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已經明白曲長國的意思：前方記者怎麼發稿，後方編輯就怎麼處理。這話聽上去是各司其職、互不干擾，其實是一種變相的不負責任。
“怕領導亂作為，又怕領導不作為。”羅方伊一聲嘆息，她想到了那個已經下發到北江晚報社的報道精神通知，曲長國居然只字未提。
到底是他有意而為之，還是覺得這份通知不重要？羅方伊完全不知道。
羅方伊先是將稿子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修改了一番，又讓向北檢查一遍，最後透過電腦中的智慧校對系統核查了錯別字和語法錯誤。
確保一切無誤後，羅方伊將第一稿傳入北江晚報社的發稿系統。稿子一旦入庫，報社總編室就可以透過另一個埠審閱、修改。
稿子傳完，羅方伊關上電腦，腦中忽然閃現一個疑問：“稿子入庫後，曲長國籤走怎麼辦？那可就等於稿子發出來了！”
真是個奇怪的念頭，總編室是把稿的最後一關，不可能會這麼輕率。
沒錯，應該是自己太過緊張了。
“方伊，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吧。”向北將自己的那份早餐打掃乾淨，起身要走。
“師父，你幹嘛去？”
“當然是回去了，不然呢？”向北不明白，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有什麼可待的。
“回哪兒？河東嗎？”
向北點點頭。
“合著你就是專門為了幫我改稿子來的？”羅方伊不敢相信。
“是啊，不然我來邑州幹嘛？”向北一直感激羅方伊對自己的幫助，尤其是南山林場那次，羅方伊險些出事。向北總覺得對她有虧欠。
“既然你是為了我來的，那就得聽我的，”羅方伊使出了女生特權，決定對這個一直敬畏的男人撒嬌，“走，跟我採訪去。”
羅方伊站起來，一把拉住向北。
還要採訪？這丫頭想什麼呢？還以為我是北江晚報社的記者？
“採訪我就不去了，畢竟還有你的同事。”
“告訴你吧，我們昨天商量好了，今天分頭行動，去不同的村子瞭解災情，張智堯說把車讓給我，我推掉了。他是領導，車子歸他。走吧，咱們一起去。”羅方伊一臉興奮地看了看手機，“喏，滴滴一下，馬上出去！”
話已至此，向北沒有推脫的理由。不過，想到還能再去採訪，他心中有種抑制不住的興奮，畢竟，這門手藝已經陪了自己十年。
兩人來到邑州市郊的一個村子，距離邑州飯店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相比去昨天，今天的採訪輕鬆簡單了許多，羅方伊對照向北標註的細節，將問題一一羅列，逐一核實，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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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還是跟你在一起踏實。今天的採訪素材很豐富，嘿嘿。”羅方伊十分開心，又有一條稿子可以出手了。
“其實你自己完全能搞定。我就權當是當保鏢，給你保駕護航了。”時隔四年，向北又一次跟羅方伊一起出去採訪，她發現羅方伊成長了不少，採訪思路比以前更成熟、細緻。但是，他總覺得羅方伊在採訪過程中還是有些稚嫩。
“方伊，我不在了之後，有人帶你嗎？”向北
問道。
羅方伊搖搖頭。別說帶了，能有活幹就不錯了。
“入職以來，全憑自己摸索，”羅方伊覺得向北話中有話，“師父，你這話啥意思？”
“我覺得你還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向北說話晦澀。
“唉呀，你就直說得了，我也很痛苦，沒有人幫我帶我。”羅方伊又使出了撒嬌特權。
“那我就想到啥說啥吧，”跟羅方伊在一起的機會不多，向北覺得有必要多說一些，“第一，採訪前要準備好採訪提綱，最好用電腦採訪，隨記隨寫，這樣既能記得清楚，又能節省時間、提高效率。第二，採訪前先記下採訪物件的基本資訊，比如名字、年齡、身份等等，尤其是電話，必須要記下來。第三，採訪要靈活，不要被侷限在預設的選題和角度，要對新內容和線索有敏感性。我暫時只能想到這些。”
“歐啦，全部get到。”羅方伊十分開心，全部都是自己忽略的細節。
“師父，我再行使一次特權，可以嗎？”羅方伊瞪大了眼睛。
“我就是來給你搞服務的，你說就是了。”
“那好，今天的稿子你寫。”
代寫稿子？向北想起了小學生代寫作業，居然想到這樣的鬼點子，這個羅方伊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我剛剛跟你說了幾點採訪注意事項，你不說藉著這個機會實踐一下，竟然要我幫你寫？”
“嘿嘿，就一次，就當是我學習你怎麼寫稿子嘍。”
真拿她沒辦法，誰讓自己欠她呢！向北點頭答應。
天黑前，兩人回到了市區，此時張智堯也已經完成了採訪，回到房間整理素材，並且跟羅方伊約好，吃晚飯時一起討論稿子。
“師父，晚上一起吃飯吧。”回去的路上，羅方伊問向北。
“不了，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晚上我不還有那個重要任務嘛。”
“這樣……不太好吧。我休息，你寫稿……”
“知道不好還真麼做！我寫一稿，你來修改。”
“也好，嘿嘿，”羅方伊笑道，“正好再跟師父學習學習。”
晚飯還是定在了邑州飯店。胖冬知道羅方伊和張智堯的立場，沒有再勉強請客，不過還是禮貌性地問了羅方伊晚上怎麼吃飯。果不其然，羅方伊以寫稿時間緊為由拒絕了他，不過跟他提到向北也在邑州。
“哦，向北也來了嗎？”胖冬感覺有些意外，“他來幹什麼？”
“他來幫我。你方便的話，多照顧照顧我師父。”
“沒問題，我來安排吧。”胖冬做事倒是乾脆利落。
俗話說，人無完人，不管是外向、聰明、嚴謹、努力等等，但凡佔上那麼一兩個優點，總是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裡打拼出一片天地。胖冬就屬於其中，人聰明，開竅快，而且行動力強。但凡是拿定主意的事情，立馬去辦。
對於向北此行的目的，胖冬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他是羅方伊請來的救兵。至於這個救兵能起到什麼作用，最終結果是好是壞，他就無從判斷了。無論怎樣，羅方伊將此事拜託自己，那就一定要去做，而且要做好。
胖冬掛上羅方伊的電話，
就立即給向北撥了過去。
“向哥，忙啥呢？聽說你到邑州了？”
聽到胖冬的聲音，向北有些意外，不過回想起之前的情況，馬上就明白了，這應該是羅方伊讓他聯絡自己。
“呃，沒什麼，我在賓館。”
“聽說你在邑州，剛好我也在，晚飯我來請吧。”
“呃……不用了吧，我晚上簡單吃點就行。謝謝你，胖冬。”向北看了看手頭的稿子，決定拒絕胖冬的邀請。
跟胖冬猜的結果一樣。
“就是簡單吃一頓飯。怎麼，向哥，你還信不過我這個老弟嘛？”
這些年，向北逐漸從監獄生活的陰雲中走了出來，但是家庭的遭遇徹底改變了他，心中始終像是壓著一塊石頭，無論怎樣的場景都無法讓他的心完全輕快起來。“那好吧。”
兩人約定了在一家小館子見面。也許是許久未見的緣故，見到後的第一件事，是彼此都相互仔細大量一番，胖冬一身乾淨的短袖襯衣，看上去時尚又不失莊重，這是他在工作場合必須要注意的——人是衣裳馬是鞍，很多時候一身像樣的衣服會讓自己省去很多麻煩。再看向北，雖然穿的看上去也算得上乾淨整潔，髮型、鬍子也都提前打理過，但是眼神似乎沒有以前的明朗，相比於剛出獄時，眼睛更加躲閃。而且，他眉宇間生出了一道深深的皺紋，就像是被刀子割開的一樣，似乎怎樣都無法撫平。
對於向北的變化，胖冬心裡著實有了不小的觸動，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兩人點了幾個菜，胖冬要了一瓶“江小白”，這個牌子似乎在年輕人很受歡迎。向北看著酒瓶，肚子裡的饞蟲像是被勾了出來，但是他必須忍著隱隱發作的酒癮，“不要忘了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把稿子改好！”向北心想。
兩人有的沒的聊著什麼，氣氛不算冷清，但也有些尷尬。
“向哥，你還跟報社那些老同事有聯絡嗎？”胖冬忽然問道。
“老同事？呃……很多都已經記不起名字了，而且記者這個行業新陳代謝快，如今還在的舊人已經不多了，有陳繼洲……曲長國？”向北欲言又止，提到這個名字，想起曾經的哥們加上司，早就已經跟自己形同陌路。
“我聽說你在北江晚報時，曲長國很是關照你。你就沒再找他想想辦法？呃，我是說工作的事情。”胖冬試探性地問。
“我不會再幹這一行了。”向北表情尷尬，似乎不願談及這個話題。
“我曾經也跟曲長國打過幾次交道，包括這次的邑州水災，他也跟我聯絡過。這件事，我沒有告訴方伊。”
“他跟你聯絡？為什麼？”向北有些納悶，按道理，曲長國屬於採編，胖冬屬於經營，而且兩人不在同一個單位，風馬牛不相及，是什麼讓兩人產生了交集？
胖冬躊躇間，向北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羅方伊。
“師父，出事了……”羅方伊語氣中透著著急。
“怎麼了？”
“是稿子的事，那篇發到報社的稿子，居然被發出來了！”
“什麼？！”向北猛地挺直身子。
“現在網上都在轉載這篇報道。怎麼辦呢？”