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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金雀翎(208)

百里安本以為要等到他生辰的時候, 沒想到離他生辰還有半個月,皇上就下旨, 讓他擇日出宮,去往自己的府邸了。

聽到這個訊息, 百里安滿臉喜色難以自禁,但他看愁容滿面的柳青蕪,那笑就生生憋了回去。

他是皇子,成年便可出宮,但柳青蕪是宮妃,即便再不受寵,結局也多半是送進尼姑庵, 抑或老死在宮裡。

“總歸是熬到了。”下旨的太監一走, 柳青蕪便對著百里安露出一個笑容來。只是那笑容勉強的很。這些年在宮裡,百里安是她唯一的慰藉,但如今連這最後一個慰藉也要離她而去。

百里安知道她心中所想,道, “母妃, 等皇兄繼位,我向他請旨,到時候接您一起出宮。”

柳青蕪知道百里安心意,心裡頓覺寬慰。但她還是沒有抱太多的希望,這年年歲歲的,有希望,才更覺得難捱, “皇兒的心意,母妃知道。”

百里安看她還是眉宇微蹙,剛才的歡欣便變成了擔憂,“我還沒有成年呢,我還可以在宮裡陪母妃一段時日。”

柳青蕪搖頭,她何嘗看不出百里安在宮中的拘束,“母妃早早便想你能夠出宮,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就別再耽誤了。”

百里安的手,被柳青蕪握在掌心裡。

“聖旨都下來了,你今日便出宮去吧。”柳青蕪寬慰百里安道,“母妃許多年沒有出宮了,你去了府邸,正好熟悉一段時日,到時候——”說到這裡,目光黯淡了下來。

“我一定會接母妃出宮的。”百里安會在宮裡耗這麼久,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來自於柳青蕪。

柳青蕪看百里安認真的目光,忍不住點了點頭,“好。”

母子兩又說了一會兒話,柳青蕪拿了些銀錢給傳旨的太監,問了府邸的位置,就回房替百里安收拾行李去了。百里安跟她一起進去,聽著柳青蕪的絮絮叨叨,心裡一時也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府邸裡的奴才也不知道襯不襯意,你將汝煙帶出去。”

柳青蕪的話音剛一落地,汝煙就跪了下來,“娘娘,奴婢要在宮裡陪著您。”

柳青蕪呵斥她,“說什麼胡話。”

汝煙眼見著就要落淚了,百里安伸手將她從地上拽起來,對著柳青蕪道,“母妃,汝煙就留在宮裡——到時候你們也一起出宮來。”

柳青蕪還想說什麼,百里安卻又道,“父皇已經捱不了多久了,也就這一兩個月。”

這話說出來,可以說是大逆不道,柳青蕪讓百里安噤聲,又將他拉近身邊一些,“這些話是能胡說的嗎?”

百里安一笑,壓低聲音道,“母妃,我不騙你,御醫都這麼說了。”

柳青蕪對皇上早已沒了夫妻之情,即便從前有一些,也在這麼多年的空耗中磨滅殆盡。她聽百里安這麼說,心裡便真的生出了一絲能逃脫這後宮的僥倖來。

替百里安收拾好東西,又將太子所贈的珠寶玉石給百里安裝了一個匣子。百里安不願帶走,說要留給柳青蕪在空中打點,柳青蕪卻還是執拗的將長樂宮裡值錢些的東西,都給百里安帶上了。

正在收拾東西的時候,聽聞他要出宮的太子過來了。

自那一回之後,太子又恢復如常,再不對百里安行越矩之事,慢慢百里安又放下了戒備。

“宅邸選在賢王的舊址,那裡是一塊好地,伺候的奴才我也都見過了。”太子早一段時日之前,就知道了,還暗地裡替百里安打理良多。

百里安聽了,心裡也是感激,“讓皇兄費心了。”

百里明華面上露出笑容來,仿若冰雪消融,“就當皇兄送你的生辰禮物。”

百里安心裡歡欣,太子這麼對他,到時安排柳青蕪出宮,不也易如反掌?

太子親自安排了轎子,送百里安到了宮門外,百里安見他還要送,就下來攔住了他,“皇兄快回去吧。”

百里明華止住腳步,“在宮外,有什麼不好的,你只管和皇兄說。”

百里安等他這句話,等了十年有餘,現在聽來,心中憑空生出底氣來,京都之中,他是皇上的親弟弟,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辱他?只等太子登基,他這京都,他便可以橫行肆意。

太子又囑咐了一些,而後親手替百里安落下轎簾,“去吧。”

百里安現在滿心的忐忑和驚喜,等到轎子起來,他才反應過來,撩開簾子回望站在宮門外的太子。

太子身後跟著許多面目都看不清的宮人,好似他一人便是這整個陰暗宮中全部的色彩。

百里明華比之百里安,更要不捨許多,他兩度送百里安出宮,這一回,已經是萬般忍耐,才沒有上前去挽留百里安。皇弟總歸是要長大的,只要還在自己身邊,只要他能開心如意,就好了。

黃昏時候,百里安就到了宅邸裡。那宅邸是在賢王的舊址上翻修的,雖不算華美,但在一眾出宮的皇子中,已經算是極其寬敞的一個住所了。比長樂宮,都大上四五倍。再加上那些從民間選來的侍從,百里安更是怎麼看怎麼順眼。

他進了宅子裡,這裡和他從前在臨安的住所,有幾分相似。百里安走一路看一路,將自己以後的住所看了一遍。

到時柳青蕪住在這裡,汝煙住在這裡。

百里安一個一個都想好了,那些奴才也和宮裡的不一樣,多些人氣,雖然不如汝煙她們機靈,但已經夠了。

宮外再無人管制他,也無需再處處謹言慎行,想到這裡,百里安心中更加澎湃,好似幻想中的生活,就近在眼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帶些銀兩,我要出去一趟。”現在出了宮,總可以見見妙音了吧。

奴才問也不問,就去照辦了。

百里安一時覺得心中鬱悶多年的氣通了,他從府邸大門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的。

插在腰帶裡的扇子被百里安拔了出來,扇子款款擺動,落日的餘輝落在百里安的臉上,惹得他長呼出一口氣。要不是要顧及自己的形象,百里安現在都要大笑兩聲了。

這一路再沒有避諱,百里安帶著新選來的奴才,到了流光畫舫裡。

“你們在外面等我。”百里安吩咐。

那奴才比宮裡的都要聽話,百里安將他拿這的一袋子金葉子接過來,大步走了進去。

上回來的時候,他還需要顧及著玉真公主,擔憂著駙馬和何朝炎,現在他哪裡還會有顧慮?

這時天色都晚了,流光畫舫的客人比白天要多許多,加上百里安是這個做派,一進去就惹來不少目光的注視。

“妙音在嗎?”百里安一進來,問的第一個便是妙音。他讓何朝炎去幫她,只知道何朝炎說是成了。具體的他就不清楚了。

一問妙音,那迎上來的人臉色就是一變。

妙音可是得何將軍特別關照的人,這些天她誠惶誠恐的都不敢讓她再出來獻藝,怎麼這小公子一來,張口點的就是妙音?

但看這小公子通身的尊貴之氣,即便她不認得,也不敢冒犯的,“妙音在上面歇息。”

百里安聽到,直接往樓上走。

迎上來的人連忙攔住他,“誒呀小公子,妙音她,有客人了。”

百里安眉宇一蹙,“誰?”

她垂下眉目,手中扇子都搖不起來了,“是妙音自己說的,等個不知名的公子。”

百里安一聽就笑了,“她等的是我。”

“誒!”她反應過來想攔,百里安已經幾步上去了。

百里安上去之後,一個觀看舞蹈的公子扯住了她的袖子,“錦姑,剛剛那個小公子——”

錦姑回頭一看,見滿座觀賞歌舞的人都望著她。

“那小公子是仰春樓的人麼?”

仰春樓是男伶妓館,裡面多是些好看的小公子。那些尋個新奇的公子哥兒,最喜歡往那裡鑽了。百里安又面生,長的陰柔俊秀,放在只往門口那麼一站,這滿堂的鶯鶯燕燕都好似被他壓了下去。

“不好意思劉公子,方才那位,是客人。”

“客人?”那公子一下有些惋惜的模樣。

安撫好客人,錦姑見百里安拉著妙音從樓上下來了。

妙音身上穿一件淡青色的襦裙,平日畫著濃妝的臉上,此刻也只是略施粉黛。她是被百里安從房裡拽出來的,百里安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她馬上答應,不想百里安就直接將她從房間裡拽了出來。

“妙音啊,你怎麼下來了。”妙音是流光畫舫的招牌,每日都有人點,只是因為顧及著何將軍,她才推說妙音是染了病的。

妙音也還沒有弄清楚狀況,被百里安抓著手,只覺得心中像是被什麼滿滿充盈了。

“妙音我帶走了。”百里安一早便想說這句話,他對妙音,就如看一朵漂亮的花,本只是欣賞,但聞到其中馥郁香氣之後,便忍不住想要將她採擷而下。

錦姑正想說些什麼,百里安從懷裡丟擲一個鼓囊囊的錢袋來。

錦姑將錢袋一開啟,是一袋金光閃閃的金葉子,金葉子中間,還有一顆大珍珠。

哪裡會有男子,花這麼多錢,替一個伶人贖身。錦姑一下子呆了去。

“公子,你不必為我如此破費的。”妙音哪裡不知道那一袋子東西價值幾何。

百里安回頭對她一笑,“千金不敵你一笑。”

妙音在這紅塵之中,見過了多少薄倖男兒,自己說著不信,卻又等滿心企盼。如今真的,讓她等來了。

錦姑拿著一袋子金葉子正不知如何反應的時候,百里安已經帶著妙音正要出門去了。妙音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百里安手中掙脫開。

百里安一時詫異。

妙音道,“公子,我房中還有些東西。”

百里安展顏,想著妙音應當還有些壓箱底的私房錢要帶上,溫聲道,“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妙音上了樓,只是一會,又跑了下來,她手上只拿著一卷畫。

“這是公子贈我的,妙音捨不得丟下。”妙音道。

百里安看她這可憐可愛的模樣,恨不得將她揉進懷裡,但現在這麼多人,他又不好做出太過越矩的動作,怕損了妙音的名聲,就應了一聲,帶她走了。

守在流光畫舫外的奴才見到百里安出來,迎了上來,“主子。”

主子這個稱呼是百里安吩咐的,他一個皇子,一出宮就這麼招搖不太好。

妙音本就知道百里安出生大家,現在見他帶了僕人過來,更是忍不住揣測起他的身份來。

百里安將他帶到皇上賜的府邸裡,因為門前的燈籠還沒有掛上去,又是天色昏暗,妙音一時沒有看清上面掛著的匾額上的字。

百里安帶她進來,叫人去準備晚膳了,等待的功夫,百里安坐在桌前望著她。

妙音手中的畫軸,早就被百里安取下來,放在一旁了。妙音被他看的面色發紅,“公子看什麼?”

“看你後不後悔,你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都敢跟我走。”百里安故意嚇她。

妙音道,“妙音沒有什麼好騙的。”

百里安這下終於忍不住毛手毛腳了,他搬著椅子靠到妙音身旁,伸手攬著她的肩膀,望著她緋紅的面頰,想要調笑兩句。不想外面送晚膳的奴才進來了,他咳嗽一聲,只得端正了坐姿。

妙音緋紅的臉頰上,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

晚膳都是些清淡的菜色,百里安怕妙音不喜歡,又增了幾道葷菜。

百里安替她佈菜的功夫,門外忽然有奴才稟報,“主子,玉真……”

百里安瞪了他一眼,他馬上噤聲。

“玉真來了?”百里安知道出宮玉真會來看他,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奴才應了一聲。

妙音看到了百里安剛才那個小動作,以為那是百里安私藏的人,她來時,心中便做了最壞的打算。若他有家室……

百里安看妙音黯淡下來的神色,知道她誤會了,正要開口解釋,妙音按下筷子站了起來,很是通情達理道,“妙音先退下了。”

他還未作答,外面已經傳來腳步聲,妙音身子一閃,躲進了屏風後。

玉真公主緊跟著走了進來,讓百里安沒想到的是,羅聞佩也與她同行。

“皇弟——”玉真公主一看見百里安,都恨不得要撲上去。

百里安心裡記掛著妙音,就沒有那麼熱切。

玉真公主恍無所覺,牽著他的袖子,“真好,以後我就又可以來找你了。”

“我在宮裡時,你不也來找我嗎。”

“那怎麼一樣,皇弟在宮裡,我就不容易進宮去看你。”玉真公主擰眉。

百里安見她一口一個皇弟,知道自己隱瞞不過了,就道,“皇姐這段日子,有不開心的事嗎?”他想起御花園裡見到的玉真公主,那一天的玉真實在反常的很,但眼前羅聞佩也在這裡,百里安總不好開口去詢問。

“不開心?”玉真公主想了一會兒,“有啊。”在宮外見不到百里安,她便不開心。

百里安以為便是那一天她反常的緣由,“現在好些了嗎?”

“嗯。”

玉真公主應完,看到桌上擺著兩副碗筷,就問了一聲,“皇弟是在和誰一起吃飯?”

百里安剛才給妙音佈菜,自己的碗乾乾淨淨的,“啊,我猜皇姐要過來,就命人多準備了一副。”

玉真回頭看了一眼羅聞佩,“駙馬也來了。”

“我再讓人去準備一副就是了。”

玉真公主正巧沒用晚膳,坐下來之後,發覺碗筷旁還有一個畫軸,她拿到面前展開一看,見是一副灼灼的海棠。

“這是——”玉真公主問完,就看到了羅聞佩在下面的落款。

百里安道,“這是駙馬所贈。”

羅聞佩的目光凝在畫卷上,而後又望著百里安。

“我喜歡的很,就帶到這裡來了。”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看了駙馬一眼,默不作聲的將畫又放了下來。她現在才想起,這些年,自己從未送過百里安什麼東西。駙馬一幅畫,都能叫他珍藏。其中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沒想到六皇子還收著。”羅聞佩今日過來,只是想見一眼百里安。

見到了,卻發現比不見還要難捱。

那段時光,就真的彷彿一場夢境,夢醒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便是天淵。

百里安勉強笑道,“駙馬的畫作,我怎會任意處之。”

若不是眼前有玉真,羅聞佩都恨不能伸手碰一碰他。

百里安心中有愧,便在羅聞佩望過來的時候,抿唇笑了一下。

他一笑,羅聞佩的目光,便也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動盪起來。

說了一會兒閒話,羅聞佩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聽著,玉真公主喋喋不休,百里安習慣了,便一直在回話。說了一陣之後,玉真公主探身抓住百里安的胳膊,“皇弟,我聽母妃說,父皇現在有意偏愛四皇兄,是真的嗎?”

這問題百里安哪裡知道怎麼回答?

玉真擔憂道,“你說,父皇會不會將皇位傳給四皇兄?”

百里安扯了一下玉真的袖子,玉真知道他是顧忌羅聞佩,便道,“駙馬不會說的。”

百里安也不知玉真為什麼會這麼信任駙馬,但她都說了,自己不回應便顯得像是防備羅聞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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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承襲皇位,皆是立長子。”

“可是,父皇當初繼位,也並非是長子……”

這也是百里安擔心的。現在被玉真說了出來。

“宮裡的事,隨他們去吧。”

玉真看他不願再談,也換了話題。因為天色已晚的緣故,玉真公主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百里安將他們送走之後,回來見妙音還躲在屏風後。

他過去一看,見妙音低著頭,“怎麼了?”

“你竟然是皇子。”

百里安本來不願告訴她的,但想著妙音以後遲早都要知道的,便沒有爭辯。

妙音本是愛慕他,現在知道百里安的身份之後,那愛慕便變的小心翼翼起來。

“別想些有的沒的,我也就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罷了。”百里安知道她心中所想。

但即便他這麼說,妙音還是不能安心。

倘若百里安真的只是一個尋常公子,哪怕他家中有妾室,她也願意……但,他竟是皇子。

百里安又安撫了他幾句,正要動筷時,外面又來了傳信的人。那人穿著宮裡的衣裳,百里安像是在哪裡見過,但一時認不出來。

“六皇子,我家主子知道您出宮了,派我過來給您送些東西。”那奴才道。

百里安記不得他了,“你家主子是誰?”

“四皇子。”

百里安先前還去廣和宮走動,但因四皇子常伴病榻前之後,他就很少見到他了。沒想到他竟然也得到了自己出宮的訊息。

宮人往旁邊一站,身後兩個奴才便抬著一個梨花木的箱子進來了。

百里安揭開一看,見裡面竟是滿滿一箱子的蓮花。那蓮花兒上還帶著露水,只張開微微的花苞。擺在一起,竟有一種爭奇鬥豔之感。

“四皇子說,六皇子從前想看蓮花,原準備與您一同去看,但不想您先一步出宮了。”奴才道。

百里安看那箱子裡的蓮花,有些咋舌,御花園裡是有荷花池,但所種的荷花並不多,四皇子好像將荷花池裡的荷花都摘來了一樣。

“你回去和皇兄說,以後有機會會去看的。勞皇兄費心了。”百里安將箱子蓋上。

那宮人好像早知道百里安會說什麼,繼續道,“四皇子說,與您兩月未見,已是思念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