“看看這些合同的年限。”
摩盾的談判代表們刷刷刷的翻到合同年限那一頁。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更犯迷糊了：“這些合同並沒有到期。”所有的合同年限都還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才到期。
一般來說，公司對於看重的員工和管理者，在這些人合同到期之前，都會提前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商議續約的事情。對於有重大貢獻的員工——尤其是核心技術人員，都會在對方開發出一項新技術時，重新簽訂更為優厚的合約，以確保公司能夠留下人才。
眾所周知，摩盾的研發團隊在半年前開發出一項能夠運用在商務通掌上電腦的新技術——據說這個新技術一旦應用到產品上，甚至能夠引起數碼電子領域的變革。也正是因為這個新技術的出現，使得陷入窘境的摩盾有了重新談判的底氣，直接導致摩盾和史密斯家族的收購談判第一次破裂。
按照行業慣例，摩盾本該與裡歐的研發團隊重新簽訂更為優厚的合約。可是當時正是摩盾與史密斯家族進行收購談判的重要關頭，說是摩盾生死存亡之際也不為過。大家哪裡有時間和精力想到合同的事情。再說裡歐哈根本就是摩盾的創始合夥人，他的研發團隊也大部分都是公司的老人——時隔多年，這些研究員因為卓越的技術和貢獻，早就升上高階管理者的位置，因此誰都沒有想過公司的創始人兼高階合夥人會背叛公司——這簡直就是笑話。
所以即便嶽斌明確指出合同年限的問題，摩盾的ceo和其他管理者們也都不以為意，甚至態度輕鬆的嘲笑道：“這其實並不是問題。別說大家的合約都沒到期，即便到期了，我們再重新續約就可以了——只要貴方能夠保證，重新續約後的待遇不會比他們原來的待遇差。”
“如果你們實在不放心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續約。”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好笑的搖了搖頭，他實在沒有想到校園網如臨大敵的折騰了這麼多天，最後卻只落在這種小事上。
果然是一群沒什麼見識的年輕人啊！
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微微一笑，他甚至還有心情打一個響指，吩咐性感美貌的女秘書：“勞駕你去人力資源部拿幾分新的合同過來，或許這幾份合同有點重量，會勞累到你的纖纖玉手。不過暫時忍耐一下——為了收購的順利進行，一切都是值得的。”
“順便問一下，我們按照之前約定好的，校園網能夠享受到的內部福利待遇重新制定了合同，讓裡歐他們按照這個條款簽約沒有問題吧？”
出來工作只為錢。即便是摩盾的股東和高層管理者們，也都無法抗拒金錢的魅力。事實上早在陸持提出校園網的員工內部福利待遇之後，摩盾的談判隊伍決定簽約之前，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和法律顧問們就已經暗搓搓的制定了新的合同。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如無例外，這場收購一定會成功。
嶽斌看著彷彿被矇在鼓裡的不少摩盾高層和股東們，眉峰一挑，跟小夥伴們對視了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當然可以。”
會議室的氣氛頓時一鬆。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嚇的摩盾代表們紛紛打趣起來。誰都沒有留意到，事件的當事人——摩盾的研發部主管裡歐哈根，自從見到那一份份人事合同後，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然而這樣的異狀最終還是被大家留意到了。
當金髮碧眼的美貌女秘書踩著八釐米的細跟高跟鞋，捧著一沓新合同，身姿搖曳的返回會議室，人力資源總監笑眯眯的調侃裡歐哈根和他的研發團隊不愧是摩盾的核心力量，竟然因為區區合同年限的原因嚇到了大名鼎鼎的校園網和華爾街的金融天才，以至於買方不得不重啟詳細盡職調查，並一臉與有榮焉的催促裡歐哈根在新的合同上簽字，而摩盾的研發部主管卻遲遲沒有動作，甚至緊張到面色蒼白，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時，整個會議室漸漸安靜下來。
所有人，尤其是摩盾的高層管理者和股東們，一臉複雜的看著裡歐哈根——這位跟他們一起奮鬥了十多年的老夥伴，心中莫名生起了一絲覺悟。
也許，嶽斌他們的猜測是對的。
摩盾的ceo不堪重負的捂了捂胸口，臉上堆起牽強的微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跟平常一樣：“嘿，怎麼了老夥計？快點簽字吧。只要籤了字，收購就成功了。摩盾能拿到錢，我們所有人都能拿到錢。還可以讓華爾街最風光的金融天才幫我們打理資產……這不就是我們最想要的嗎？”
裡歐哈根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一臉抱歉的看著老朋友。
曾經的每一個夜裡，他都幻想過摩盾被收購之後的場景。然而沒有一個場景，是今天這樣的。
摩盾的ceo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在新的人事合同上重重的敲了敲，眼睛卻牢牢的盯著裡歐哈根的眼睛：“簽字吧，老夥計。”
“他不會簽字的。”嶽斌雙臂抱胸，看了一眼神色為難還帶著些微羞愧的裡歐哈根，聲音冰冷的道：“因為他已經收了史密斯家族的錢。”
“你背叛了我們，背叛了摩盾。”摩盾的ceo看著因為嶽斌一句話，神情瞬間激動起來的老友，聲音平靜的說道。
“我沒有背叛摩盾！”裡歐哈根猛地站起身，一拳頭砸在會議桌上，大聲反駁道：“我早就說過了，摩盾的未來只有跟史密斯家族合作才有救。你們憑什麼相信一個成立不到兩年的破網站，一群大學都沒畢業的小屁孩能夠拯救摩盾？”
“所以你背叛了我們，跟史密斯在私底下簽約了？”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不敢置信的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沒有做任何違反法律的事情！”事已至此，裡歐哈根唯有硬邦邦的說道：“是否跟公司續約，或者要跟哪個公司簽約，都是我的自由。法律保護我的人身自由。”
電光火石間，摩盾的人力資源總監最先反應過來。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所有的合同年限都在半年到一年之間，你跟史密斯家族達成的協議，一定是史密斯家族出錢幫你們支付違約金，然後你帶著摩盾的研發團隊直接跳槽到史密斯家族……作為回報，你會把新的技術交給史密斯家族，讓他們成立新的數碼品牌。”
按照合約條款，裡歐哈根和他的研發團隊成員的違約金，按照職務不同，分別是每年兩百萬m金到一千萬m金不等。裡歐哈根的研發團隊的核心成員加起來也只有十個左右，也就是說史密斯家族只要支付最多不超過六千萬m金，就能夠得到摩盾的新技術——而這個新技術，也是史密斯家族最為垂涎的。
“六千萬m金拿到摩盾的新技術和摩盾最為倚重的研發團隊，剩下的工廠機器員工渠道的問題，以史密斯家族的財力和底蘊，自然能夠圓滿解決。最重要的是還能坑校園網一把，這筆買賣做的實在超值。”
校園網的談判團隊中，一直沒有說話的張揚慢慢的鼓了鼓掌，施施然的開口說道：“到時候，花了兩億三千萬只買到一副空殼子，還有幾倉庫即將被淘汰的廢銅爛鐵硬塑膠，還要安置一群沒有技術的後勤人員的校園網，就成為本年度最大笑話了。”
“這不可能！”非常熟悉公司人事條款的摩盾人力資源總監被張揚的話驚出一身冷汗，他仍舊試圖垂死掙扎：“……新技術是屬於摩盾的，我們已經申請了專利。按照合同的保密規定，他們也不可能帶著新技術跳槽到史密斯家族，如果史密斯家族使用了摩盾的新技術，我們有權控告他們。”想必史密斯家族不會做出這麼傻的決定。
“這裡是矽谷。”
看來摩盾的高層管理者們都被打擊的不輕，以至於陸持都有點同情他們了：“裡歐哈根本來就是新技術的研發人。按照他的能力，繞過摩盾的技術壁壘，重新開發出一項跟新技術的功能相似，但是又不會觸犯專利法的同類技術，需要多長時間？”
摩盾的高層管理者和股東們頓時愣住了。所有人都沒想到僅僅是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疏忽，居然會釀成這麼慘重的後果。
不過讓摩盾的高層管理者和股東們更加沒有想到的是，裡歐和他的研發團隊竟然就是在摩盾的研究所裡面，利用摩盾的研究力量，研發出了徹底繞過摩盾新技術的專業限制的同類技術。
怪不得自從收購結束以後，摩盾和他的研發團隊就一直鑽進實驗室裡不出來。事實上因為許可權的關係，摩盾的搞基實驗室除了裡歐和他的研發團隊核心成員，外人根本就沒有權力進入。
也就是說，裡歐和他的研發團隊就在摩盾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背叛了所有人。將整個摩盾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們居然敢這麼做？你們怎麼敢這麼做？”摩盾的ceo，還有同樣一起奮鬥了十多年的老夥伴們不敢置信的看著裡歐哈根。氣的心臟病都要犯了。
事實上不光是摩盾，即便是陸持等人，也在一開始陷入了誤區。畢竟按照收購的流程，買賣雙方都會更加重視與財務、技術和法律有關的檔案，誰會想到敵人竟然會在人事合同這種地方做文章？
想到自己很可能也會因為一時疏忽害的小夥伴們既丟臉又丟錢，陸持涼涼的看了裡歐哈根一眼。然後，他打了個響指，又有一名杵在後面的黑西裝走上前，拿出一套竊聽裝備和一沓通訊記錄。
“這是最近四個月，哈根先生同小羅爾史密斯先生的通話記錄。我想問一下，摩盾知道在貴方與史密斯家族的收購談判破裂之後，摩盾的研發部主管仍然跟談判物件保持私下接觸嗎？”
陸持話音剛落，嶽斌已經按下了開始鍵。霎時間，裡歐哈根和某人的談話聲響徹在整個會議室。
“他們想要重啟詳細盡職調查……放心，我做的很小心，他們不會想到的……技術這一塊絕對沒問題，我已經研發出了同類技術，全部繞過摩盾的專利限制……”
“明天簽約儀式結束後，我會正式提出違約……什麼，您也要在簽約儀式上出現……”
聽到電腦裡播放的錄音，裡歐哈根陰晴不定的看著嶽斌等人，咬牙切齒的說道：“你監聽我？你居然監聽我的私人電話，你這是侵/犯我的隱/私——”
“是的。”陸持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承認裡歐哈根的指控：“你可以告我。不過我要說明，這份監聽檔案是今天早上，有人敲門送到我家門口的。”
裡歐哈根：“……”
一直保持沉默觀看表演的瑞德曼斯科特似乎終於想到了自己身為談判專家的任務。他看了一眼在嶽斌等人的連環打擊下，幾乎潰不成軍的摩盾代表，緩緩說道：“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該討論一下，這次收購的發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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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有關部門介入嗎？”
隨著瑞德曼斯科特這一句話，坐在談判桌上的摩盾代表心裡同時咯噔一下。
良久的對峙過後，裡歐哈根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的問道：“你們想怎麼樣？”
嶽斌聞言，和陸持相視一笑。一直等待這一幕的所有夥伴們也都笑了出來。
摩盾總部大樓兩條街區以外，坐在豪華轎車裡的小羅爾史密斯接到了一封簡訊。
他低頭看著簡訊上簡短的一句話，良久的沉默之後，輕笑一聲：“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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